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旅

湫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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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到不远处那颗古松下,刚刚还在乘凉午休的那几个黑汉子此刻已经站起身来收拾行李。

    骡马脖颈儿上挂得小铃铛被风吹得微响。

    见我走近,他们都冲我咧嘴笑了起来,白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大哥,请问我怎么才能出去?”我见他们态度友善就不客气地问道。

    “想要出照金山必须沿着前面这条路爬到山顶,再从山顶另一边下去。你可以与我们一起走。”他们纷纷向我指了指前面一条藏在乱石丛林中的小径。这小径本身就曲折无比,再加上地势高耸,想沿着路爬上山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先给他们行了礼,又随即摇了摇头。“大哥,谢谢你们给指的路,可是我问得不是怎么出山,我是问怎么离开这个世界。”

    “离开这个世界?”一行人相顾一愣。

    他们中一个身形壮硕,皮糙肉厚,身后背着一把宝剑,看起来是头领的人突然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小兄弟,我知道你日子也不好过,大家都是同路人。劝你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大哥,您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当今皇帝老儿有眼不识人,总是听信谗言,对百姓横征暴敛,弄得大家吃不饱穿不暖。兄弟如果你实在混不下去,不如加入我们行旅队,虽然日夜奔波还收入微薄,但最起码能混口饭吃。”首领劝道。“千万别再想着寻短见了。”

    我何时说过要寻短见?

    我这才发现,我和这支行旅队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内。

    “我......”想再说些什么,可又感觉没有必要了,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我就是想给他们解释也是解释不清了。

    我回头想找范宽大人解惑,却发现山下杂草处早就空无一人了。

    原来这大画家是在骗我!

    不过我也没么好怕的,有那左道长和画叟在,我还怕出不去不成?现在怨天尤人倒不如好好体会一番这画中的世界。

    我还傻站在原地愣神,那行旅队的首领突然递给我一个白软软的东西。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大馒头。

    “大哥,我......我不饿。”

    首领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冲我笑着。“吃吧吃吧!别饿着肚子,吃饱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手里攥着这颗白馒头,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紧接着他牵给我一匹瘦弱的骡子,那骡子看起来已经有些老了,慢腾腾的扭动着,丝毫没有活力。

    “小兄弟,一会你就跟我们一起越过这照金山,我们出了山把这些货物交给一位杨教头,这活儿就算完成了。”

    此时太阳毒辣辣,山峦屏障一望无边。在这个时候穿过这么一座高山,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拍了拍那只骡子,他看起来没有丝毫往前走的欲望,重重的货物把它的脊梁都压弯了,他无力地嘶叫着,那样子甚是可怜。

    “大哥,你这骡子上驮的都是什么?”

    首领自豪地对我说。“是给当朝太师的生辰纲。”

    “生辰纲?这是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么奇怪的东西?”我目光锁定到大大小小的包裹上,可是始终看不出里面到底装得什么。

    “小兄弟,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黑黢黢的首领打量着我。“以后都是兄弟了,我也不瞒着你,生辰纲就是寿辰贺礼的意思,我们运送的就是给当朝太师蔡大人的贺礼。”

    我用手去摸了摸麻袋,发现里面好像还装着一个硬质的盒子,大汉心一急连忙把我的手推开。

    “小兄弟,这是给大官的贺礼,你怎么敢又碰又摸,不要脑袋了?”首领责备起我来。

    “大哥,又不是偷,摸一下都不行?”我埋怨道,说完又要去摸。

    首领愤怒地摇摇头,把我的手紧紧抓住。“兄弟,我们都是下人,脏人。怎么能随便摸当朝太师的礼物,可千万别忘了自己身份。”

    我有些闷闷不乐,这也太没有天理了。他们的生活简直和骡子一毫不差。跟这支任人宰割的行旅队一直走下去,想逃出这幅画是根本没戏,倒不如自己另谋出路。

    “大哥,我内急,想去林子里小解一下。”我指了指右侧一片小树林,准备从那个地方逃出去。

    “大男人的就地解决就好了!哎!算了,兄弟你快去!我们等你。”

    我拔腿就跑进了树林,不由心里一乐,这些呆子,总算脱离了他们,就让他们在原地傻等着我吧。

    突然听到树林中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连忙靠过去躲在一颗巨石后面偷听。

    “大哥!俺已经打探好了,山下那帮马夫运得就是给蔡狗贼的生辰纲。”

    “咱们把山下这帮人都杀了,把金银珠宝都抢走岂不快哉。”

    原来是几个小山贼,这些人交头接耳,啰嗦个没完,但他们口中的大哥却迟迟不语。

    “大哥?你为何神情如此难看,我们的计划有什么不妥吗?”

