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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中还带着一丝寒意,却也吹化了一冬的积雪与残冰,金麟池畔,柳如丝绦拂两岸,清波涟漪碧如蓝。
昭儿派人来报,彤儿产下一子,杨广龙心大悦,赐名杨倓。
紧接着,晗儿也到了及笄之日,婚期将近,晗儿的羞涩便如这春日的花枝,含蓄待放。
“母后,晗儿嫁出了宫,就不能日日陪伴母后了。”晗儿喜忧参半,言道。
“傻孩子,哪有永远陪着母后的?马上就为人妻,为人媳了,可不能再如以前一般任性。”
我和蔼的笑着,尽管非我所生,但养育了这么多年,一朝分离,心里总是割舍不下,还好,晗儿就在京城,可以隔三差五进宫请安。
“儿臣什么时候任性过了?母后就会挑儿臣的不是。”晗儿噘嘴佯怒道。
不知何时,晚儿已站在殿门口,看着晗儿亲密的拱在我的怀里,眼神里既是羡慕,又是落寞,可怜的孩子。我招手笑道:
“来,晚儿,与你皇姐多说几句体己话,待她嫁出去了,心里只装着附马,可就说不成了呢。”
晗儿害羞的挠我一把,晚儿看在眼里,脚步一点点移了过来,面上有些羞怯,有些陌生。更有些向往。曾经在杨广那里撒娇犯嗔,招人疼爱的孩儿,如今竟变成这个样子。
或许在她的心里,以为我洞悉了她报仇之事,怕我把她当作坏孩子,所以才对我这般生疏的吧。
“晚妹妹,过来吧,姐姐走后,母后可就只疼你一个人了,真是羡煞姐姐了。”晗儿笑着走过去,牵了晚儿的手走过来。
晚儿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我的表情,我只以最慈爱的笑容看着她,便如宠溺自己的孩子一般,晚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很快便释然,靠了过来,笑了一笑,唤道:
“母后,晗姐姐。”
虽则国库空虚,但杨广并未亏待晗儿,仍是给她安排了一个盛大的婚礼,其排场甚至不亚于太子大婚。
正在我们都沉浸在新添长孙,与晗儿出嫁两件喜事中时,北边的突厥可没闲着。这一日,见杨广面色极难看,我小心问道: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杨广气愤道:“始毕小儿,不守信用,一冬没有动静,原来是去养精蓄锐了,如今他们大军接连扰边,对我大隋虎视眈眈,他们兵强马壮,再这样下去,朕真是担心——或许再过个一年半载,京城也要处于险境了!”
他的语气既有愤怒,又有无奈的叹息,那是一种大势已去无可挽的无力感。
“始毕这样做,确实可恼,早知如此,就不放掉俟利弗设了,陛下可要想想办法啊。”我担忧道。
“朕何尝不是想尽了办法?只可惜现在朕手中无兵可调,看来只能强征兵勇了。”杨广叹道。
如今已是民不聊生,杨广还要强征兵勇?心中苦叹不止,果真如此,恐怕突厥外患未除,内乱便又起了。
“陛下,臣妾以为不妥,外忧或可抵抗一时,以大隋目前的兵力,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输,但是大隋却再也禁不起内乱了啊!”我不顾规矩,跪地劝道。
杨广看着我,深深叹息一声,我原本以为他会发火,没想到她却伸手把我扶起,言道:
“皇后所言,朕也想过,如今朝中的大将,死的死,老的老,已没有几个可用之材,剩下一帮文臣,只会每日里聒噪的朕不得安稳,唉!”
并不是无将可用,只是杨广不放心把兵权交出去罢了,如今的天下,各地乱民蠢蠢欲动,若杨广的兵权一旦错交非人,恐怕这大隋的江山,就不保了。
又过得几日,杨广没有想出抵御外敌的法子,却想到一个字——逃。
当然,名为出巡。目的地,是江都。那里位处南方,离突厥甚远,山高路远,突厥的铁骑又不习惯南方的生活,肯定不会打过去,所以江都是个安全的地方。
这一次出巡当然没有了第一次巡游江都的排场,朝中也无那么多银钱给他糟蹋。就这样,杨广带着三公九卿,王公贵族,以及后宫嫔妃,浩浩荡荡赶往江都。
江都的行宫依旧是当年的那座,只是有些破旧了,想来也是因银钱不足,而未翻修吧,杨广看了,大为不满,便命江都总管宇文化及动用官库,翻整一新。
虽然是因惧怕突厥的铁骑,逃难而来,但杨广荒淫的性子却始终不改,因着这些年宫中的妃嫔因各种原因死去不少,而留下来的,也大多因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色衰,杨广便在江南等地四处搜罗美女,充实行宫,并扬言两年后迁都洛阳。
江都行宫的丝竹乐声甚至比大兴皇宫的更加柔婉动听,杨广的心志早已在香酥美色中沉迷不醒,我心下虽凄凉,却也无奈,杨广对我的劝说根本不予理会。
晚间,我独自走在行宫的假山环翠之中,心内幽叹不已,忽见一个身影从面前闪过:
“谁?!”我警惕道。这里毕竟是行宫,防御不如皇宫深严。
“微臣江都总管宇文化及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宇文化及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是阿及——”我定睛看去,心中惊喜交集,虽然在这遇到他并不稀奇,但心里仍旧觉得一暖,他乡遇到故人,心中总是欣慰的。
阿及起身,淡淡的月光洒在他魁梧的身上,仿佛一尊从天而降的守护神,眉目依旧,只是下颔已蓄满浓密的胡子,脸上有着中年人的沉稳与坚毅,他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
“是,娘娘,十几年未见,娘娘风采依旧,臣却老了。”阿及定定看着我,眸中透出丝丝欣喜,却又强忍着。
“阿及说的哪里话,人都会老的,本宫也不例外。”当然,我指的是我的心,我的面容却是永恒不变了。
两个人相对而立,阿及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么多年了,他已长成一个成熟沉稳的中年人,但见到我时,他那用手挠头的动作依然没有改变。
“阿及,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打破尴尬,随意问道。
“臣奉命调配兵力,保护行宫,因担心娘娘——与陛下的安危,所以亲领卫队,前来保护。”阿及答道,眼睛始终停滞在我的身上,又讶然道,“娘娘一点变化都没有,一如当年。”
我略略点头,言道:
“这么多年了,你妻儿可好?”
