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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见濂一行踏上了前往婺源的路途后,王府的一切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秋兰从昨日起,头脑便有些浑噩,到了临行这天的清晨,已是精神萎靡,不得已留在了王府。府中的大夫来看,只说她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没有大碍,过了不久便会好。
她放下了心,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修养,却不知这一切,早已被有心人安排好了。
杜氏母子被禁足良久,虽说衣食无忧,但毕竟被限制了自由。杜氏的父母得到消息,曾亲自来到淮王府调解,却奈何如今家族失势,再加之杜家吞了淮王府不少钱,终究还是无声妥协。在侍卫的监督下,他们同杜氏见了一面,瞧着杜氏依旧锦衣玉食,虽成了侧室,却没遭什么大罪,便也不再过问。
杜氏苦闷,又没了倚仗,只得三番五次让下人通传王爷,想要寻几日自由,却一直未得到回应。可这一次,距离她上次请求的日子已经过了十余日,本以为又是无望,却在今日,万分意外地得到了解禁的应允。
杜氏惊讶,忙问通传那人:“王爷今日为何应允?可有缘由?”
那人想了想,道:“大概是世子殿下去了婺源,大约要二十日后才回来。”
一时间,杜氏的心情又喜又怒。喜的是,淮王终究不忍让她们一直禁足,终于能出来活动几日;怒的是,她竟只能在朱见濂游山玩水时才能得到这点微薄的自由,由此对他、还有他的随身侍女秋兰,更加恨之入骨……
朱见濂是走了,可没过多久,不用杜氏自己问,贴身侍女碧香便匆忙跑来,贴在杜氏的耳边说:“夫人,我无意中听到下人们说起,秋兰病了,没随朱见濂去婺源。”
杜氏眼前一亮,如今她失了王妃之位,若想继续在王府呆下去,朱见濂是动不得了,可她这满腔的怨气能找谁发泄呢?不能寻世子,悄无声息地惩罚一个丫鬟总可以吧……
杜氏磨磨牙,在心底盘算着法子。她本想让碧香下毒混在秋兰的汤药中,但她的房间早在软禁之前便被搜刮过,这两日自由活动的范围又仅在王府内,怕是寻不得药物。
杜氏闷哼一声:“这样也好,喝了药,无声无息睡在梦里,岂能如此便宜了她。碧香,你来,你这样做……”
她拉过碧香,在耳边轻语了几句,又从房中取出三锭金子,塞进碧香的手里。如今,她这华美宅院,除了金银珠宝,也没别的东西了。如此想想也是悲哀,但这悲哀,亦恰恰成为她行凶的武器。
接下来的事,顺利得简直超过了她的想象。
没了朱见濂的院落,护卫和丫鬟所剩无几,只余下空空荡荡的一片。按常理而言,就算主子走了,人丁也不至于这样稀少。但此时此刻,不怀好意的碧香惊心胆颤,压根没顾着想这些,只觉一路异常畅通,毫无阻碍便到了秋兰的房门口。
透过窗缝朝里打量,屋子里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碧香推门走了进去。
秋兰躺在床榻上,呼吸还有些虚浮。她紧闭双眼,似乎疲倦至极,模模糊糊中听到脚步声,睁开一只眼去看,正看见碧香站在床边,阴沉沉地看着她,唇角带着诡谲的笑意。
秋兰手中的床单一下子就抓紧了。
“你,你怎么逃出来的?”秋兰呼吸不匀,警惕看她。
碧香轻巧一笑:“不是逃,是王爷恩准的,如今世子远行,王爷立马便取消了禁足的命令。”
秋兰皱眉,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你来做什么?
