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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帐外还有数万的士兵等着救治,每一刻,都在有人死去。
李靖略略叹一口气,言道:
“只筹了一部分。”见我皱眉,李靖又面露喜色,言道,“不过我刚才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京都送来的药材估摸着三日便可到了。”
我微微点头,言道:
“陛下的病情已得到了控制,如今只需调养,我再留在这里也无多大益处,这就去与军医们一起救治士兵。”
一则心中惦念着病人,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多治一个便少死一个;二则李世民的表现与眼神令我心内微微有些感伤,总觉似乎曾经历过,却又失去了一般。
再则,大唐把大隋取而代之,纵然从理性上讲,是历史趋势,理所当然,可我毕竟是大隋的皇后,心中总是有一道难以逾越的坎,虽不至于像丽君那般仇视,但若每日相见,总会令我想起以前的悲苦来。
所以,在确定他的命可以保住时,我就决定离开他的营帐,最好永远不再相见。
打定了主意,辞别李靖,直奔兵营。
又是一连三日的忙碌,忙到顾不上寝食,总算不再有士兵病死,而快马加鞭,据说一路上累死数十匹马运送而来的药材也正好接济上,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刚刚歇息了半日,就听人来传,说李靖要见我,我以为是为了瘟疫一事,便赶过去,冲他报喜道:
“将军请放心,不出十日,瘟疫便可除,唐军又能恢复如初了。”
李靖请我坐下,先是照旧感激一番,然后便面露难色,沉吟不语,见他这副样子,我心中忽觉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由得问道:
“将军有何事?莫不是陛下病情没有好转?”
李靖摇头道:“陛下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再休养个两日,说不定便能骑马了,我心中忧虑的不是陛下,而是突厥的事。”
我脸色一沉,暗道不妙,声音中含了一丝不悦,言道:
“将军答应过我永久息战的,不会是要食言吧?”
李靖连忙摇头,凛然道:
“本将军自然一言九鼎,我所说的,不是突厥与大唐的战事,而是突厥的内战。”
我微微挑眉,心中暗想,莫不是突利终于耐不住了么?
“是我误会将军了,只是突厥内部矛盾与大唐有何关系?”下面一句我没说出口,该不会李靖是想借此机会,坐收渔翁之利吧,毕竟这么好的机会,谁会眼看着错过呢?
李靖略略沉吟,瞥我一眼,许久方直截了当道:
“嗯,本来大唐是不宜插手突厥内部事宜的,可是突利派人送来了信函,声称要降大唐,但条件是,请唐军出手,助他登上大汗之位。”
心内陡的一沉,突利这一招够狠,宁可成为降臣,也要坐上大汗之位,他这样做,无非就是请大唐灭了他的叔父颉利可汗。
假如大唐答应了突利的请求,那么他们双方里应外合,颉利可汗必亡无疑,而突厥永久臣服于大唐,这样大的诱惑,相信大唐皇帝不会不动心。
“多谢将军坦言相告,但我还是奉劝一句,突利绝非善类,将军当心引狼入室!”我半含感激,半含警告,言道。
心中真的十分担忧,本以为只要自己尽力阻止这场战争,世间便会太平,一切都会复归平静,而突利也没有了反颉利的理由,草原与中原的百姓也再不会过水深火热的日子,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还是阻止不了纷起的争端。
但是不管唐军最终是否会和突利结盟,我的心中仍是对李靖含着感激的,这些国事军务,他其实是没有必要同我讲的,可他还是告诉了我。
“姑娘提醒的是,我也知道姑娘盼望和平之心,但倘若突利真的降了大唐,或许真的能够天下太平,难道姑娘不盼着那一天么?”李靖打量我一眼,眼中存着一丝欲言又止,言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在意我的想法,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女子罢了,虽然救了大唐的军队,但这本来就是拿条件换来的,他没有必要顾忌我的感受。
