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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市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让一行人的回程又延误了两天。
姜近初趴在窗边看雪,那远山都朦胧一片,雪落的声音是微哑的沙沙声。
昨天晚上吃过饭后,黎絮就跟她挥手告别,去了机场。
年关将近,也不知道他在忙的什么,几个城市来回奔波辗转,竟是片刻也不能停歇。
她打开阳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外面是无遮无拦的大雪,飘到她的脖子里,教温热的肌肤融化了,划过一阵冰凉的水意。
大雪纷飞,她压低声音,发了一段语音过去给黎絮,问他放假的时候,那一盆刚刚开花的水仙能不能让她带回家养着,免得开学的时候,看见一室残枝败叶。
很多消息都犹如石沉大海,可是他又会突然出现,像一个不可预知的惊喜。
期待惊喜的过程总是寂寞的,生活也是被消了音的公路电影,有一程没一程的旅行着。
姜近初在阳台上吹够了冷风,就返身进去。
房间里的女孩子们把零食堆满了桌面和床,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学校里传出来的新闻,说是一个学生在宿舍自残,又是接近放假,发现后送到医院去急救,命是保住了,就是失血过多导致脑缺氧,成了半身不遂的植物人。
姜近初倒了杯热水喝,听她们摇头惋惜,说,夏天就要毕业了,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她压下心里的惊疑,若无其事地将热水壶放回原位。
大雪困住这个城市的翅膀,滞留的旅客将机场围堵的水泄不通,广播里还在一遍遍地用中英文双语重复播送着晚点的通知。
机舱里的灯光被熄灭,窗外是被撕裂穿越的云海,她靠着椅枕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窗外单调的天空。
下雪的冬天,真是太冷太孤独了,幸好再过两三个小时,落地时又是温暖干燥的南方。
她早上来到学校,黎絮的办公室却被清空了,收拾卫生的阿姨抱了那盆水仙花给她,说是黎絮老师交代的,其余一概不知。
“那为什么我没有被通知到?”
姜近初脸色灰败,又上前一步,问那办事的老师:“为什么我的导师工作调动,我作为他的学生却不知情?学校的文件也没有到我手上,我也联系不上黎絮老师,请问您能告诉我他到底调往哪里了吗?”
办事的老师脸色不豫,翻出自己的电脑记录找了找,最后捡了桌面上一沓厚厚的文件扔了过去:“自己找。”
纸片散落一地,姜近初连忙去一张张捡起来,其中那一份盖了印章的文件被排队的学生踩住了,她扯不动,请求他抬一抬脚。
那个学生被她挡在身后的排了老久的队伍,早就一脸不耐烦,恶声恶气地说:“哦,就你有要紧事啊,别人的事情就不重要啊?”
姜近初小声道了歉,拿回了那份文件,退开到一边去。
L市的交通大学。
学界内不少“从高处往低走”的人才,无一不是被高薪高待遇“隆重”聘请去的,但是他却这样默默无声地离开,去往那个城市。
他在本校的负责的学科建设项目都已经移交给了另一位老师,姜近初看见自己的名字,用冷淡的语言草草描述了,划到那位女老师名下。
那张薄薄的纸,稍微用力就会留下指痕,但是也就在这张纸上,将她和黎絮二人决然划开了。
他的名字出现在上半张纸,而她在下半张纸,从此真的是南辕北辙,再无交集。
姜近初抱着那一盆水仙跑去他的家,开门的却是一个小女孩,说是前两天刚刚搬进来的。
他的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搬家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就像他在这座南方的小城市,因为无牵无挂,所以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
姜近初的手机都给她捏的发烫,她失魂般走在街上,最后一次通话显示忙音之后,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她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即使只有一年半,也能安心地呆在他身边,等到她毕业,等到两个人不再是以师生关系的身份相处,可是她早该预料到那个帖子会带来什么样的噩梦。
那天自己情不自禁拥抱了他之后,黎絮对她说的那番安慰的话,什么有他在,不要担心,原来是他早就已经知悉了这一切的代价,并选择了自己一个人承担全部。
姜近初在大街上跑起来,正午的太阳,漫长的红灯,川流不息的车辆,这个城市都陌生起来,逐渐剥离温暖的记忆。
临近春节返乡高峰,就连高铁车票都已经售罄,姜近初挤在人群里,买票的队伍停滞不前,她不断的刷新手机,竟然捡漏抢到了一张站票。
从X市到L市,七个小时的车程,拥挤的车厢,过道上有来回奔跑的孩子,行李堆到脚边,泡面的油腻气味充斥一整夜。