“你说我来做什么?”碧香伸出手,三锭黄灿灿的金子在掌心闪耀:“这是王妃娘娘赏赐给你的。”
秋兰苍白着嘴唇冷笑:“她早就不是王妃了,她的儿子也做不了世子,永远做不了。”
碧香猛地收紧手中的金锭,虚着眼睛看她,半晌笑道:“对,我家夫人如今已经不是王妃了。但是,这是谁害的?又是谁顶替她的儿子做了世子?”她向前走了一步,坐在床榻边,声音压低下来:“秋兰,你主子夺走了我主子的东西,他不偿还,便只能你来了。你终归不过是主子身边的奴才而已,贱命一条,我家夫人肯关注你,已是你的荣幸了。”
秋兰从她的话语中觉出异样,这人不是来争辩的,是来要命的。秋兰的胸口起伏,瞪大了眼睛,拼劲全身力气,刚大喊了一句“来人!”,便被碧香猛地捂住了嘴。
秋兰本就身体虚弱,如今受人钳制,更是无力反抗。刚才那句叫喊已花了她大半的力气,可等了半晌,门外却是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她霎时就明白了这一切的到底是谁的手笔。
世子远行,身体不适,解除禁足,清空门人,最后再使这么一招借刀杀人,她效忠了十余年的淮王,终是将刀刃对准了她……
那一刻,心中的薄凉与自嘲几乎将她整个人掩埋在浑噩的沙尘之中。她看着碧香拿出手中的金子,一锭一锭地塞进她的嘴里。窄窄的喉管被坚实的硬度堵住,第一锭还能顺利穿过喉管,进到她的胃里,到第二三锭连续卡入时,只死死将喉咙封住,无法呼吸,好半天才坠入肠道。她满脸泪水,无力反抗,绝望至极。呜咽唤着世子爷的名字,心中却明白,他绝不可能会在此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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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香离开世子爷的院落时,消息同时也传到了淮王那里。
强行吞金,不会马上致命,却会因疼痛难忍而折磨致死。他在幕后操纵着一切的时候,并未想到,杜氏竟会用这样狠绝的法子。
在他对杜氏的了解里,秋兰或许会受刑,或许会失贞,或许会缺胳膊少腿,届时,淮王便会以她不宜呆在世子身边为由,在朱见濂回来之前,给她一笔钱,将她送到一个难寻的村落。他并不想要她的命。
可淮王没有料到,杜氏被禁足的日子里,不光没有收敛,反倒被激发得更加极端,竟是直接使出了这种残忍的法子。
他的心里说不清地矛盾,可如今事已至此,再难回头。他听完了消息,沉默良久,终是叹息一声,嘱咐了一句:“下去吧,别让任何人打扰秋兰。”。
淮王脚步虚浮,踽踽迈入内室之中。心中想着,如此,世子的身世便能永远尘封了吧。他这样宽慰着自己,为自己失策的计谋寻求借口,却没有料到,此时朱见濂的车辇,已提前踏上了返程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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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濂与沈瓷分开行路后,调头便回了王府。诗茶会不想去了,世子妃不想见了,满心破罐破摔的冲动。
他如今只想回王府好好睡一觉。
可既然他根本不想去,当初又为什么要踏上行程呢?
他想了想,终于回忆起来,这是秋兰的主意,是秋兰想随他去婺源避暑,结果她没去成,也让他白跑了一趟。朱见濂坐在沉闷闷的马车中,又为自己找到了借口,他想,对,回去得先说一说秋兰,然后再去好好睡一觉。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秋兰,已是气数将尽,只仰头躺在床榻,独自望着空荡荡的屋顶,等待生命在痛苦中一点点消耗殆尽……
朱见濂回到王府,未等拆卸行装,便匆忙朝秋兰的住处赶去。他心中有无奈需要发泄,二话不说便推开了门,恍然一看,却发现秋兰已是脸色惨白,嘴角溢出血,流得满床都是。
朱见濂一瞬间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大声唤她的名字:“秋兰?秋兰!”他心急如焚,转头就朝门外吼:“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大夫来啊!”
“没……没用的,世子爷。”秋兰的一字一句像是用血凝成,她头没动,眼睛睁大,泪水慢慢滑下来,这样无力和悲哀。
朱见濂靠近,颤抖着声音劝慰她:“秋兰,你再等等,再等等,大夫马上来了。”
“别让其他人进来……”秋兰艰难地挤出话语:“奴婢,奴婢有话同您说……”
“好,好,你说,我听着。”他扶住她的肩,试图给予她支持。
秋兰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一边忍耐着巨大的痛楚,一边将所剩的气力汇于舌尖:“世子爷,夏莲,夏莲她才是你的亲生母亲,死于四年前王爷入京述职之时。杀她的人……”秋兰喘着粗气,这条命已在生死一线:“下令杀她的人,是万贵妃,动手的人,是汪直……”
朱见濂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秋兰回光返照,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就把他的手握住了,死死的,毫不退让,眼中含着哀求和决绝:“奴婢,奴婢照顾了您十几年,请您一定要相信,一定要……”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如同一条没挂好的绸子,软软地垂落下去,只有那只手,还紧紧地挂在他的腕上,似在强调她最后的话语……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听说世子突然折返的淮王和提着药箱的大夫匆匆赶来,于同一时间跨过门槛。大夫上前,探了探秋兰的鼻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很快告退。而淮王愣在原地,望着秋兰那只抓着朱见濂的手,惴惴悬挂着不详的预感。
千算万算,最后还是算漏了一环。
朱见濂呆呆望着秋兰的青筋突起的指节,心中的某些东西悄悄发生了变化。就在这一日,这一刻,那个散漫不羁的世子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紧握的拳头,和重燃的信念。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
这陈年旧事,过往纠葛,携着蚀骨的痛楚而来,转眼间,又将掀起新的诡谲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