阿及来江都十几年了,算算年岁,也该成家立业了。
阿及神色微微一动,眼中现出一丝黯然之色,言道:“微臣并未成家。”
我的笑容停滞在脸上,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的心思我又如何不明白,只是万没想到,他竟至今未娶妻成家,当初本来以为他调离京城,于他而言,或许是好事,时日一久,自然会把年少的心境丢掉,只要不再看到我,他一定会娶到一位佳人为妇,相守一生。
我怔怔立着,这一次,轮到我尴尬无语了。
待听到脚步声时,已有人近至身边,嘻嘻笑道:
“哟,娘娘也在这赏景啊?这位是——宇文大人啊?”陈婤故作惊讶道。
阿及慌忙敛起神色,恭身一礼:
“微臣参见陈嫔娘娘!”
在来江都之前,杨广曾大封六宫,陈婤因其资历老,也被晋为嫔。而杲儿,也得了江南富饶乡的封地。
“免礼,免礼,是臣妾打扰娘娘与宇文大人了,臣妾这便告退。”陈婤言毕,转身而去,而我心里,莫名有一丝不安,陈婤的突然出现,难道仅仅只是巧合么?
夜色已深,我也不便再与阿及交谈,于是返身回寝宫,但是直觉上,阿及炽热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我,直至我转弯,他再也看不见。
这么多年了,他的心思非但没有减去半分,反而愈来愈深,令我颇有些愧疚,是我无意中,耽误了他的终身。
此后,便经常在行宫看到阿及,但我却从不敢与他深谈,每次都是淡淡而过,希望我冷淡的态度能够打消他心里的那份炽热。
日子一天天过去,行宫的春夏秋冬便如一幅幅淡然无味的画卷,一一从面前展开,又卷起。我看着秋日的叶枯叶落,看着春日的草长莺飞,听着杨广每日里必听的靡靡之音,心境也随之漠然起来。
两年后。
大业十四年,因着杨广的穷奢极欲,搜刮民财美女,各地农民起义军迅速发展,攻破城池,并发布檄文,声讨杨广的十大罪状,突厥未攻过来,但大隋已失三分之二。
杨广每日焦燥不安,却越发的宠幸美女,夜夜笙歌不止,行宫也已扩大,宫中妃嫔,几乎可用无数来计。尽管如此,他每夜仍是睡不安稳,有时我就在他身侧,他却死命抱着,在梦中嚎哭而醒,醒来后,总是反复问我一句话:
“朕究竟犯了什么天条?居然要受此惩罚?”
我心中凄哀无比,也无言语再安慰他,该说的,这些年我全说过了,只是他从来不听,倘若他不这般荒淫,曾经强盛一时的大隋,如何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先帝在时的强盛,如今看来,却只是昙花一现。
夜里的他那般脆弱,曾半真半假的幻想:
“朕当初平南陈,亦未杀陈后主,而且还封了他的爵位,而朕再怎么奢侈,也未见得就超过陈后主,皇后,你说,如果真有了那一日,他们会不会也封朕一个爵位?”
我无语摇头,当初是大隋平南陈,国与国之间的征战,既然胜者为王,先帝当然愿意做个仁德之君,饶陈后主不死。
而如今,情况是大为不同的,百姓一向最能隐忍,如今却是被逼无奈,他们是饿着肚子起义,看到杨广如此的奢侈,不把他千刀万剐才怪。
但我嘴上却不能如此说,只叹道:
“也许会吧。”
杨广揽过我的肩,他的手心有些颤抖,那是一种强烈的不安,口中直说:
“真有那一日,朕把妃嫔美女全给他们,只留下皇后陪伴便好。如此,他们就不会杀了朕了。”
半梦半醒时的脆弱不堪丝毫不影响他白日的威严,那是他用尽全力支撑着。对于各地来报的军情,他已发展至不闻不问,反而掩耳盗铃,说兵士谎报,并直接斩杀。
那些日子,我的心中也极是惶恐,不敢想像自己的命运,或许在城破的那一日,我便只有用三尺白绫,结束我这一生。
阿及熟知当前的局势,见我如此忧心,总是时不时过来劝慰:
“娘娘,有微臣在,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一分一毫。”
心中不是不感动的,但是阿及一己之力,如何能与来势凶猛的农民起义军相抗衡?隋朝大厦将倾。
我连夜写了两封信,一封寄给昭儿,叫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倘若江都沦陷,他便带着彤儿与孩子隐居乡野去吧。另一封寄给晗儿与士及,也吩咐他们万一大事有变,他们夫妻带着孩子躲起来。荣华富贵不过过眼烟云,我只要他们都平安的活着就好。
托阿及寄了信,方听到杨广宫里笙歌又起,心中只觉烦闷,都这种时候了,他还不忘记享乐,难道真的是知道大难临头,反而要得过且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