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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内先是一忧,莫非杨广也看出了端倪,知道了晗儿与士及之事?但随之又是一喜,这样也好,免得我再多口舌,虽然晗儿此举于宫规不合,但杨广素来宠她,她又未曾做出什么逾越之事,应该不会太为难了她。
“哦?陛下请讲。”我温声言道。
杨广略略犹豫,饮一口茶清清嗓子,言道:
“昨日突厥蛮子派来的特使,来向我大隋提亲,朕也极是恼怒,但如今我大隋兵力不足,始毕继位又蠢蠢欲动,朕也只有暂时忍耐,待过个两年,兵力充足了,朕再一举歼灭东西突厥,如此,大隋方能长治久安。”
“陛下的意思是,把晗儿嫁到蛮荒苦寒地去?”我的心沉沉入底,压抑得难受,却并无半分惊讶,我早该料到的,大隋如今的境况,除了安抚,便只有安抚,根本无力抗衡突厥。
杨广微带一丝愧色,言道:
“朕这也是无奈之举,你以为朕舍得晗儿么?她是朕的骨肉。但事已至此,确无他法。丽君虽是始毕的可贺敦,却根本无法牵制住他,如今之计,唯有晗儿下嫁。”
我的心冷到极点,唇角挂了一丝讥讽,杨广那样的疼爱晗儿,到头来晗儿终是逃不过和亲的命运,想起丽君的遭遇,我的心便揪然一痛。
当初丽君下嫁,虽然令人痛心,倒也嫁得如启民可汗这般夫婿,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但始毕可汗,屡屡扰边,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杨广却还要亲手把晗儿送入虎口。
即便如他所说,过个两年,平定突厥,那时晗儿该怎么办?有一个丽君已经足够令我痛心了。
不,我绝不能答应杨广,我不能负了锦霞之托,锦霞已是一个苦命人了,怎能再让晗儿受半分委屈?
我收起心思,勉强笑了一声,只觉笑声中尽是凄凉:
“陛下,此事便无法转圜了吗?”
杨广为难的看我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又摆出一脸的威严,言道:
“晗儿身为大隋公主,理当为大隋解忧,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荣耀!”
和亲是使命?为大隋献身是荣耀?看着杨广故作的一副凛然之气,我心内只觉凄凉,原来所有的亲情与疼爱在权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尽管我也希望大隋长治久安,毕竟这江山,将来终归是昭儿的,但我绝不能因此牺牲晗儿。
我起身跪地,正色言道:
“臣妾以为陛下此举不妥。”
杨广皱眉,微蕴薄怒,冷声道:“朕就料到你会阻止!”
我抬眸正视着他,一字一句道:
“臣妾并不是要阻止陛下,臣妾也没那个胆子敢阻止陛下,只请陛下听臣妾一言。”
杨广目露寒光,厉声道:“讲!”
“臣妾以为,陛下此次万万不能答应此次和亲,即便是和亲,随便指派个宫女过去便是,没必要非得叫大隋金枝玉叶的公主去做如此牺牲。”
杨广面色略缓,长叹一声,颓然道:
“朕也曾想过,但始毕可汗没这么好糊弄,若被他发现不是公主,几十万铁骑举兵南下,大隋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杨广如此说,我心内无端生出一丝轻蔑,因为自己的无能,使得大隋生灵涂炭,如今却要牺牲自己亲生女儿的幸福来成全自己奢侈淫乐的帝王位,这本就是令人蔑视的。
“但是陛下,丽君在突厥,必然已竭尽全力保我大隋安宁了,但始毕可汗狼子野心,不为所动,即便是晗儿嫁过去,恐怕也无济于事,他能给你保证么?”
“这个——”杨广略略一怔,面带犹疑,来回踱步,思虑片刻,方言道,“皇后说的也有道理,对方只是施压,却并未对朕有所承诺,朕真是一时糊涂了,只以为和亲之后,始毕定能安稳几年,但倘若晗儿去了,他仍旧要侵我大隋,朕又能拿他怎么办?”
我点头,字字恳求:
“所以臣妾才恳请陛下三思,始毕狡诈,莫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杨广面上的忧色越来越重,在大殿之中焦急的来回踱步,这些年他重淫乐,贪享受,没了杨素在侧提醒,众臣又无人敢拂逆他,国家政事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而如今,他终于肯操心政务了么?我心内冷笑一声,他不过是担忧他的帝位能否保住罢了,何曾想过天下苍生。
那一夜,杨广再没了玩乐的心思,苦苦思索,直至天亮,他都未曾合眼。上朝后,召集三公六卿,商议突厥之事。
据说是有赞成公主下嫁,以安抚始毕之心的,也有不愿受突厥折辱,甘愿请战的。
商议了几日,终未有果,北边隐患,迫在眉睫。直至这一日,突厥再派特使来,说是始毕可汗与义成公主夫妇恩爱,而义成公主怜惜大隋皇帝膝下儿女稀少,且年纪尚幼,所以说服了可汗,不再要求和亲一事。
而始毕可汗也愿与大隋长久保持友好关系,特送来宝马百匹,牛羊千头,以作敬贺,并邀杨广巡边,说是突厥不会再扰大隋边境了。
我听说之后,心内自然欢喜,晗儿终于可免此灾了,丽君果然最知我心,还不知她为此事受了始毕可汗多少委屈。
但心内仍有一丝诧异,虽然丽君来信说,始毕可汗敬她重她,但始毕继位后,所表现出的种种野心,难道会因了丽君而改变?或许是突厥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百思不得其解,但这毕竟是一件大好事,按照杨广自负的说法,就是始毕虽然勇猛,但大隋能臣良将济济,以前是始毕年少轻狂,如今几年的可汗做下来,倒颇有其父启民可汗之风了。
