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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风(93)
今年能好好过个年!
年前,桐桐跟四爷去了书院,给里面的先生送了年货,学生们也该放年假了。四爷特给恩典,书院的学生年底可给皇上上一道奏表,说什么都行!可以是自己的文章,可以是自己的见解,甚至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都可以说的!
这里的学生今年也都只是直隶一地的,别的地方不是还没有过来,就是还在观望。他们有些甚至连秀才的功名都没有,就是读过书,然后在某一方面有些特长,被招收进来的。
这个恩典一给,上下欢腾。
林家的老爷子林四相心说,这不就是把每个人摊开叫皇上看了个清楚吗?
他一脸笑意的跟着,本来还打算推举一人的,现在倒是不用了!能出头,迟早会出头的,他举荐了反倒是不好了。
见了学生,从里面出来,四爷跟徐光启边走边说话。
林雨桐陪着老爷子在后面走着呢,低声问说,“这么大冷天的出来当差,您还习惯?”
怎么不习惯?老爷子可乐意了,“不用听你祖母絮叨,不知道有多好。”
林雨桐跟着笑,“耿家的公子您见了吗?配的起我二姐吗?”
老爷子低声道,“我瞧着好,你祖母还没吐口。你爹这几日就回来了,等你爹回来再说。”也好!
但是老爷子又提了一件事,“你兄长的婚事,也想问问你的意思。本是想叫你祖母进宫问问的,今儿碰见了,祖父就问你一声。”
嗯!您想提谁家?
“太康侯张家,如何?”
太康侯张家?这是张皇后的娘家。林雨桐抱着老爷子的胳膊紧了紧,“只要哥哥乐意,这个婚事,您做主。”
这是把张皇后的娘家跟自家绑在一起!一则,朱由校当年禅位,到底是有人非议。二则,张皇后贤德,见事明白,是有大功的。三则,张家在京城中颇为尴尬!这几年一直低调,从不与人结怨,甚至一家人住到城外御赐的皇庄上,以耕种为业。朝廷虽有俸禄,但从不见铺张。一家子素食麻衣过活。
若为自己和四爷好,这么结亲是合适的。
想到林瑜,再想想张皇后,想想张皇后的教养。说实话,她这个妹妹便是只有张皇后一半明白事,就是匹配林瑜的。
而祖父能提,必是祖母见过张家的幼女的!林家娶媳妇,从这两代人看,媳妇娶的极好!一大家子住到府里,大伯母管着外务应酬,二伯母管着内宅事务。但不管内外,账目都给二娘送去,这在将来哥哥娶了新妇,新妇是要主持中馈的。两位堂嫂呢,林雨桐常叫在御前行走的堂兄给捎带一些吃的回去,于是,这两位总是做些不打眼的针线捎带进来。这么处着,都是极其舒服的距离。关于她们娘家的事,只字都未提过。
这就是知进退,懂分寸。
如今祖父跟自己提这件事,必是祖母先看上人家这姑娘了。
等从学院出来,往军事学堂去的时候,她跟四爷提这件事,“……咱们不在乎身后的名声,但是作为林家,一家子读书的,顾虑这些是对的!”
四爷点头,“若是两人般配,这是再好没有的婚事了!”林瑜端方,找一明理的姑娘,就很合适了。
林瑜如今在军事学堂这边,人员还不算多,但他在锦衣卫呆过的,知道怎么跟这些汉子打交道!再加上国舅的身份,混的也是风生水起。
这事回头再跟林瑜提,今儿主要是见张献忠李自成这些人。一见面嗷嗷嗷的叫,这些人吃的好,穿的暖,住的舒服自在。上课老师还不刻板,不是说非你得写字,不是这般!来了就是给你讲一个个名将,一个个名将打过的仗。就跟说书听故事似得!
有时候皇上会来讲一场,有时候皇后过来跟着半天的骑射课程。
他们的待遇比书院那伙子高多了!
被偏宠的这么一伙子人,接触的多了,胆子也大了!
桐桐问说,“有什么意见当面提,就不要你们写什么折子了!两个时辰憋不出三个字来,我不为难你们,你们也别为难我!咱就直说,有什么意见,或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能办到的,皇上抬手就给办了。”
那个叫王二的,在后面直接喊了一句,“娘娘——咱都是光棍!除了大帅成家了,咱可都没婆姨没娃儿呢!”
这话一出,哄的一声都笑了起来。嗷嗷嗷的直叫唤!
这些人没皮没脸,没羞没臊的,什么都敢说。
林雨桐就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托人给说媒便是了,但就是一点,谁要是将来成家了,敢打媳妇,咱可不依!”