事隔许久,我才知道,原来在意我想法的人不是李靖,而是那个躲在李靖幕后的人。
“将军或许想法极好,但真要如此,大唐又要面对一场硬仗,颉利可汗英勇善战,绝非突利可比,若将军听我一句劝,与其接受突利这个狼子野心的请求,倒不如现成与颉利可汗结为联盟,天下共好。”我婉言劝道。
这时的我,尚不知道,正因为我极力的维护咄苾,才酿成了一场大错,使大唐皇帝本来犹豫不决的心,反而坚定了要灭掉颉利的念头。
李靖微微点头,言道:
“姑娘所言极是,我会禀明圣上的。当然,这也要颉利可汗愿意才好。”
敢情是皇帝派他来试我的口风的!可是李世民也不过在昏迷不清时见过我,醒来后我便离开了,他又怎么会记得我?或许是李靖告诉他,我救他之事吧。
至于咄苾,待这边的瘟疫解除后,我再去劝解,总之,只有天下一片祥和,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战争是残酷的。心中再次忆起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本能的一暗。
又过了几日,士兵们的病基本上全已好了,只要休整几日,便可勇猛如初了,我一直没有去李世民的营帐,从李靖的只言片语中,大约猜出他已完全好了。
这一日,我以采药为名上了贺兰山,站在一块巨石之上,遥望另一边的草原,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身后忽然有响动,我本能的转身,喝道:
“谁?!”
待看清之后,不由得惊了一惊,连忙施礼喊道:
“陛下!”
李世民一身戎装,腰配长剑,脸上更是神采奕奕,毕竟还年轻,病愈之后,气色恢复得很不错。
“朕听说姑娘上山采药,怎的一个人站在这里?是想家了么?”
他的目光也顺着我朝草原的方向望去,那一片碧绿与蓝天接在一起,颜色有些模糊。
“家?”我疑惑的回道,心中一沉,我的家在哪里?我又什么时候有过家?
李世民微微诧异,问道:“难道不是?”
我回视,看一眼他坚毅的表情,魁梧的身姿,以及眼神之中闪烁着的令我无法直视的光芒,言道:
“我无家,却也有家,四海之内,落脚之处,皆可为家。”
我想掩饰心内的凄悲,但李世民仍旧捕捉到了我眼神之中的落寞,痴站了一会儿,突然动情的说:
“突厥苦寒之地,实是委屈姑娘,跟朕回大唐吧,去见识一下长安的繁华。”
长安?长治久安,就是以前的大兴吧。忽然觉得大唐把国都的名字改为长安,其实要比大兴强许多,大兴,大隋时,它曾经兴盛无比,但大隋在整个历史潮流中,却是昙花一现,而长安,听名字便会让人觉得,大唐定会是那能令百姓长长久久,安居乐业的朝代。
而眼前的大唐天子,从士兵们口中的赞誉可以断定,他一定会成为千古明君的。
我心内想着,那样的繁华我早就见过了,草原虽然苦寒,但雪山之上却有难得的清静,随即婉言谢绝:
“谢谢陛下的好意,可是民女喜欢清静。”
李世民忽然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欲捉我的手,却又停在半空,收了回去,言道:
“朕也能给你清静。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朕不会亏待了你。”
心中凉凉一笑,言道:
“陛下不必如此说,民女救陛下,是因职责所在。”
李世民仍不甘心,一双深潭般的明眸盯着我,我则缓缓转身,言道:
“唐军瘟疫已解,民女该返回突厥了,民女告退。”
言毕,正想赶快离去,然后再想办法辞别李靖,离开唐营,可是胳膊却被捉住。
“姑娘要走么?”李世民的声音中显然带着一丝焦急。
我想把胳膊抽离,却发现自己根本挣扎不动,言道:
“民女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这是李靖将军的协议。”
“朕不想姑娘走,李靖会听朕的话。”李世民的语气有些霸道,抓我胳膊的手微微用力,便又把我的身子扳了回去。
我一阵吃痛,微微皱眉,忽然有了些恼意,言道:
“大唐难道都是这么不守诺言的人么?”
