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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四十年。
要怎样的决心,才能让一个明明内心脆弱、孤漠之极的人强撑着失犊的痛苦在这块令她伤心的深宫囚笼城住了整整四十余年?
又要怎样的毅力才能令她强撑住了所有的委屈和怨恨,却不得不忍下曾经的那一段痛苦经历?
明明同样是嫁入皇宫做了妃子,甚至拥有不相上下的美貌,但仅仅因为她的失犊,没有生下龙种,就失去了被宠的资格......
如今换作了自己失了孩子,那种说不出的悲抑,大概都是感同身受吧!
宁暮不敢说自己就不会去怨恨那个害死自己孩子的人,更不敢说自己将来不会因此去报仇。所以,面对眼前看似淡然,却在尽力保持冷静的自己,但觉得自己每一句、每一字,到了老太妃面前,都变得说不出来,因为怕勾起老太妃的回忆,听钟沉说起过老太妃年轻时的事,当年她因为失去孩子,曾一蹶不振,被悲伤的情绪纠缠布置。如今若提及自己失犊之事,必定会令她更生悲凉。想到她们共同的遭遇,宁暮,默了。
感其之苦,痛己之痛,那个孩子是她和钟沉唯一的孩子,还未出生,却遭遇毒手——心痛如斯。
进了宫的宁暮,一如当初进了宫的老太妃一样,其实,从这件事上来说,她们二人有相似的地方。只是宁暮比起老太妃更为幸运罢了,不同的是:钟沉并未因为失去孩子一事,失去对她的宠爱,后宫之中,仍旧独宠于她,而老太妃当年却没那么幸运。
“老太妃……”宁暮轻轻地道,“孩子……没了。”说完,睫毛颤了一颤,垂下眼去。
老太妃闻言一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宁暮只是低低一叹。
“孩子……”老太妃颤抖着去握住她的双手,握地很紧,很紧,宛若要把她毕生的力量,都一块用在了上面一般,“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失去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但更主要的是,我知道你……一定能够挺过来的,会的……”
宁暮一僵,没想到老太妃没因听到她的事而勾起过去伤痛的经历,反而来安慰自己。
“每个人都有一段难以释怀的事。”老太妃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动作里带了很多怜惜和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语重心长道:“如果当年我的孩子还活着,我也不致于是如今这种情况了。”
听到她提起往事,宁暮的眼睛顿时睁至最大。
“我怀胎三个月,满心想着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欣喜,那种欣喜是抑制不住的。当时先文帝别提有多宠我,那段日子,他几乎每天都陪在我的身边。说,要把皇位传给我的孩子,可惜啊,一切都变化的太快,太快……”
最后一个了字,悠悠地收尾,殿内,登时一片寂静。只有外面的夕阳,映红了帝京的天。
有时候,之所以不能一下子想起来的事,一定是因为人们并不是真的愿意去想起。
“老太妃……这件事对你来说,一定很痛苦吧!”
老太妃眼里虽有悲伤,却仍置之一笑,“你想知道,当年我的孩子是怎么失去的吗?这件事我藏在心里很多年了,一直不曾对别人说过,现在提起,心里的那块伤疤,也愈合的差不多了。所以,说说也没太大的关系。”
“嗯。”宁暮应了一声。
原来当年老太妃怀着龙种时,深受钟沉的皇爷爷先文帝的宠爱,可以说,后宫局势在那个时候已定下,在众人眼中,老太妃一定会坐上宣国皇后娘娘的位置。可后来,就在老太妃怀胎第三个月零一天时,老太妃肚里的孩子却出了事,先文帝把太医院的所有大夫都叫去救治,没想到,仍旧于事无补。
老太妃昏迷醒来,发现自己的孩子没了。太医院的梁太医告诉她:“娘娘请节哀。孩子已经没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这……这不可能,我要见皇上,皇上呢?”
“高公公临时有事,把皇上请走了,听说是德妃娘娘出现喜症,正请人过去看呢!”
