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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夜。
北京,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锦衣卫百户沈炎手按绣春刀的刀柄,穿行在牢狱之间。偌大的北诏狱,此时只有这队锦衣卫整齐的脚步声。
在前登莱巡抚曾樱的牢狱门外,沈炎轻声道:“老先生,有圣旨。”
“革员曾樱接旨。”
沈炎叹了口气,宣读这份释放曾樱的圣旨。
壬午之役,建州席卷北直隶和山东,虽然曾樱尽力守御,但急躁的皇帝在事后还是把曾樱当成替罪羊,关进了北诏狱。不过也就是关着,没拷略也没判刑。
对于这种被皇帝关起来的封疆大吏,锦衣卫其实也不敢得罪,谁知道人家会不会起复。当今皇帝关人抓人杀人放人全凭心情。有孙传庭的例子珠玉在前,锦衣卫对曾樱还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闯逆兵临城下,京师势若危卵,今日早晨御史吴履中向皇帝请示,释系禁诸臣纳赎,出董象恒、郑二阳、曾樱于狱。
宣读释放大臣的圣旨在往日是美差,能借机和封疆大吏搭上关系。这种好事平日肯定轮不到沈炎这种的微末小吏。可今天不一样。全北京的衙门都快跑空了,皇帝征集大臣议事只去了寥寥数人。内官也很混乱,说各种消息的都有,传旨的太监把圣旨丢给沈炎就跑了。
沈炎宣读完圣旨,曾樱从地上爬起来,沈炎赶快上前两步扶起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
“流寇打到哪里了?”曾樱问道。
一瞬间,沈炎仿佛感到边军统帅的气质又出现在眼前的老人身上。他低头道,“回老先生的话,闯逆昨日焚十二陵享殿,今日已经兵围京城。”
“京城以谁为主帅?”
“总督京营,襄城伯李国祯。”
“只有京营?没有边军勤王吗?”
沈炎摇头,“只有唐通带来八千人,已在居庸关降了闯逆。其余边军均未到。”
“吴平西也没来?”
沈炎低着头,“没来。”
曾樱骂了一句,“京营完全不堪用,还守个鬼啊,皇爷和太子现在在哪?”
“这……卑职着实不知,想来应在大内。”
曾樱直跺脚,“阁臣误国!早不劝圣驾南迁,大明朝的祸事就要来了。”
沈炎这些天尽力不去想亡国的可能,曾樱直接说出来,让沈炎和部下的锦衣卫脸色一变,没人敢接腔。
周围安静了下来,曾樱这才注意到,眼前传旨的是个锦衣卫百户。“你们指挥使和镇抚呢,千户们呢?都去哪了。”
沈炎脸上露出一丝愤恨,“上官们今天都没到值,整个北镇抚司就剩下卑职了。”
“一群混蛋。”曾樱骂完,感觉稍稍出了点恶气,“你怎么不跑?”
“世受国恩,我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曾樱微微颔首,“你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沈炎,字若晦。”沈炎道,“未知老先生出狱后要去哪里,京城的街道上现在很混乱,我派两个人护着您去吧。”
是啊,去哪里?曾樱坐回木椅,思考着。他是江西省峡江县人,亲族儿孙都在老家。这北京城肯定是不能待了,得尽快离开。
“老夫在北京没有住处,没什么地方可去。沈百户若不嫌弃,老夫就在这诏狱暂住如何?”
