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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上空,风雨凄迷,天地之间,映出来的,又是一片清愁。
一夜里,一阵接着一阵的瓢泼大雨下起来,凉了边关将士们的心。
三日之内,镇夷关的消息,因为镇压流寇牺牲的士兵人数已达数百人,被掩盖在流坡中的百姓计不清其数。
每一阵大雨洒将下来,钟沉的心就凉了一片,已经好几夜不曾合眠。
沙漏里的沙,细细绵绵地流了下来,时光在流逝,镇夷关的天灾人祸伤损却越来越大,作为一个皇帝,看着自己的子民在流离失所、死于祸乱,他的心,心如刀割,血流不止。
钟沉负手身后,站在窗前望了好一会的雨,越发愁:“这场雨下个没完了。”衣襟被外面时不时飞溅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他也丝毫不在意。
一声叹后,走回内殿,本来好端端的春日,因为这几场磅礴大雨的浇灌,又让天气瞬间有了凉意,或者说,比前几日更冷了。
内殿中,几旁茶暖炉香,钟沉捧起一倍茶盏浅,无心无神地呷了一口,蒸腾的水汽升上来,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过了半刻,高晋走来,命人帮他换了身干燥的衣衫,钟沉的神色也平静了很多。。
“皇上,梅妃娘娘来了。”一个宫女进来禀报。
高晋躬身退离内殿。不刻,宁暮缓步走进内殿。
钟沉意外地看着她,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宫好生修养的么?”说着,走上前去,不觉地握起她的手,将她拉入暖炉边,又扶着她坐下。
“你觉得好些了吗?快让朕看看,晴儿那丫头是不是把你照料的很好,果然气色了许多,她把你照料好了,朕该择个时候,好好封赏她才是。”钟沉打量着宁暮。
宁暮抿嘴一笑,反握住他的手:“皇上,你瘦了不少,又在为镇夷关的事操心么。”
钟沉道:“朕怎能不担心,派去三天了,每次传回的消息除了伤亡就是损失。”
“皇上,天灾难测,也不是你所能控制的了的,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减少更大的损失,臣妾听说了,你把这件事交给了钟正,还有黄志仁黄大人帮忙管着,相信,不会糟糕到哪里去,黄大人因丧子之痛,虽然闹的朝中不快,但他终究是朝中的老人了,在大局面前,他应该会执以明理,会竭尽全力替皇上分忧的,皇上应当静心等待他们的消息,可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宁暮劝慰道。
钟沉依在她的身旁坐下,却久久不语,注视着桌上的沙漏,眸光纠结。
宁暮深吸口气,舒展眉毛,笑了一笑,询问:“皇上,这是何物?”
“这是柔兰进贡给我朝的沙漏。”钟沉盯着沙漏看,“这东西,把朕的心看得慌乱,不知镇夷关此时的情况如何了。怎么还没有音讯传来!”钟沉看着有些沉不住气,蓦地站起,侧身不再去看沙漏,命人进来问道:“镇夷关有新消息传来么!”接讯的侍卫摇摇头,钟沉挥手让他下去。
回到殿内,不眠不休地来回踱步,踱了几回后,突然转身问宁暮道:“什么事,暮儿?”
宁暮见他突然转身询问自己,脸上讶然之色一闪而过,再看向他时,眼底多了很多悲愁,似怜惜,似不忍,又似矛盾,最后凝结为一个字:“嗯?”
宁暮冲他一笑,心想:他一定正在为镇夷关之事而忧愁,是以出现了幻听。宁暮也不曾去提醒他,方才自己根本没有询问他,怕更添他的精神压力。
过了好久,好久,外面也没有人赶来禀报新的情况。钟沉不再走动了,坐回暖炉旁,然后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身前,皱眉想着一些事。
“皇上,臣妾想请皇上帮个忙。”宁暮说道,“恳请皇上帮臣妾再穿一只耳洞。”
钟沉从一片忧愁中转开注意力,抬眉看她,不解道:“不是已经有两只了吗?”
纵是钟沉再是见多识广,此时也被宁暮的这句话弄糊涂了:“为什么还要再穿一只?”
宁暮微笑,挽起左耳旁的鬓发,露出小巧光洁的耳朵:“臣妾小时候最是怕疼,所以死活不肯穿耳,母亲无奈,只得放而任之。后来,等我长大了,才知道,其实穿耳并没那么可怕,现在,想请皇上亲手为我穿一耳,就当是,臣妾向皇上讨的一个赏赐吧。”
天底下她能得到的赏赐无数,却以耳洞为一讨赏,却是闻所未闻,不禁令钟沉一下有了兴趣,其实他不知,宁暮这是有意在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从忧国忧民的愁苦之中暂时脱离出来,毕竟看着他憔悴的样子,也已好几夜不曾合眼,再强撑下去,只会伤害龙体。
宁暮挽起秀发,只见鬓发如墨,肌肤似玉,耳轮与耳垂相联,耳珠秀雅,三分柔弱,四分多情,再增以几分的执着,汇集成十几分的一个她。两只耳已分别有两个旧耳穿。
宁暮拢起秀发,将左耳凑于钟沉的面前,睫毛低低地垂着,于那张脸蛋上投下了一片阴影,遮住了她此刻的神情。
钟沉沉默许久,终于一叹,然后浅浅一笑,“来人,取针来。”
过不多久,殿外走出一宫人,双手将针盒奉上。
钟沉从盒中取出其中一根针,点然桌上的新灯,然后将针放于火中细细地淬过,中途犹豫了一会,才默默地抬眼,注视了宁暮,道:“唱首空雾山吧。”
宁暮一怔,万万没想到钟沉会在此刻突然提到《空雾山》,心头一跳,看着他,想了想,才开始低唱:“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
窗外雨疏风骤,芭蕉泣泪,纱窗朦胧,宁暮的声音,却是字字如珠,在钟沉听起来,清冷而绵长,令人不觉醉在其境,一些回忆一件一件地飘过二人的脑海。
在《空雾山》歌声里,钟沉手中的银针如同白驹过隙般,自宁暮的左耳小心飞穿而过,然后再落回他的手上,一穿之间,竟不沾一丝血迹。
“得长相守,青春夭蕣华。旧游今永已,泉路却为家。早知离别切人心,悔作从来恩爱深。黄泉冥寞虽长逝,白日屏帷还重寻……”
宁暮唱至后面,放下手,将鬓边的发一起披散下来,然后轻轻遮住了耳朵:“谢皇上。”
钟沉的目光落在手里的银针之上,针尖于光线下不断闪烁,缭乱了他的眼。他抬起头看着宁暮,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没说出来,也不知是被哪一种情感所激发,此刻突然有好多话想对她诉说。
“阿宁,我走了!你一定要等我!”
