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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初夏的微风荡过清江浦塔楼外的橘子树,楼前的卫河引来一道活水,反射出日头的白光,一排排橘子树枝叶翠绿,只是淮北的橘子总是不像淮南,还有那里的一弯淡水湖略显浑浊。
“老爷,贾琮的门政孙福从山阳赶来了。”巫海进来亭子回禀。
巫舟疑心怪异起来:“他和你谈了什么?”
“就是治河拨款的事情,从苏州的布政司拿出来,只有二十五万,看他那个意思,是经手之前,和小的商议一下……”
“也就是说……和我们一路人?”巫舟抹抹人中两旁的胡须,思索贾琮究竟要做什么,他是忠顺王爷推荐的,贾琮又是豫王爷的老师,而鲁廉宪等一部分官员,不在王爷派系之内,“那个李祥抓住了?我不是叫他快逃出去,尽快寻个主家么?”
“抓了,办得风风火火,就不知道他招不招,没套出口风来……”
巫舟登时阴晴不定:“叫他们进来,好酒好菜招待,本官陪坐了再说。”
“老爷……”巫海劝说道:“这个贾琮办事诡异,小事立裁,大事奏决,恐怕……”
“他还能当场抓了我不成?这是小事么?按察司那里,我已经知会过了,李毓昌一死,这个廉洁县令的原先状子也递不上去……不信他有那个胆量!”
孙福带来传话的还有俞禄、鲍二,这些豪门里混惯了的奴才,不仅眼界高,为人也奸滑,进来亭子,看见好酒好肉招待,孙福使劲摇头:“道台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不过奴才罢了。”
“怎么这样说呢?”巫舟当先坐了主座,温和道:“既然是御史大人的门政,俗话说‘大老爷的二老爷们谈话’,常人把你们当奴才,我可不会。”
三人惶恐不安地坐了,巫海察言观色地斟酒,巫舟转而道:“令巡按大人还真是雷厉风行,为民请命,不负海内文宗,忠肝义胆之名,听说那个李祥抓住了?可审出些什么来?”
孙福酒到杯干,双颊也红了不少:“哪里能审出什么?山阳的县令大人是畏罪自杀,纵使他说了一番胡话,也是没有的事,我家大人正写信给按察司,案卷立了,向朝廷请表,抚恤一下李县令,也是可怜他家夫人、父母……”
鲍二、俞禄亦是没有顾忌地大吃大喝,巫舟看不出任何不妥,颔首莞尔:“那正好,苏州的布政司与本官和鲁大人交接了,鲁大人还抽不开身,我正要和你家老爷商议商议。”
巫海欲言又止,孙福三人便作势请巫道台过去,在楼门前上轿,刚好日过中天,阳光照射在孙福三人的脸庞,彼此能见到对方眼中的一丝笑意。
……
到淮安府衙的花厅,已是晚间,贾琮亲热地迎出来,与巫舟把臂言欢,进去的时候还见到刘知远在座,巫舟心下大松,再无疑虑。
几人又重拾杯盏,那刘公公不能行女色之事,也只好在贪杯上作弄,饮食起居必要上好的,甚是开怀:“咱家一来淮安,就法办了那个僭越称王的什么槟榔王……”
“公公英明!”贾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巫舟也跟着叫好,这刘公公居然接见他,巫舟觉着诚惶诚恐的,但一看贾琮比自己还怂包,巫舟愈发对他不以为意了。
刘知远大乐,你来我往地讨论了几句,巫舟心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贾雨村和贾琮都是聪明人,也怪不得位置能稳,李毓昌啊李毓昌,不要怨我,想你九泉之下,当能安息。”
“现任江苏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使,是卫定国,两江总督和巡抚都没了,按例布政使署巡抚事,再按惯例,户部下来的本色银,我和鲁总河到手二十五万,今儿个也能说开了,刘公公在上,总有二万两……”巫舟一说,刘知远眉飞色舞,这笔钱不少,又是他最高,没有不满,但嘴角闪过一丝嗤笑。
“在下不才道台、贾巡按、鲁总河,一人一万也是有的……”
贾琮笑眯眯地不说话,这只是第二层,第三层就是各自的长随,然后各个河道的同知、佥事之类的,知府知县两衙门的,真正用到治河上面,恐怕十五万都不到,三十万就这么打水漂了。
后厅立轴画下,在蒲团上盘膝而坐的妙玉,听到这话不禁叹息,官场怎么如此腐败呢?这不是分赃大会还是什么?
……
“你放心,招供了,总能量刑减等,不然祸及家人族人,有我家东翁和刘公公在,这事是瞒不住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跑了和尚,还能跑了庙吗?”管潮生拾起画过押的纸张,连同把为杜氏写的状子放在一起。
阴暗潮湿的铁栅栏里面,李祥苦笑了一声,遍体鳞伤的他,无处不疼,再也不能忍受监狱的十八般武艺了。
管潮生与值房的狱吏打了招呼,径直走出牢房石道,至府衙花厅,在门口微微点头,贾琮便双掌连拍三下。
登时,一伙护卫和衙役,犹如去了铁链的狗,蜂拥而进,武状元当下就拿枷锁套在巫舟脖子上。
巫舟正喝得略有醉意,此时酒醒几分,站起来看着稳坐泰山的刘知远:“刘公公,贾巡按,你们这是何意?”
“巫道台,不用多说,回京城老家一趟吧。”贾琮嘿嘿怪笑,顿时变脸。
见此情景,巫舟知道上当了,门外传来自己随从和贾琮随从的争执声,但是他们冲不进来,仅听见几声惨叫,似乎被扣住了。
“你有什么权力拿我?”巫舟脸色一变,声嘶力竭地吼道:“没有按察司经手,没有钦差到来,没有刑部文书,贾琮你……”
“我不怕!”贾琮冷笑道:“今晚我就要来一出先斩后奏,你说,咱们的下场,谁更惨?”
“你……贾琮你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本官是冤枉的!纵有嫌疑,我和李祥哪有关系?”巫舟想拳打脚踢,贾琮就算不敢杀他,把他收押起来,再定案写奏折,布政使卫定国是偏向豫王的,他逃也逃不了。
可惜早被武状元几个按住,那武状元被胥吏欺压惯了,这时只觉得快意不已,重重一踢巫舟后脚,巫舟就吃痛地跪下,武状元喝道:“老实点!”
“今儿这事公公看得清楚……”贾琮作揖,刘知远笑道:“咱家一定实话实说的。”
那边妙玉听得心下一荡:“他虽然阴险,但还不是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