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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托孤入宫
燕京的冬天特别冷,转眼间佑麒已半岁了。他会对着玉菱笑,不满时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有时也会在摇篮里调皮的翻来滚去。
今日屋外正落着鹅毛大雪,玉菱和陆婶刚送走住在斜对面的张家娘子。
玉菱生下佑麒后,没有什么奶水。刚好张家的娘子比她早一个月也生了一个儿子,奶水多得一个孩子根本吃不完。
听说玉菱的孩子没奶吃,张家娘子便热心的来喂奶给佑麒吃。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人日子过得都很清贫,每次张家娘子喂完奶后,玉菱总会塞给她两个鸡蛋。
陆婶摇晃手里的小拨浪鼓,逗着摇篮里的佑麒,“小娘子,你看他笑了!”
佑麒发出咯咯的笑声,玉菱凑到摇篮前,跟着笑道:“麒儿,你吃饱了,就开心了是不是?”
佑麒像是听懂了,不停的笑,兴奋的挥动着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抓。
陆婶轻轻抓住他的小手,“这小子和我们家小虎头一样机灵。”
玉菱摸了摸佑麒的头,随口问道:“陆婶,我瞧你们家小虎头也有六岁了吧,怎么没送他到私塾里念书?他这么聪明不念书有些可惜啊。”
“我们也想送他去念书,可私塾太贵了,家里那有多余的钱啊!”陆婶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想到什么,瞅着玉菱,不好意思的道:“我看你家相公是个读书人吧?”
玉菱边逗着佑麒,边点点头。
陆婶接着道:“你相公有没有想过自己开个私塾,你看这巷子里十几户人家,小孩也不少,只是大家都不是很宽裕。你相公开个私塾,教教我们这里的孩子念书,虽然大家给不起太多的钱,但收入也绝对是够用的。总比你相公在酒楼里做那又累又。。。。。。辛苦的活好。”
陆婶其实想说又累又低贱,但没好意思说出口。
玉菱看向陆婶觉得她后面的话怎么说的吞吞吐吐。陆婶怕玉菱觉得自己在轻视公孙渊,忙补充道:“当然你相公现在做的差事肯定银钱多些,光那些达官贵人每天打赏的钱就不少吧。我和你陆叔也就是这样随便想想,你们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玉菱困惑的道:“酒楼的客人还会打赏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你相公跟你说他在做账房先生?”陆婶心想坏了,这个小娘子还不知道她相公在外面做什么。
玉菱“嗯”了一声,觉得不对劲,拉着陆婶问:“陆婶,我家相公不是在酒楼里做账房先生吗?”
陆婶忙起身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家里还有些事,我先回去了。”
陆婶走后,玉菱越想越不对劲,这一年来她自己不是沉浸在失去雍王的痛苦中,就是全心的在照看佑麒,从没仔细关心过公孙渊,是公孙渊一个人为她撑起了这个温馨的家。虽没有锦衣玉食,却让她们母子俩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玉菱裹上披风,抱着佑麒,到陆婶家,将佑麒交给陆婶道:“陆婶,麻烦你帮我照顾下佑麒,我出去有点事,很快就回来。”
陆婶接过佑麒,心知是刚才自己说错了话,惹出的事,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玉菱心急的问:“那个酒楼在燕京的什么地方?”
“宋记酒楼,在城东。”陆婶看事已至此,不让这个小娘子去看一下,估计这个小娘子也不会安心。
玉菱裹好披风,陆婶怕他们小夫妻吵架,又道:“小娘子,陆婶不太会说话,但我平日里看在眼里,你相公待你真得很好。连你陆叔这样的粗人都拉不下脸面去干的事。可你相公这样清高的读书人都能做到,我想他完全是为了你和孩子。你千万别怪他!”