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青山绿水逐渐灰暗,旷野只有一点点人家的灯火,北风呼啸着席卷而过,吹的人心尖陡生寒寂。
这漫长漫长的旅途,没有目的地的终点站,天光泯灭又透亮,山陵被平原取代,在拐过最后一座生长着绿树的山谷时,灰白的雪花迎面扑了过来。
满山谷的雪。
黎絮曾说过,他当年读大学的时候,他下了晚自习去银行的ATM机上取钱,结果把卡落在那里,走回到宿舍楼下才想起来,返回去找卡的时候,下起了大雪,将整座城市覆盖起来,他没有找到自己的银行卡,却看见一个睡在自助服务处的小乞丐。
这是他上课的时候,为了解释“信用卡犯罪”而现身说法举的例子,当年姜近初上这节课的时候他说过,后来他还是在课堂上提起了这件事。
那个时候,姜近初嘲笑他,老师,你这个案例库应该更新了啊,要与时俱进。
结果黎絮真的回去更新了自己所有的课件案例,她就再也没听他谈起冬雪夜的事情。
姜近初从臂弯里抬起头来,看到这个北方的省份,用它的大雪,迎接凌晨五点的归人和过客。
姜近初把手按在车窗上,那些在晦暗天色里纷飞的雪花就扑向了她的掌心和面庞,她呼出的热气漫上玻璃窗,只觉得一夜未眠的眼,叫这些风雪吹得酸胀难忍,要落下泪来才肯罢休。
城市与城市隔着山重水复,千万灯火。
她甫一踏上这片土地,猝不及防地,就让雨夹雪淋了一身。
许多没有打伞的行人四散奔跑,寻找这躲雨的角落,她贴着石壁站着,给黎絮打关机前的最后一个电话。
他说过,北方的雪是不用打伞的,可是这个南不南、北不北的拐角点,却下起了雨夹雪。
姜近初倚着石柱子坐下来,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
彻夜在寒冷中穿梭的旅行似乎也将她的嗓子冻伤了,她面对着话筒里传出来的疑问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
“……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这件事,那盆水仙花送给你,希望你照顾好它,来年你毕业了,我会回去看你。”
“希望你不要因此受到影响,顺利完成学业,注意身体健康。”
“还有……近初,老师一直想告诉你……”
他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火车站的广播声适时地响起来,姜近初捂着一边耳朵想要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却只听到手机因为自动关机而发出的震动声。
雨夹雪下的越发凶了,路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有被大人拽的踉踉跄跄的小孩子脚下打滑,摔了一跤,哇哇大哭起来。
姜近初坐的久了,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却懒得动弹,她手里握着一杯奶茶,早已经凉透了。
发呆的人手上微微倾斜,冰凉的液体的溢了出来。
黎絮乘着电梯下来,站在人来人往的入口处,对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凝视了几分钟。
他没有出声唤她,但是脚下却急促地跑起来,朝她跑去。
人潮汹涌,在这个分离又相聚的火车站,奔波的脚步声纷纷乱乱,踩踏着她周身方圆一米的土地。
在她的印象里,旅行总是带着匆忙慌张的,不论是小时候跟着姜榭去单位组织的红色之旅,还是若干年后义无反顾地追寻黎絮来到这里,陌生的景色带来的新奇只是一瞬,疲惫却像潮水。
她是个恋家的人,比起深夜里睡在他乡柔软的枕头上,黄昏时站在家门口更让她觉得心安。
她站起身来,去扔掉那杯凉透的奶茶。
售票处在二楼,她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真如这四年相伴的缘分。
但是于身后这熙攘的喧哗中,她却听出了熟悉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哒——
若只是简单地走路,这世上相似的步频未免太多,可是连他跑步时候的脚程也被这座城市复制了。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就想回头去求证自己的妄想。
如果是黎絮,此时他的脸上应该带着责怪的神情,他这个人,笑容总是浅淡的,像是永远都不曾生过谁的气,但是姜近初知道,一个真正温和的人,并不是缺少某一种情感的不完整的个体。
奶茶的杯子发出一声塑料被挤压后又平展开的声响,她恍然察觉到自己竟然一步都未曾向前踏出。
面前是一面茶棕色的玻璃墙,盆栽又高又绿,占据了她几乎全部视线。
风衣衣摆的黑色影子在玻璃上晃了晃,她刚想迈开步子离开,心头猛地一颤,转过身去。
隔了三级台阶,这么冷的冬天,他额上竟然出了细密的汗珠,笑着对自己说:“我听到火车站的广播声,所以知道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