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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荒漠上的夕阳可以大到接天挨地,红霞万丈。面朝夕阳,在青化滩防御东夏军队的陈兵就见一道黑线自西北而来,紧接着,那黑线变成巨浪,铺天盖地,继而烟尘弥漫,大半个夕阳已经看不到了,只听得马蹄如鼓,马啸混杂,一浪一浪整齐的脚步竟然重叠一致,时不时盖过马蹄。因为背对着夕阳,全是游浮在夕阳下遮天蔽日的黑,压过来,盖过了天地的光芒。
陈军将士目光越睁越大,恐惧一分一分地加深,终于有人醒悟,大声喊叫:“是东夏军队。”
狄阿鸟被一片旌旗包围,将领们紧紧簇拥着,马头马尾相衔,好像共同组成了一个体积庞大的怪兽。
一轮风筝般的大旗在他头顶上空飘动,大夏两个字被风卷得烈烈狂振。
这青化滩摆不开阵势,他没有下令让将士敞开阵战,只一味向前推进。
顷刻间,两国开始相遇,弓矢交加,前头各个建制自发加速,奔发如蝗,一浪功夫,几个陈国的千人队就像在大海中打了个漂,消失不见。这种飞快消失和东夏迅猛的围淹有关,却也暴露出一个问题,陈国或许有了很多攻城守城的经验,却仍然不适合野外阵地战,他们除了布下简单的鹿砦和平板车之外,因为没有驼队,就没有再作其它的措施,没有挡马墙,没有壕沟,没有木桩。
被动防御,是他们最大的劣势。
尽管如此,后方还是准备得力,拉起数道密集的阵线,两道洪流开始冲撞,东夏的步卒很快就汇集出枪林推进,各种埙调吹得短促,低级将领疯了一样狂吼,有的地方势均力敌片刻,后方不是赶上些弓矢手往里头抛射,便是用盾牌铺就一道胁迫,手持短刃,身穿重甲的将士跑上去,从空中撞击敌人的营盘。
这也是一种类似疯狂的进攻方式。尽管这些将士身穿重甲,坡的角度和冲力可以掌握,对他们的怎么落地,怎么作战做过多次训练,但他们砸入敌人之中,便是四面八方的围攻,如果同袍不能及时杀穿敌阵,他们也将面临着九死一生。但是陈国将士的意志分明敌不过东夏的将士,往往有这种白刃甲士闯入他们的人群制造出混乱,他们靠密集扛击带来的勇气就会消退,刹那间败退哄散。
越来越多的陈国将士倒卷回去,东夏一方的阵营发出声势巨大的欢呼,追杀在后,一旦有了敌人败退的口子,骑兵就迫不及待往里头扎。
卷旗入阵,再阵后亮旗是他们的作战传统。
他们只要一亮旗帜,既能泄掉陈国将士的勇气与胆量,告诉他们其实你们背后已经不安全了,还能告诉自己一方的将士,那是击穿的口子,于是会有箭长带着自己的士兵,插入纵深。
拓跋黑云接到战报,就疯狂地往前线赶。
然而,他还没到感到前线,败退下来的陈兵就已经铺天盖地。
因为东夏兵追得急,他到处督战,咬着自己的头发,双手抡刀,不知杀了多少,也将人赶不回去,他只好也带着卫队跟着后撤,正好背后有军队上来,他便利用现成的军阵,再作抵抗。东夏的骑兵随后倾泻到开阔地里,“黑山老妖”开始正面冲阵,他们依然摆着散线,拉开冲势,单排骑兵看起来并不密集,但是交叉想错的斜行阵会让后面的重甲骑兵狠狠地递补上。
尉迟沙哑的嗓门不停地咆哮,他一马当先,杀入敌阵,顷刻间就出现在一名陈国将领面前,将之刺到马下,刚刚填补上来的陈国将士被他们的冲击撼动,又一次败退下去,这一次,拓跋黑云虽然已经拉起督战队,但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东夏兵不似陈国,对共同进退不感兴趣,小建制的兵马也敢深入,一支人数不多的步骑追击扩大战果,击穿了他的督战队,而且试图围歼。
拓跋黑云大吼一声,竟迎战上去,妄想以自己元帅之躯,振奋全军。
他在卫队的帮助下手刃了两个东夏士兵,然而却感到几分吃力。东夏的士兵进退有矩,配合极佳,身强力壮,刀法干脆,凭借卫队巴牙的勇猛,高强的武艺,伤亡好几个,也不过夺走敌人两条性命,便是如此,东夏兵已经察觉出了什么,他们的长官指着大吼:“赤臂的是将领,赤臂的是将领,给我围住他。”这一队东夏兵就叠了几叠,向他围裹上来,马兵开始冲荡四周,好为步兵创造一个好的条件。
拓跋黑云不是一根筋的人,既然激励不起将士,自己何必再作奋战,便留下巴牙掩护,带着几名将领卷退。
战场大的情况他也一清二楚。
他知道自己不容易突围,东夏兵也不容易进攻,目前只有这几个口子,倘若让东夏兵一口气杀进来,立住阵脚赶不走,那么陈国军队的生存空间就会不断受到碾压,而后续的总攻,第一时间投入的兵力也将极为可观。陈国便是想守住营盘,也是难而又难的,他退到后面,再一次不要命地向后方要兵。
