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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化及负轻伤而归,双眼赤红,身上的盔甲都冒着腾腾的热气,恨声道:
“李密那一群乌合之众本不堪一击,李密本人也中箭坠马,眼看就是手到擒来,哪知半路杀出个叫什么秦琼秦叔宝的,与臣大战了几十回合,救出了李密!”
我心中微微一沉,此战虽是我方胜利,但也只是小胜,且我方也是损兵折将,粮草与药物也越来越紧缺,心下不由得焦急,但看到阿及负了伤,气忿不已,我也只能平心静气,劝慰道:
“不必着急,先疗伤要紧,待伤好后再议。”
阿及看我一眼,面上一松,忿然之气少了许多,眼中闪现着一丝感激,低声道:
“多谢娘娘关怀,臣这只是皮外伤,不碍的。你——还是担心阿及的,对么?”
我看着他眼中那一丝小小的喜悦,与微微燃起的一点渴望,叹了一声,言道:
“哀家为你上药。”
这种紧要关头,我自然不能打击他,只有给他足够的希望,才能令他勇气加倍,但心内却更加愧疚,什么时候,我竟也变得这般残忍起来,给他莫大的希望,利用他来救我的亲人,将来再要把这份希望亲手粉碎,我难以想象那个时候,他会是怎样的心境。
阿及激动不已,更加兴奋,却也更加愧疚,惭愧道:
“是微臣无能,本以为可以一举击溃李密的瓦岗军,没想到战了几日,却是两败俱伤。如今军中粮草短缺,臣只有与李密决一死战了。”
他的神色有些决绝,我要的就是他这一句话,若他肯全力出击,必能得胜,毕竟现在的李密,领教了大隋禁卫军的厉害之后,已如惊弓之鸟,军心必乱,虽然他有勇有谋,但也算不上什么盖世之才,只要我军军心整齐,便无所畏惧。
相反,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对我军就越不利,如今的粮草,勉强可供上七日,若无粮草,军心必散。
然而,我却料错了,李密虽无盖世之才,他的瓦岗军中却有能人,可以说是人才济济。
待次日整军再战时,李密却避而不出,左躲右闪,在这样炎炎的夏日,我军将士追击瓦岗军,屡屡中暑晕倒,而李密却比兔子跑得还快,大约他已探出我军粮草不足,故意拖延时间。
我军苦不堪言,将士的吃穿用度均减半,连我自己,也不再用专门的御厨,尽量俭省,以节约军需。
然而就在这时,阿及忽然发现不对,军中将士在酷暑无奈,却又吃不饱,无药疗伤的情况下,军心开始涣散,而流言却越来越多。
有人说,宇文化及才是最大的反贼,弑君篡权,挟持太后与幼帝,狼子野心,倘若大战得胜,这江山定是落于宇文家,咱们到底是不是大隋的忠臣?到底在为谁卖命?
也有人说,什么挟持太后?宇文化及与太后早年便有私通,正是被先帝撞见奸情,宇文化及才杀了先帝,霸占了太后的。
还有人说,不管是为谁卖命,总归要给咱们吃饱饭吧?看如今的形势,咱们不被那帮泥腿子出身的瓦岗军打死,也要饿死了。
是啊,是啊,咱们兄弟出生入死,牺牲了多少性命?如今伤口都化脓了,连药都发不下来,实在忍无可忍了。
……
虽然阿及冒着酷暑安抚大军,但毕竟只是一己之力,无法顾得周全,而阿及又背负着弑君篡权的罪名,一时间,军心大乱。
而李密的军队,却适时的放出消息,但凡归降的大隋将士,不仅能既往不咎,反而加官进爵,军心更加动摇,虽阿及杀一儆百,杀了几个逃跑的士兵,但饿着肚子的将士们却发了疯的奔向敌营。
形势急转直下,原本敌弱我强的局面很快打破,短短几日,十几万大军便只剩下阿及的两万心腹。
阿及痛心疾首,跪在我的面前请罪:
“都是臣办事不力,如今我方溃不成军,无以应敌,臣恳请太后娘娘赐罪!”
我双目怔忡,对方军中定有能人异士,看来是天要亡隋!
如今的我们,只不过是在做垂死的挣扎,倘若此时李密来犯,我们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
不知是谁传播的流言,如今连杨浩这个皇帝,也不得大隋子民的认可了。
原本杨广最信任的臣子李渊,在我们离开后,攻破了大兴,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唐,大兴也改名为长安。
而东都城内掌控大权的王世充等人则趁着我军与李密的瓦岗军两败俱伤之际,出奇兵,追击李密,也算是勉强助了我们一把,但我却知道,他们灭了李密之后,也决不会放过阿及。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真正奸滑的是王世充。
而李密等人虽败,但毕竟仍有大部军队,眼见得也是粮草不足,无法与东都养精蓄锐派出的奇兵相抗衡,在激战一场之后,大败逃走,李密的亲信秦叔宝、程咬金、牛进达等人被俘,令李密元气大伤,从我军投奔过去的隋军将士也死伤大部。
李密走投无路,带着残兵游勇投奔了李渊所创的唐王朝。
“你已经尽力了,只是如今的局势并不是你我所能掌控,天下大乱,群雄纷起,逐鹿中原,至于谁家能统一天下,无人能下定论,大隋气数已尽!”