沈炎苦笑,就没见过大臣主动申请住诏狱的,以前肯定不行,但现在非常时期,什么规矩都烟消云散。
“当然可以,就随老先生了。”
沈炎吩咐部下,去整几个小菜,再弄点酒来。几人去了沈炎的房间,点起炭火盆,放上酒菜。
曾樱招呼沈炎的兄弟都坐过来,大家边吃边聊。他是常年带兵的文官,性格没有一般文官那般傲气,很容易就和丘八们打成了一片。
“老先生,您的好友瞿式耜如今正在南京,今天的旨意,他也官复原职了。”沈炎说着今天听到的八卦。
曾樱恩了一声,对他来说这算是个好消息。
明朝晚期信仰天主教,或是由于天主教传教士带来的数学、天文、地理知识而倾向于他们的大臣很多。瞿式耜就是其中之一。曾樱在福建任职兵宪时,经常参与耶稣会中国南部教区副主教艾儒略的天学座谈会,与之建立了深交。福建教案期间,明朝有上至内阁辅臣,下至地方官的一个官员网络,保护了艾儒略等传教士。瞿式耜当时给曾樱写信,恳请他参与救援。曾樱作为福建按察副使分巡道,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与瞿式耜也成了换命的交情。
去南京,曾樱下了决心。
曾樱问沈炎,“闯逆对京城的包围严不严密?”
“老先生想出城?”沈炎一听就明白了。
锦衣卫的消息是很灵通的,沈炎说城门外是闯逆的骑兵,北京城那么大,围城肯定不严。但李自成已经分兵南下掠地。北直隶很多州县见到闯逆的诏书就开城投降了,就连山东西部都出现了上任的伪官。曾樱要走,南下是肯定不行。
曾樱想了想,“沈百户,现在天津镇总兵是否还是曹友义?”
“正是曹镇。”
谁都知道京营既不中看更不中用,京城周围除了唐通,就数天津镇的战斗力最完整了。
“无须忧虑直隶和山东的流寇,天津曹镇曾在老夫麾下效力,我与他关系很好。我不用走陆路南下,到天津投奔他即可。”
沈炎一听,来了点兴趣,“只要到了天津,就可以上船。”
沈炎之前的绝望心态是由于道路断绝,就算跑出北京也很难生存下去,他不想投降,打算城破后就在北镇抚司和闯逆拼死拉倒。
曾樱见沈炎表情有异,心中一动,“沈百户,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沈炎灌下一大口酒,“老先生,卑职护着你去天津。”
曾樱大喜,如今兵荒马乱,他一个60多的老人能安全到天津的可能性太小了。
沈炎手下一个锦衣卫小旗说道,“如今京城各大城门紧闭,除非縋墙而出,否则根本出不去。”
“驻守安定门的把总是我义兄,我们从那里出城。”沈炎摔碎酒杯,“诸位兄弟,事不宜迟,想走的跟我一起。”
沈炎这队锦衣卫有12人,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最后有6人站起身,“愿追随百户大人。”
选择留下的6人,沈炎知道他们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与他们一一拥抱,沈炎道:“诸位兄弟,后会有期。”
没有时间可以耽误,沈炎让要走的人去武库取了手弩匕首等装备,每人带4天干粮。
午夜,沈炎与守门把总道别,“大哥,你真不走吗?”
把总长叹,“兄弟,我妻儿老小俱在京城,不比你孑然一身。”
沈炎一揖到地,“大哥,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请受小弟一拜。”
把总扶起沈炎,“兄弟,去了南边,不能给北方的汉子丢脸。”
沈炎的眼角已经有了泪花,他重重点头,“一定,大哥保重。”
“保重。”
沈炎脱下飞鱼服,手抚良久。
几人换上百姓的服装,縋城而下,消失在了夜幕中。
三月十九日,崇祯天子崩于煤山。
三月二十日夜,天津。一路奔波,曾樱等人找到了天津镇军营。
京城沦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天津,全城一片萧索,天津道原毓宗在城头树起一杆大黄旗,上书“天壁民順”。天津城的各家各户,也都在门板上贴了顺民的纸片。
曹友义问堂中的老上司,“中丞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曹友义不愿投降。
曾樱只说了两个字,“抢船。”
是的,堂堂的天津镇总兵现在要抢船了。天津镇营兵连续欠饷四个月,昨天就都被原毓宗拉走。曹友义现在除了家丁,谁都信不过。
“也只能如此了。”曹友义现在还有500健丁,关系如父子。
召唤亲兵,披山纹铠,系紧凤翅盔,抓起马枪,曹友义翻身上马。
由总兵开道,500家丁保护家属紧随其后,锦衣卫护着曾樱,一路杀向港口。
原毓宗率领营兵在半道拦截,这些营兵对曹友义颇有敬畏之意,无人放枪放箭,象征性抵抗一波后,曹友义便冲了出去。原毓宗叹了口气,拦一下意思意思,对李自成能有个交待,真拼命也没必要。
港口一片混乱,上万逃难百姓都聚集在这里,寻找下海的船只。已经有些船装满了难民泛舟海上。曹友义见此,亲率数十骑开道,直奔水师营寨。守军一哄而散。
曹友义选了8艘保养最好的战船,解缆升帆,在追兵赶到之前离开了天津。
如今南风渐起,海上的这些民船根本跑不动,速度都很慢。曹友义也只能不断戗风。
“中丞,我们去哪?”