先期他就阵兵二万,随后足足又调集两万上来,这再要兵,追加的军队数量已经往十万数。
大概陈国的将领们都感同身受,不肯让东夏的军队抓住脚,纷纷起兵来援。
过了青化滩,虽然开阔,但陈国的军队最后还是将他们铺满。
尽管手里还有二十多万军队,拓跋黑云也已经感到兵力不够用的,高奴城要留军队看着,沿河要布置军队。
上午,试探完东夏的包围圈,他还第一时间抽调出一支数万的军队,想要先一步打通上郡,为自己开辟一条撤兵逃亡的道路。
这样分配下来,手中兵力捉襟见肘。
赶来援助的生力军也有河沿上挪来的,他也不再怪罪,如果青化滩被突破,守河沿还有什么意义,毕竟河沿隔一条河,输送兵力慢,难以立住脚。
东夏的军队仍在冲阵,陈国军队不断败退,败退下来,各个将领又把他们收勒住,再阵到后头去。
不与东夏打仗,拓跋黑云感受不到东夏军旅的强劲。
当日他轻视野利有信,现在他相信野利有信的魂魄一定挂在上空中看他。他可以肯定,如果不是整个大军感同身受,困兽犹斗,不肯逃走,这般猛烈的攻势已经将陈国给打败了,再多的军队都打败了,游牧人都是这样的,被打败了再汇聚,汇聚起来再上去游斗,但是这个时候,陈国的将士应该都知道,他们如果一败,怕是东夏兵就进来了,所以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韧性。
不被这么逼着打,不牵扯到无路可逃,陈国军队不会变成疯狂惨叫拼命的狼。
但这样打下去仍是不行。
河沿上的东夏军队会不会过河?
拓跋黑云用刀尖锥着自己让自己冷静。
他抬起头,见天色已经不早,就快黑了下来,便寄希望于天黑,天黑了,东夏兵终要收敛攻势,河对面的也未必敢过河。
他不断召集将领,鼓舞将领们说:“顶到天黑。顶到天黑我们就赢了。”
时间过得极为漫长。
天终于黑了,他松了一口气,却是有个将领缠得脸都不见了,哭一样跑来告诉他:“元帅。黑云元帅。东夏兵还不撤。”
拓跋黑云一抬头,毛发倒竖起来,还不撤?
还不撤怎么办?
将领又说:“我们有一些士兵不是猎人出身,天一黑就看不见。天一黑就看不见呀。”
拓跋黑云硬起心肠说:“看不见的,让他们送命好了。这些人是羊命,怪不得谁,为什么有些将士夜能视物,他们反倒看不见?”
这个问题陈国一直回答不了,草原上来的,饮毛茹血的,夜视能力极好,而那些拉丁拉来的的,往往天一黑就看不到。
这在陈国上层有讨论,他们把这种现象当成人种分别,将能夜里视物的叫做狼,叫不能视物的叫作羊。
然而,数年过去,陈国将领惊恐地发现,原先的狼也在变成羊,很多原本夜视极好的部族人,也有人开始夜中失盲。
他很快就又说:“东夏也一定一样。”
又鏖战了一会儿,东夏兵退了,拓跋黑云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东夏兵退走,是在休整,饮食。
片刻之后,东夏的军队还歌了几曲。
陈国阵营从将领到士兵,都抱着兵器发抖,有的趁机席地坐一会儿,盯着歌声大作的地方,生怕便是这么一刻功夫,东夏人又活蹦乱跳地上来了,很多人已经开始饥饿难忍,肚子奏鸣,但是身上干粮所剩无几。
拓跋黑云和一个拓跋氏嫡系在黑夜里坐着。他开始安排退路,小声说:“以眼下看,东夏兵之强大,超出我们的想象,粮食也不够了,你去联络我们自家的将领,回头咱们汇集到一起,必要时,咱们丢下他们,自行突围吧。”
这个拓跋氏将领爬走了。
却是从东部来的骑兵来到了,告诉说:“元帅。东夏从东部发起攻势,我们抵挡不住了呀。给我们一些援兵吧?”
哪有什么援兵?
上来的兵力接近十万了,拓跋黑云都觉得要守不住。
他一声长叹。
但是他却不知道,东夏阵营里,将领们也围成了一个圈子,狄阿鸟在询问:“给上郡张怀玉的信送走了没有?”
有人回答说:“送走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两头打。已经将敌人中间的兵力拉空了,传令给梁大壮,让他过河抢占金花屯,我们趁机分割敌人。东部的敌人一个也跑不掉,西部的?尽量聚歼。”
众将本来还觉得这样强攻伤亡大,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是这样的安排,吸住两头的兵力,让梁大壮过河,钻敌人中间去,纷纷惊叫:“几天了,咬不住他们,大王一来,局势就变呀。”
狄阿鸟说:“还要看情况,如果情形不妙,梁大壮危险了,要真那样,希望他能钻进金花屯,别被聚歼。”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