“这也是因了陛下英明神勇,突厥人多少有些惧怕,如今能得两边安宁,倒是天下百姓之幸。”他高兴,我自然也要顺着他说些赞美之词,更何况,我还有事相求于他。
“哈哈,朕还以为始毕是多勇猛的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过么,既然他们甘愿称臣,并不再扰边,朕也派些赏赐做安抚,即便是为了丽君,也是应该的。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丽君了。”
杨广眼角眉梢尽是笑意,虽然日日进补,但眼角的皱纹却也越来越深,杨广,也终有老的一日了,心下有些凄凉,我又何尝不是?只不过一个老在身上,一个老在心里。
这么些年,我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尽管心底凄凉,面上仍是最温和的笑意:
“原是应该的,就着礼部去打点吧。如今晗儿不用远赴边塞,臣妾心里也安定了,只想着把她留在身边,但女大不中留,终归要择婿的,还请陛下做主,一定要把晗儿留在京里。”
杨广心情大好,这个时候求他,必然事半功倍,果见他和颜悦色道:
“朕又如何舍得晗儿呢?当初是朕对不住锦霞,如今晗儿的婚事,必不可马虎,她是朕的大公主,朕一定赐她最尊贵的荣耀。”
我忙言道:“陛下并没有对不住锦霞,只不过锦霞的性子太倔强了些,所以陛下不必为此自责。至于晗儿,臣妾瞧着,倒是与锦霞的性情有七八分像呢,倔起来时,也是令人头疼,所以择附马之事,必得是她中意的,否则她非惹出什么乱子不可。”
杨广呵呵一笑,言道:
“皇后所言极是,朕的女儿朕最知,断然不能委屈了她,皇后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我温和一笑,奉上一盏茶,柔声道:
“臣妾深居宫苑,到哪去寻什么中意的人选?此事倒要陛下多费心了。不过么,臣妾瞧着昭儿那贴身侍读,叫什么宇文士及的,倒是丰神朗目,举止得体,到底是跟着昭儿习惯了,多少能学得些好的习性,是难得的少年俊才。”
“宇文士及?”杨广略略思索,犹豫一下,言道,“朕瞧着他也不错,他的兄长宇文化及当初平定杨玄感之乱,朕封了他做江都总管,如今在任上连创佳绩,宇文家确实是忠良之家,倒是可以考虑。”
能得杨广首肯,晗儿此事,总算有些眉目了,于是含笑言道:
“陛下可曾还记得当年您第一次把宇文士及领进宫来的事情?”
杨广微微皱眉,言道:“有些印象。”
我笑道:“那时晗儿尚幼,取了糕点来给陛下,陛下刚要来接,她却扭身塞给了宇文士及,当真是调皮的紧,如今想来,若她二人结为连理,那段幼时旧事,倒是成为一段趣话了。”
杨广也想起这件事,呵呵笑道:“果然是呢,可见缘份天定。”
“陛下在无意中,竟也做了一回月老呢。”我掩唇笑道,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
杨广龙颜大悦,择了良辰吉日,便下旨订下士及与晗儿的婚事,婚期定于明年晗儿及笄之日。
此事落定,我心内大安,昭儿娶得贤妻,晗儿又觅得良婿,如今只剩下一个暕儿,也是勤学上进,恭顺有加。
原指望晗儿知道杨广赐婚之事,定然欢天喜地,没想到再见到她时,却见她一脸的郁郁,连眼神都蒙上了一层疑色,我挽过她的手,和蔼笑道:
“晗儿怎么了?谁惹咱们的公主不高兴了?”
晗儿怔怔盯着我,并不言语,她一向顽皮,今日这样郁郁不乐,确实令我费解,于是又问道:
“可是对父皇母后给你选的附马不中意?”
晗儿微微低头,脸色俏红,绞着手帕,言道:
“母后说什么呢,儿臣安敢拂逆父皇母后的意思。”
我心内略安,早知她与士及两情相悦,这一桩婚事,本就是皆大欢喜,大约是女儿家年岁长了,订了婚,懂得羞涩了。于是抚着她的秀发,轻声安慰:
“晗儿放心,士及以后便留在京城任职,父皇与母后最疼的就是你,不会舍得让你远走的。”
晗儿忽然抬头,眼神中有一丝质疑,问道:
“母后,锦霞是谁?”
我心内一惊,她是如何知道锦霞的?这件事除了我与杨广,宫中根本无人知晓,即便有人知道晗儿非我亲生,但也并不知道她的母亲是谁。
“母后不必吃惊,是儿臣偷听了父皇母后的谈话。”晗儿淡淡道,“父皇要把儿臣嫁到突厥去,儿臣怎能安心?所以父皇与母后的两次谈话,儿臣均听到了。无论如何,儿臣都该感谢母后,若不是母后从中周旋,儿臣必死无疑——儿臣死也不会去突厥。”
她与宇文士及的情意,我是知道的,虽然未到私定终身的地步,但依她如锦霞一般倔强的性子,必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一向与杨广亲近的晗儿,这一次,怕是要对杨广心存怨忿了吧。
见她神色微凄,我轻叹一声,晗儿虽顽皮,但一向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丝毫不逊于当年的锦霞,且时常跟着昭儿与士及学些武功,虽然只是花拳绣腿,武功微末,但要是想趁人不备,利用轻功躲入殿内偷听我们的谈话,却是绰绰有余了。
我轻叹摇头,眸中尽是怜惜,言道:
“母后如何舍得让晗儿去那苦寒之地,如今终能得偿所愿,只要你一生幸福,母后便别无所求了。”
晗儿依在我的怀里,眼角有些湿意:
“母后待儿臣这般好,儿臣永世铭记。母后还未告诉儿臣,锦霞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