玉菱已转身冒着风雪疾步朝城东走去。
城东的宋记酒楼很好找,因为它是燕京最有名气最高档的酒楼,即使是像这样的大雪天,依然宾客迎门。
玉菱隔着一条街道远远的就看到“宋记酒楼”四个漆金大字,虽然酒楼大部分外观建筑都被大雪覆盖,招牌还是清晰可见。
玉菱目光直直得看着酒楼门口站着的几个小厮,其中一个人就是公孙渊。
公孙渊尽力将身子靠在墙壁上,门口狭窄的屋檐为他挡住了一半的雪花,他冻得不停得揉搓着双手,哈着热气。
玉菱一直以为公孙渊是坐在暖和的酒楼里,敲着算盘,点着银钱。
一位穿着华贵的男人骑着马来到酒楼门口,几个小厮快速的围抢过去,一个小厮抢先一步拉住马绳,笑脸相迎的问道:“客官是来吃饭的吧?”
马上的人高贵的嗯了一声,那小厮忙道:“客官快请进,小的帮你把马牵到马槽去。”
那华贵的男人翻身下马,随后打赏了那小厮几个铜钱。公孙渊和其他的几个小厮悻悻的散开又站到门口。
这时一位穿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娇贵的少女,走出酒楼。一辆马车停在她们面前。这次公孙渊反应最快,立刻跪蹲在马车下,讨好的笑道:“夫人,小姐请上马车!”
那华丽的妇人高贵的踩着公孙渊的背踏上马车,又伸手去扶那个娇贵的少女,那少女带着几分羞涩小心翼翼的踩着公孙渊的背踏上马车。
那少女在进马车前顺手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公孙渊,道了声“赏你的!”
玉菱只觉得她们不是踩在公孙渊的背上,而是踩在自己的心上。这就是当初在京城里掌管西营意气风发的二将军。
公孙渊欢喜的接过那锭银子,冲那少女笑着挥挥手。那华丽的妇人责怪那少女道:“傻孩子,怎么给了这么多的打赏钱。”
那少女窃窃的笑道:“娘,你看到没,刚才那个跪着当马凳的小厮长得好俊美啊!”
马车缓缓的从玉菱和公孙渊之间隔着的街道上驶过,公孙渊开心的将那锭银子揣入怀中,准备再次站到门口去时,蓦然望见一直站在街道对面的玉菱。
公孙渊的笑容凝固了,他很意外,可马上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笑着跑到玉菱跟前,帮她扑落身上堆积的雪花,“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站了很久吧。谁在照顾佑麒啊?”
玉菱也笑了笑,为公孙渊打落披风上的积雪,道:“陆婶在照顾佑麒,刚好路过这里,看到你在忙,我就站了一会。你忙吧,我去买些菜的。”
“菜场不是在西边吗?”公孙渊看玉菱急着想往南边走,叫住她道,“小菱,我先是在这里当账房先生的,可后来我发现门口的小厮挣得钱更多,才做小厮的。你不会怪我骗你吧?”
玉菱温柔的笑道:“傻瓜,我明白,我怎么会怪你!在门口做小厮很辛苦吧?”
公孙渊松了一口气,释怀的笑道:“一点都不辛苦,这可是我的老本行。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要不是你踢翻了我讨饭的碗,我们怎么会认识。小时候我最拿手的就是讨好人,每次我哥在街边讨饭总也讨不到什么铜钱,因为他总是冷冷的不爱笑。我就不一样,每次都能讨到很多钱,我见人就笑,嘴巴又甜,过路的人都喜欢我,所以赏给我的铜钱也多些。”
玉菱真害怕自己的笑容会瞬间崩溃,公孙渊观察到她表情细微的变化,懊恼的道:“对不起,我不应该提我哥的。”
玉菱嫣然一笑:“傻瓜,没关系的!那我先买菜回家的,早点回来吃饭,我等你!”