“钟沉,钟沉!钟沉!”
“为什么要走到这么突然!钟沉!”
“对不起,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钟沉,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多留一天。”
“阿宁,对不起,对不起,一定要等我,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歌声止了,空气缓缓流动,外面的风雨小了许多。宁暮坐在灯下,抚摸着方才在乾清宫,钟沉亲手为她穿好的耳洞,陷入了沉思。
小晴走到她的身旁,叫唤了她两声,宁暮也没听见。
那年,她不顾一切地冒着风雨,从空雾山朝着山下狂奔,中途摔伤了好几次,也没能阻挡她追随钟沉离开的步伐。
那天,也是在这样风雨无常的夜晚,她跑出了水榭庄,追到山脚时,却看见接走钟沉的马车正好碾碎一地的潮湿尘泥,溅起泥水,朝着远处消失而去。那一夜,她哭得好伤心,被陆坤夫妇找回来时,大病了一场,半个月下来,不是高烧就是低烧,整个人都如同废了一般。
陆坤夫妇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空雾山上为她治病,大夫们都是摇头而去,大概的意思都是说,她是没有救了:“她这是心病,伤在心里,治不好,治不好啊。”
看着大夫们一个个地离去,陆坤急得连声哀叹,而陆夫人自从弃医之后,便改为种植一些花草,见女儿半死不活之下,只有重新接触医术,几番尝试下来,也没能将陆昭宁调回到之前的精神状态,身子反而越发的差下去。正愁无望之时,有一天,山下跑了一个人,送来了一封信,那封信救了陆昭宁,那是钟沉亲手所写的,信上说钟沉离开空雾山后,便回了老家,钟家发生了一些事需要他回去处理,请陆昭宁务必要等他归来。
陆坤夫妇见女儿因一封信而渐渐恢复了精神,病也好了起来,不禁感慨,原来她陷入了情思,中了情毒,生了情病。
陆昭宁拿着那份信,像拿着自己的至爱之物,眼眸沉沉,从那天起,便再病重的无情绪。所有的悲伤情绪好象都在见到那份信后用尽了,现在残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再不会哭泣,也再不会伤心,她陷入了三年多的等待……
“可,这场等待又为我带来了什么。”回忆至此,宁暮不觉地感叹道。
小晴睁大着眼睛,搔搔头问她:“娘娘,您在等待什么?”
宁暮摇头。
小晴笑道:“哦,奴婢知道了,娘娘一定是在等皇上来我们这儿吧……”
宁暮微笑,再次摇头。
小晴急了,好奇道:“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啊,别老是摇头啊,您是不是在等皇上呢?您这个样子,奴婢看的可一点都不明白,有什么是值得娘娘宁等待的,天底下,除了皇上,奴婢真的想不出还有谁了……”
宁暮眉睫深深,目光定定,“如果皇上不是皇上,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遗憾的事了。”
小晴越听越犯迷糊:“可,皇上就是皇上啊,咱们大宣国可就只有皇上一个皇上,娘娘,您是不是生病生得糊涂了,奴婢瞧着您这次生病之后,总是说着让奴婢听不懂的话,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宁暮露出微笑:“去把窗子关了吧,外面风又大了。”
小晴打了个喷嚏,哆嗦一下,心想:娘娘还真是神,说风就来风,这天气怎么突然变冷了?
小晴心里嘀咕着,一边走去关窗,一边回头看着宁暮,总觉得今晚的梅妃哪里不对劲,而她和皇上之间,更是不对劲了,越来越不对劲……
外面,风雨如晦,夜幕低迷,一些宫灯也被大风吹灭,被大雨浇湿,有的被打落在地上,同一些被风雨打落的断枝混合在一起,堆在地上,看起来狼藉一片。
宁熙宫这边的光景也不好过,钟宁坐在暖榻上,由钟云在旁照料,听着外面的风雨声越来越大,有时还有雷电一闪一闪地,照的窗纸忽明忽暗的可怕,像是要把昔日所有的阴翳都闪烁出来,展现在她的面前。
钟宁看着那些灯光,嘴角挂着一丝浅笑,笑的十分寂寥,“本宫终究还是没有等到皇上。”笑容里,一滴眼泪不觉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本宫几时也成了一个自作多情之悲人,云儿,你告诉本宫,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对本宫,为什么……”
钟云站在那里,不敢答话。
“哼,连你也不愿意回答本宫。你们所有人都向着梅妃,向着那个妖妃,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皇上竟被迷惑的变了一个人……”
“娘娘,您还是休息吧,您这身子才刚刚好…..”
“连你也来取笑本宫,看本宫难堪么,本宫还没死呢!”
“奴婢失言,请娘娘恕罪!”钟宁失惊,吓得一下跪在地上。
夜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