李世民微微一怔,松开了手,似乎自己也在反思,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诚心歉意道:
“是世民鲁莽,冒犯了姑娘了。”
我微微诧异,他自称世民,而非朕。
看着他的诚挚,我长出一口气,否则若真是这样霸道,为所欲为的皇帝,那么大唐也不会长久了。
“陛下言重了,民女告辞!”
言毕,我浅施一礼,转身离去,心中暗暗想着,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倘或知道的话,恐怕处境会十分尴尬。
回到营帐,我收拾好自己的衣物用品,准备明日一早便离开。
可是夜里李靖忽然来寻我,面色匆匆,十分担忧,言道:
“圣女姑娘,陛下今日出营散心,哪知受了寒气,突发高烧,请圣女姑娘仗义施救!”
我眉心微皱,白日还好好的,这才几个时辰,怎么就病重了起来?既然李靖来请,我也不好意思拂了他的面子,于是答应一声,随他一起前去皇帝的营帐。
李世民确实起了高烧,脸烫得微微泛红,嘴唇干裂,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才会这般虚弱,除了受了风寒,倒也没有其他病症,平常的军医便可治了,但既然来了,就只好给他诊治,开下药方。
“姑娘,请留步——”在我把药方交给婢女,正准备离开时,李世民突然挣扎着坐起身,唤道。
回头看到他额上的白巾已经滑落,而他正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炽热的渴盼,他挥退左右,对我言道:
“圣女姑娘,若不是因为世民病了,你就永远不会再见世民了么?”
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丝感伤。
“陛下,民女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我回避他的直视,言道。
他沉吟片刻,带着一丝朦胧的好奇,问道:
“姑娘是圣女,或许按照突厥的习俗不会随意摘下面纱,可是世民对姑娘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许久以前便认识一般,姑娘可以让世民看一下真容么?”
我心中暗暗称奇,初见他时,也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当时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他与杨广,同为帝王,又有着血亲,若有几分想像,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他对我有熟悉感,却有些莫名其妙,似乎从前在大隋时,我并未听说李渊的儿子进过宫,即便是偶尔的朝拜,李渊也只会带长子李建成。
我正在犹豫不定,李世民咳嗽两声,又道:
“姑娘不肯露出真容,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的语气带着疑惑,仿佛真的在怀疑我会是他认识的某人一般。
想来想去,只觉李世民以前不可能认识我,更何况,我的容貌,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想到已过花甲之年的大隋皇后,给他看我也无不可,更何况,我明早就要离开了,就当临行前满足他一个心愿吧,毕竟将来两国的和平,还要靠这位皇帝。
轻轻扯下面纱,一头银发下,露出昔日的容颜,李世民看着我,眼神中闪出一抹惊艳,我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为什么会觉得他身上有股熟悉感了,他与杨广太像太像,并不是指长相,而是他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气息。
莫名的,脑中就映出第一次见到杨广时的样子,我从马车上下来,杨广的眼神中也曾有过这样的惊艳。或许当时的他,只以为我是个小孩子,心内不屑,并不是当时的我有多么值得惊叹,只是与他的想像不同,转折之下的惊讶罢了。
“你不是突厥人,绝对不是。”李世民很快收起眼神,在这一点上,他比杨广要冷静得多。事实上,杨广也是有才之人,但他差的,就是这点冷静,所以他成了亡国之君,成了昏君。
我自然不是突厥人,所以并不否认他的话,又把轻纱蒙上,看着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失落,言道:
“民女是何身份不要紧,陛下最要紧的是使天下太平。陛下已看到,民女并非陛下心中所想之人,民女告退!”
言毕,我再次转身,却听到李世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白的?你的眼神为什么这样的沧桑,仿佛有一辈子的经历,可你的面容不过双十左右。”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我也无法回答,他说得很对,我有一辈子的沧桑。
“悲苦之人,与常人相比,自然多些沧桑。”我回道。心里莫名的一痛,脚步仍旧没有停,缓缓往帐外走去,只给李世民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