公孙渊傻傻的沉迷在她的笑容中,痴情的望了她一眼,又跑回到酒楼门口。
玉菱保持着嫣然的笑容,直到转身朝西边走去,心中喃喃的念叨着,“傻瓜,傻瓜,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的大傻瓜!”当她抚摸自己的面颊时,泪水早已在脸上冻结成了冰。
她往西边漫无目的得走着,又想起了莲妃说的那句话“只要沾上你的男人都会不得好死!”,这句魔咒会在公孙渊身上延续吗?她心里害怕极了,害怕拥有,害怕失去,害怕拥有了又失去。
当她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官衙的大门口。街上寥寥的几个行人正围着一张告示议论着。她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那张告示,上面写着“宫廷乐府向天下征集能歌善舞的美貌女子百名,以贺皇帝陛下五十岁寿辰。入宫一年,期满后可领取一百两银子回乡。”
玉菱在这张告示前站了很久,冻得有些发抖的走进了官衙。
公孙渊晚上回家时,玉菱已为他做了几样好菜,温好了酒。
玉菱递给他一杯热茶,为他解下披风,在门口抖了抖上面的雪,又挂到屋里,道:“小松,你快吃吧!酒菜都快冷了。”
公孙渊看玉菱没有嫌弃他做的事,反而对他比以前更好了,心里又感动又开心,问道:“佑麒呢?”
“他刚睡着。”
“那我们一起吃吧!”
玉菱摆好两双碗筷,将温酒倒在公孙渊的碗里,“好!你先喝点酒,暖和些。”
公孙渊喝了一口酒,兴奋的道:“我们的银子就快攒够了,过几日就可以租下东街的一个铺位。”
“那太好了!”玉菱亦很开心,为自己也倒了一些酒,拿起碗和公孙渊的碗碰了碰,“这顿饭菜刚好可以庆祝一下。”
公孙渊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只觉得体内的寒气顿时消散,身子暖暖的,脸上也红红的,有些醉意的道:“小菱,我靠自己的能力也能照顾好你和孩子。相信我,王爷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甚至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玉菱温婉的笑道:“我相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相信以后你也能照顾好佑麒的。”
公孙渊眼中带着惊喜,目光温和的望着玉菱,道:“你真的相信,你真的愿意让我照顾你和孩子一生一世。”
玉菱用力点了点头,眼眶热热的道:“你待我这般好,我怎么能不明白!若不是我,你现在还是统领几万大军的将军。”
公孙渊轻轻地将玉菱揽到怀中,玉菱没有回避,将头靠在他的胸前。
公孙渊感觉玉菱的心已被他渐渐融化,心中喜悦的道:“其实我并不喜欢打仗,那只是为了顺我哥的意而已。我一直都向往着现在的生活,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回到家里喝一口她递过来的热茶,吃着她做的饭菜,再辛苦也不算什么。看着她温柔的哄着孩子入睡,坐在烛光下缝缝补补,她会时不时抬头对我笑一笑,这就是我向往的家。”
玉菱忍住眼中的泪,道:“嗯,这也是我向往的生活。”玉菱心中难过的想着,可是我向往,我就能自私的委屈你吗?我已无法再一次承受这种失去之痛,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再爱了。
“小松,谢谢你给了我这一段平淡而幸福的日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公孙渊将她揽得更紧,道:“傻丫头,谢什么啊,你能留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玉菱笑着转过身道:“快吃吧,别只顾着说话,菜都凉了,我再去热热。”
他们今晚吃得特别开心,公孙渊觉得他终于找回了那个曾经错过的女子,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幸福日子。
这几日,公孙渊每日回家,玉菱都会早早的将佑麒哄睡着,备一壶热酒,做几样可口的饭菜。他们会边吃边聊,一直聊到很晚,才各自安睡。