“什么!”
“娘娘,请节哀……”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一定是你们的阴谋!”
“娘娘,您冷静!”
“滚!一定是你们联合德妃,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们赔我孩子,你们赔我!”
宁暮听完,心底里生出一丝同情,这种情绪就像是在同情自己一样,她询问:“老太妃,您知道……是谁害死你的孩子吗?”
老太妃脑中闪过一幕,看着宁暮,嘴唇颤动,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宁暮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难以令她接受的恐惧,也许那个害死她孩子的人,是她从未能想到过的。所以她会感到害怕。
宁暮从她的反应看出,她是知道害死她孩子的凶手,只是有千万般的苦衷,才不愿说出真相。这个真相对她来说,一定是很可怕的。所以也不去逼她了。
宁暮笑笑:“这些事过去这么多年了,难为您了。您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皇上却从心底里,把您当做自己的亲奶奶一般。”
被宁暮戳中心思,老太妃激动地感叹,道:“是啊,小沉子是个好孩子。”
宁暮从老太妃的口中听到梁太医的名字,觉得疑惑。想起太医院的前提点梁太医,便问:“老太妃,你所说的梁太医,哪个梁太医。”
对于宁暮询问,老太妃脑中一道光迅速闪过,她看着宁暮,愣了一愣,道:“哦,他当年是太医院的提点,是太医院最高的官。他有一个儿子,后来也在太医院做事,后来听说因为医术高超,便被先皇看上,提升为太医院的提点。”
宁暮心想:原来老太妃口中所说的梁太医就是秦天师父的父亲。
宁暮为了不让她沉浸在这件悲伤事中太久,微笑道:“老太妃,当年您是怎么进宫的?”
谈起当年进宫之事,宁暮发现,这位老人的眼里一下有了光芒。那是一种回味的喜悦。
“当年,我和我的弟弟,几乎每日会来到京都一条官巷,呆呆地凝视着那高大的皇宫。那高高的红墙,那紧闭的宫门,那戒备森严的皇宫大门,还有豪华的屋脊,那望不到底的深宫大院…...把我们两个牢牢地,远远地,隔开在宫门之外。皇宫对我们姐弟来说,那是一个不可靠近的禁地,是一个非常令人可望不可即的神圣之地。”
“对我们姐弟来说,皇宫那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我弟弟陪着我进京来寻找我的心上人,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心上人,他竟是宣国的皇上。当我知道他的身份后,我便知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今生今世,都无法再见到他。更不用说,要和他相伴一生!”
“母亲病逝后,我和弟弟便卖了家里的房子,换来了一些盘缠,进京来了。但,就算进了京城,离那个人很近了,对我来说,见到皇上仍旧是一个我无法完成的事。弟弟劝我放弃,可我偏偏执著,若不是弟弟在母亲临终时,郑重地答应过她,今生今世要保护好我这个姐姐,或许他早已和他心爱的姑娘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是为了我,他暂时放弃了自己的追求。我们结束了柳州那个家,孤注一掷地来到帝京了!但,后来发生的一切,仍然像我母亲经常唱的那首歌一样。”
“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老太妃说着,不觉轻哼起了这首歌的旋律。
“得长相守,青春夭蕣华。旧游今永已,泉路却为家。早知离别切人心,悔作从来恩爱深。黄泉冥寞虽长逝,白日屏帷还重寻......山水迢迢,情路遥遥……昨宵今朝,来去魂消。”宁暮接着唱道。
听到这里,老太妃一怔,眼带疑惑地看着宁暮:“孩子,你……怎么会唱这首歌儿?”
“这是我娘教会我的。”宁暮道。
“你…..你娘?她……她叫什么名字?”老太妃激动道。
“老太妃,您的脸色……”宁暮看着老太妃激动的反应,心生疑惑。
然而,过了很久,老太妃在经过一阵沉默之后,又恢复了平静,眼里比刚才更多了一丝希望,她看着宁暮,多了一些莫名的亲昵感,这让宁暮很不解,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们都会唱《空雾山》之歌么?