我微微闭上眼睛,眼泪涌出,这一日我早就想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隋王朝短短几十年,当年强盛时堪称前无古人,而如今看来,不过是昙花一现!
“娘娘,如今王世充要称帝之心,已是路人皆知,他决不会放过陛下与娘娘,罪臣以为,此时咱们只能退守,以待时机。”阿及愧疚道。
可是昭儿怎么办?我遥望着东都的皇宫,心里凄凉无比。
阿及看出我的忧心,想了想,言道:
“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在此,只能是坐以待毙!”
正说话间,有一名将士来报,说是斥候探得消息,王世充挟制昭王爷,一批忠于大隋的臣子趁着王世充追击李密时,已护着元德太子一家杀出一条血路,逃出了东都。
这个消息来得真是及时,一时间我悲喜交集,泪流满面,急问道:
“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那名将士恭身回道:
“回娘娘的话,尚未探出,但已确保元德太子安然无事。”
这样就好,得知了昭儿安全,我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但愿昭儿能听我劝言,寻一隐蔽之所,带着彤儿与孩子安度一生,如此,我再无牵挂。
宇文化及带着我与杨浩,还有两万余残兵,离开东都战场,辗转退据魏县,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以求重整旗鼓,光复大隋。
但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为各个版本的传言,宇文化及在天下万民之间,早已臭名昭著,且钱粮不足,招不来兵马。与此同时,原先在山东起义的农民将领窦建德来到河间郡,自立为夏王,虽然声称忠于大隋,但实际上却是对魏县虎视眈眈,三番五次来扰。
更令我痛心的是,昭儿如今竟与窦建德在一起,窦建德更是打着太子的旗号,声称要忠于大隋,而且据说为人还十分豁达,待人宽厚,如此一来,一众原大隋忠君将士纷纷投靠,或许在他们心中,昭儿才是大隋名正言顺的君主。
我心中却明白,昭儿定然是信了民间流言,誓与宇文化及为敌了。两军一旦开战,我该何去何从?
这一日,心内正矛盾不已,窦建德却以太子之名遣使给我送信,因宇文化及当时刚好不在宫中,便有将士直接送来给我。
读完信,我的忧虑更甚,信是昭儿亲笔所写,他劝我离开宇文化及,到窦建德那里去,信中的语气十分决绝,倘若我执意留在宇文化及这里,他甚至不再顾念母子之情,誓杀宇文化及,为父报仇!
我心痛如绞,昭儿定是以为我如流言中所传一样,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在先帝尸骨未寒时,日日与宇文化及私通。
正流泪间,阿及大踏步进来,略施一礼,言道:
“娘娘,臣听说窦建德遣使送信,劝娘娘归降?”
看着他狐疑的神色,我知道他肯定已知信中内容了,也没必要再隐瞒,否则只能更生嫌隙,于是把信交给他,忍住悲泣,言道:
“是昭儿写的,他不认哀家这个母后了。”
阿及的目光略略从信上扫过,沉吟不语,眼神复杂,许久,方言道:
“娘娘做何打算?”
如今的宇文化及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朗朗少年,虽然他仍是对我痴心不改,但经历了这许多的事,他的忧虑也越来越多,杨浩虽是皇帝,但却在他的管制之下,每每杨浩来我这诉苦,我也只能劝他说,为了大隋,暂且隐忍。
事实上,这半年来,我也一直在提心吊胆,或许是因为那一夜的尴尬令我们的关系更加微妙,他对我的渴望愈来愈深,令我日夜难安,更有一层,他的亲信以及弟弟宇文智及等人一直悄悄劝阿及废了杨浩,自立为帝,说不定还能打下一片江山,如今兄弟们吃苦受罪,到底是为了谁?
假如宇文化及真的要自立为帝,那我与杨浩的地位便会更加尴尬,我毕竟是大隋的皇后,皇太后。或许阿及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一直忍着,没废杨浩,但他对杨浩的态度却是越来越恶劣。
如今光复大隋已是难如登天,阿及在各种流言的打击下,也渐渐对大隋失去了信心,毕竟讨伐他的人,都是原大隋的忠臣。以天下人的目光来看,宇文化及才是头号大反贼,而其他农民起义的领袖,再如何说,也没有弑君。
我决定离开宇文化及,一来为避嫌,我与他在一起,终究有损二人的名誉;二来我每每看到他,就会想起杨广的惨死,心中总有一种想恨他的冲动,但他于我有恩,并且杨广之死,他也只是失手而已。
于是言道:“夫死从子,哀家想带着浩儿离开魏县,阿及也就会少挨些骂名。”
我的神色凛然,心中已经决定。之所以要带走浩儿,是因为我走了,宇文化及一定会杀了他。
阿及猛然抬头,盯着我,神色大变,这些日子四处躲避追兵本就令他窝火,容易急燥,如今我这般说,想来他一时是难以接受的。
“好一个阿及会少些骂名!可我是那种贪图虚名的人么?我等你念你那么多年,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这些日子,我处处谨小慎微,待你如奉天神,你一句夫死从子,便要弃我而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