他们聊了很多事情,身世啊,趣事啊,还有六岁时分开后,各自经历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是公孙渊在讲,玉菱在听。玉菱偶尔只会提一两句自己在镇国将军府里的生活,其他的事,她不想说,也不想让公孙渊为她难过。
公孙渊说起了他身世。原来他和公孙寒的父亲是以前魏国的一位大官,他们本来姓黄,公孙渊本名叫黄昌松,公孙寒本名叫黄昌福。后来到匈奴后随义父姓公孙。
当时魏国的皇帝魏子龙残暴不仁,贪恋美色,在民间广纳美女入宫。公孙渊的父亲因冒死直谏得罪了魏王。公孙渊父亲在官场上的敌人又趁机向魏王献上了他母亲的画像,说他母亲如何貌若天仙。
魏王竟动了心,要强纳他母亲进宫,他父母自然不从,便打算遣散家人,连夜逃跑。魏王先得到消息,派了一群杀手,将他全家一百多口人全数杀死,他母亲也被奸杀而死。他和公孙渊因躲在密室里逃过一劫。
玉菱听着唏嘘不已,想不到公孙渊的身世比自己要惨的多,她有些了解为什么公孙寒会对魏国皇族如此仇恨。
而公孙渊说起六岁时,他和玉菱分开后的经历。他和公孙寒一路流浪乞讨回到了故乡燕京,在这里没寻到以前的亲戚,又流落到大兴和匈奴的边境。他们本想做点边贸买卖,可在一次匈奴和大兴的战争中,他们被匈奴人掳走,成了匈奴人的奴隶。
那些流浪乞讨,在匈奴生活的经历,一定是很悲伤很辛苦的生活,可公孙渊说起来像在回忆美好的过去一般,轻松诙谐。他讲自己四处流浪时发生的一些趣事,以及在匈奴时因为文化差异闹得笑话,有一次还差点让一个匈奴女孩以身相许,描述的绘声绘色,把玉菱说得一直在乐。
玉菱也会讲一些在镇国将军府里,她和平乐少爷、念月小姐、励勤,还有冬雪,在一起的趣事。平乐少爷如何调皮捣蛋的经常捉弄他们,念月小姐如何与平乐少爷斗气,励勤如何笨笨的被她和冬雪戏弄。可如今大家都已是死得死,散得散了。
在冬日寒冷的夜晚,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温暖的小屋里,时常会传出欢愉的谈笑声。
这样过了七天后,公孙渊还是想往常一样回到家中。桌上仍摆放着一壶酒和几道可口的饭菜,只是已凉了。
公孙渊在两间不大的屋里寻着玉菱,开心的叫道:“小菱,我回来了。今日我去东街找张掌柜交了租金,明日我就到边境进些货物回来卖!”
可他叫了半天也没回应,寻遍了屋子和厨房,也没看到玉菱,还有佑麒也不在。难倒玉菱抱着孩子在隔壁左右串门?
公孙渊走进里屋,看到里屋的木箱上放着玉菱一直带在脖子上,从不离身的玉麒麟。
他心中微微一颤,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他站着未动,不敢靠近那块玉麒麟。他从未这般害怕过,哪怕是在深夜的草原上被狼群围困时;哪怕是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被敌人围攻时,他都未这么害怕过!
这时传来小孩的哭闹声,他欣喜的跑到厅堂里,玉菱抱着孩子回来了?
可他只看到陆婶抱着佑麒站在那里,他的心又陷落到深潭。
“你家小娘子呢?”陆婶到处看了看:“她还没回来吗?她上午就把孩子托给我照看,说是有点事要出去下,可到现在天都快黑了,她还没来接孩子,我就过来看看。”
陆婶边哄着孩子,边叨叨絮絮的说个不停。公孙渊一声不响的盯着她怀中的佑麒,过了好半天,才回了一句:“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啊!”他突然冒出的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陆婶蒙住了。公孙渊凄然的从陆婶怀中抱过佑麒,走进里屋,无心顾及还呆站在那里的陆婶。
公孙渊如壮士断腕般的走到玉麒麟前,下面果然压着一封书信。
他抱着佑麒坐在玉菱的床上,默念着信中的内容:对不起小松!我走了,不要再找我了。拜托你帮我照顾好佑麒,这块玉佩等他长大后帮我给他戴上,告诉他这是他爹娘留给他唯一的信物,把他养育成向你这样乐观开朗,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来世吧,来世若还有缘,我愿做你娘子,每日为你端茶做饭缝衣。小菱留书。
公孙渊木木的看着手中的信,有几处墨迹都模糊了,原来自己早已泪如雨下。佑麒在他怀中似乎懂事了,两只小手死死抓紧他胸前的衣衫。他搂紧佑麒,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