宁暮并没有告诉老太妃,这首歌谣是她外公所创,因为对于外公,她向来是没有太多的印象,除了小时候听娘提起过,外公是个喜欢自由的人,喜欢四海游历。所以,怎么说起来,也不算是有多亲切。想着想着,便也不提了。
“那年我才十五岁,如此年轻,使我的思想观念,都保持着天真。从小生活在母亲的严格保护下,相比别的小姑娘来说,当年的我,根本没有一点儿涉世的经验。我弟弟,比我还小一岁,虽然脑子聪明,但在对待我和先文帝这件事上,他也拿不出丝毫的主意。后来我从书中看到,想要见到宫里的人,便要找太医院的梁大人,我们姐弟俩进不了皇宫,于是就打了太医院的注意,我想通过太医院的梁太医求见先文帝,可,求见了梁太医许多次,最终仍旧见不到。”
“我还记得,那天,听人说,梁太医的官轿,会经过巷口,于是我下了决心,要前去拦轿子,弟弟本来不同意,害怕拦太医的轿子,会吃官府的罪。但那个时候,我太想见到先文帝了。所以,什么也就不怕了。”
“那天,帝京街道上熙来攘往,十分热闹。我和弟弟,站在街道旁张望,等候着梁太医的到来。我弟弟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长长的包袱。而包袱里面,是他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曾经把一个女子,变成终身的俘虏,那是一个棋盘,听弟弟说起过,那是她要送给心爱的人的礼物。因为急于见到梁太医,我带着一份难以抑制的惆怅,站在路边,看着那些行人来来往往地穿梭着。心里却不断想着先文帝,想着他的一切。”
“行人们来来往往,每个经过我们姐弟身边,都会不自禁地看我们一两眼。拿我弟弟的话来说,那些人是因为被我的美貌所吸引,尽管我当时打扮的十分朴素,但一身素净的白衣白裙,脸上的脂粉却不施,头上虽然也没有什么精致耀眼的头饰。但我的那张脸,加上略带忧愁的双眸,拿弟弟的话来说,他说比帝京里的那些达官贵人的小姐们还显得高贵一些。我当时一心想着见到梁太医,对于弟弟的话,并未去理会太多,他那个人便是这样,喜欢开些玩笑。因为和先文帝的事让我心情一落千丈,若不是一路上有弟弟陪伴解闷,兴许我当时的情况会更加糟糕。我是个相信命运的人,但我弟弟不是,他总认为,只要坚定了方向,是可以改变宿命的。我们姐弟俩杂在匆忙的人群中,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在别人看来,特别的十分醒目。”
“帝京的街道虽然很热闹,却十分祥和。后来这份热闹和祥和却被我们姐弟打破了。随着一阵马蹄杂沓,梁太医的官轿出现了。护送梁太医的马队驱赶着围观的群众,那些侍卫吆喝着让我们走开。”
“让开!让开!别挡着梁太医的路!”老太妃神情一振,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拦截梁太医官轿时的情景:“姐!你快去把握机会!”
“当年弟弟为了我,去和那些侍卫动了干戈,我抓住了机会,冲出了人群,见到了梁太医,
然而,我被那些守卫推倒在地,摔跌在路旁,弟弟见我被他们欺负,冲动之下,便抢了一名侍卫的刀,当场将人给砍死了,后来来了很多官兵,他们将弟弟给带走了,从此便没见到弟弟。后来梁太医将此事禀报给先文帝,先文帝认出了是我,才将此事化小,但对于弟弟砍人一事,梁太医始终不肯放过,即便先文帝有意要放弟弟一条生路,梁太医却从中作梗。后来先文帝为了我,只有下了一道命令,让我弟弟从此不得踏入帝京,他把我弟弟驱逐出宣国,所以,我们姐弟俩,直到今日,仍旧天涯相隔,也不知他今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