曾樱收回注视天津的目光,“去登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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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元老院。
新元老院由金城市长古驰亲自设计,经过一年半的施工,刚刚投入使用。贝勒米船长高举战刀的雕塑伫立在元老院前的广场上,同盟星鸟国旗在其后猎猎飘扬。
新元老院是一座罗马殿堂式的建筑,高高的台基之后是9根两层楼高的立柱,拱廊之上装饰有舰炮和桂冠。高耸的穹顶之下,元老院大会议厅可以容纳400人。
中国剧变的消息,由快船不计成本地逆风送到金城。元老院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许多人都想起守序几年前的预言,心头一沉。
金城的海上贸易,对中国产品的依赖性很强。丝绸、陶瓷、铁器等等,中国能生产世界上最好的民用品。国家的发展蒸蒸日上,没有人希望节外生枝。可中国正在发生的剧变,让元老们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明朝政权的崩溃,对我们是挑战,却也可能是加速发展的机遇。”讲台上的守序声音洪亮。
元老们议论纷纷,前排有人站了起来,“请问执政官阁下,您所指的机遇是什么。”
“更多,更便宜的移民。尤其是那些我们渴望已久的高端人才,丝绸和印染布工人,瓷器工匠,熟练的铁匠。”
“阁下,您说的很对。这确实是我们的机会,但我们不希望因为这些原因卷入东亚大陆上的战争。”
“Aye,Aye。”四周传来一片附和声。
“执政官阁下,我们应当谨慎地观察中国大陆的变化,在尘埃落定之前,不表明我们的态度。”更加大声的附和声显示,这是元老院的主流意见。
守序点头道,“菲尔比元老,你说的对,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们不能表态。但那也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完全袖手旁观。我相信巴达维亚、马尼拉和澳门都不会坐视中国的变化,如果要在中国获取更大的利益,我们有必要近距离观察评估中国的形势。”
菲尔比与周围的人商量了一阵,“阁下,我们认同你关于接触的建议。但我们认为这种接触不能是战争。”
“不会有战争,但我向元老院申请获得必要的自卫权。”
“您如何定义自卫权?”
“在获得人口和货物的过程中,如果遇到抵抗,我们将采取自卫行动。”
菲尔比笑着摇摇头,“阁下,必要的自卫当然是可以的。但对于您北上的行动,我建议不要从金城携带超过150的陆军士兵。”
三个不满编的连,元老们想到。
见守序并无异议,议长敲了敲木槌,“现在就菲尔比元老的建议表决。”
多数通过。允许守序率领一只有限的远征队与中国大陆接触,目的是为了获得人才和更多的硬通货,以缓解金城目前的财政危机。
晚上,守序在官邸接见了菲尔比,“你做的很不错。”
守序担心他北上的建议被元老院否决,便和菲尔比演了一出双簧。
“多谢大人。但是大人,150名士兵不会太少吗?”
守序笑道,“如今金城的常备陆军旅不满编,总共只有不到2000人。抽再多的人,提案通过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大人,我不明白。海军一艘巡航舰都不派,陆军也只有150人,您能做的很有限。”
守序微笑着端起酒杯,“菲尔比,你们都忘了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