一个个哈哈笑呢,但回宫之后,桐桐的表情却逐渐严肃下来了。
如今腾出时间了,很多事情其实都该改一改了。
她的书案上堆积的最多的就是年底了,各地送上来的,要求表彰贞洁烈女的奏章,请求赐贞节牌坊的。
这些,她一件都没处理。参政院已经催了三次了,她也没有给回复。这件事,轻易碰不得,但是,她还是得碰的。这么想着,手就在这些折子上不停的摩挲,然后抽出一份来,拿起来看,只觉得字字如血,刺目非常。
这个折子是松江知府送上来的,要表彰的是一姓许的烈女。这女子叫许楚娘,二十许岁人,十五岁时嫁夫刘旺。此子嗜酒好赌,这一日输了不少,又喝醉了。常跟他一起喝酒赌博的几个朋友就说,“你媳妇年轻,长的又好看,不如叫她出来陪我们喝一杯,每次不白叫她陪,我们给钱。你有钱了,又能赌又能买酒,何乐而不为呢?”这刘旺马上叫他媳妇说了,他媳妇拿着扫帚就打,这才罢了!又一日,这些恶朋,拿着酒菜上刘家来,显然是不怀好意。这媳妇赶紧到了邻居家,邻居家只一老太太,她过去避让了。结果他丈夫要拉她回去陪酒,她实在没有活路了,便用老太太家的剪刀,自戕了!
知府大人知道这事,感念这是烈女,于是,上表求表彰。
无独有偶,上元也有妇人,嫁人之后得了一女。丈夫好酒,为人糊涂。交一姓李的朋友,这朋友见这家妇人有姿色,就想跟她相好!女子不从,丈夫便打,说他收了人家的钱了。女子誓死不应,暂时便作罢了。却不想,一日里,她都歇下了,丈夫带着那姓李的朋友要来家里住,家里只一间屋子,避都无从避去。她拎着剪刀,抱着幼女,夺门而出。天亮之后,只在河边的草堆里看见还在熟睡的孩子,和漂在岸边的女子尸身。
于是,官府就知道了。又上奏折求表彰。
这一摞摞,每个奏折都是斑斑血泪。
书案的另一边,放的是各朝各代的律法。可就女性而言,大明律对女人何其苛刻。
夫殴妻,非折伤,勿论。
也就是说,丈夫打妻子,只要不是大的损伤,不治罪。
凡折伤以上,减凡人二等。
这是说,若是打的重了,论罪得减一些。凡人就是一般人!比如说,打了一般人,打的重了,得打五十大板。但是把妻子打的这样的伤,打三十板子就够了。
而且,这得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妻子自告!
妻子去衙门告了丈夫了,衙门才会管的。要是别人去告,那对不住,衙门不管。
若是丈夫打死妻子,怎么办呢?
律法也有规定,若是妻子有过对丈夫的长辈不敬,骂过他们,那么丈夫打死妻子,仗一百。
这不就是变相的脱罪吗?谁家的父母会害亲儿子?真要是儿子打死了媳妇,那做父母的肯定一口咬定被儿媳妇骂过。只要这么说了,就能被采信。打一百板子,这案子就算是了结了。
还有一种死,便是家里的妻妾因为被丈夫责骂殴打而自寻短见的,若是这样,那丈夫无罪!
就像是之前两份奏表上说的两个烈妇,他们的丈夫什么罪呢?
这个时期的女人,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她们不能像是唐朝的女人一样有婚姻上的相对自由就罢了,关键是嫁妆,女人自己的嫁妆不能自由支配。这一点就不如宋朝的女人。宋朝的女人改嫁再婚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和离又怎么样了呢?嫁妆也还能带走。
大明的女人,除非丈夫死了,你留在家里守节,否则,你无权支配的。
穷苦人家还好点,对贞洁那一套,还不算到苛刻的程度。可越是到了上层,越是苛刻。
守节这一点上,大清入关后也没把这一套拧过来。不仅没拧过来,他们还不得不跟着改!
而如今,自己打算去改,去拧,这东西直冲朱程理学,只怕真闹起来,比当年的‘国本之争’也不遑多让吧。
可怎么办呢?这事能假装看不见,不管吗?
不能啊!
四爷说的对,为君者,不能丢了‘仁’。
身为皇后,不能视不仁而不见。
怔愣了良久,她翻开那些折子,然后提起了笔,每个折子上都留了两个字——不准!
崔尚仪调过来帮忙的,这些折子得女官给送到参政院的。结果这么打眼一瞧,“不准?”
林雨桐没言语,手底下依旧不停,问她说,“此事值得表彰吗?”
不值得吗?
不值得!
崔尚仪好似明白了什么,她拿着折子的手都开始抖了,“娘娘,这闹不好,朝臣会闹起来的。”
怎么闹?
崔尚仪不敢说话。
林雨桐轻笑一声,“是想废后吧?”大明废后这事太平常了!
崔尚仪噗通一声跪下,“娘娘,您三思!”
去吧!不管什么惊涛骇浪,我接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