    这才有一个浑厚沉稳的声音缓缓说道。“我们不该乱杀无辜之人,这货还是要抢,但人是万万不能杀。”

    “不杀人怎么抢货?”

    “难道让我去偷吗?”

    这帮人陷入了一阵争执。

    突然有个相对柔缓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都别吵了!我倒有一计。”

    “不杀人一样可以取货,我们只需在河水中加一些蒙汗药,现在天气炎热这帮车夫会不停地取水喝,不怕迷不倒他们。”

    “好计谋!”那个他们口中大哥拍手称快。“你们几个就按军师说得做,马上去上游投蒙汗药!”

    这帮山贼没想到还会智取,虽然行旅队那些人有些愚昧,但都还心地善良,这帮山贼如果真得夺了他们的货物,即使是没杀死他们,日后朝廷发现货丢了,他们还是死路一条。

    所以说他们名义上没有杀人,实际上并无两样。

    人命关天,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马不停蹄地往林外跑去,穿过小树林,原路返回行旅队落脚的古松下,一脚没踩稳,正好摔在那首领面前。

    他连忙把我搀扶起来。“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着什么急啊。”

    我把嘴靠到他耳边,小声把听到的话全都重复给他。

    “竟有这种事!”首领气得火冒三丈。“我们和他们拼了!”

    “大哥,不要冲动,我有方法!我们可以佯装喝了掺有迷药的山泉水晕,等他们来卸货时肯定会松懈,那时候我们就来一波反击。”这帮山贼既然心怀不轨,就别怪我们了。

    首领眉头紧皱,思索片刻。

    “好计谋!兄弟们听到没有!一会就按这小兄弟说得做。”首领竟然十分赞同这个计划。“大家赶快把腰间的刀磨一磨,一会儿将小山贼一网打尽!”

    山涧内吹来阵舒爽的凉风,松叶颤动,蓬蒿吹拂,大家都精神抖擞,炎炎夏日这阵凉意,预示着一个故事将要有新的篇章。

    我们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继续赶路,行至山泉旁时,依旧像寻常一般拿出木瓢取水喝,泉水只是顺着我们的衣襟全都漏了下去,一滴也没有进入口中。

    然后整个行旅队就佯装昏睡过去,一动不动。

    那帮小山贼见状,疯一般的冲下来,欢呼雀跃。

    “哈哈!大哥我们得手了,这些财宝都是我们的了!”

    “可以在山上建一座营寨,占山为王,以后俺就有酒有肉有女人,岂不逍遥快活!”

    他们的大哥此刻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快!趁着这帮车夫都迷糊了,赶快把这些骡子都牵走。”

    “你们休想!”

    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在首领的带领下,行旅队拔刀而起,挥刀就朝这几个小山贼砍去。

    “大......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几个小贼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快撤!不要跟他们打斗!”

    山贼们转身往山林奔去,可行旅队却没打算放过他们,最终还是和他们在货物旁打斗起来,一时间刀光剑影,血光四溅。

    几只骡子受到惊吓,惶恐地朝山顶跑去,生辰纲散落一地。

    那几个山贼本来就没有做好打斗的准备,加上事出突然,纷纷乱了阵脚,被打得遍地鳞伤,屁滚尿流地遁入了山林,不见踪影。

    原本好好的货物,此刻已经一片狼藉,金银珠宝,布匹字画,全都裸露在空气中。

    “天要灭我!”我们取得了大胜,大家都在欢呼,首领却哭号起来。

    “大哥?你哭什么?”

    黑首领捶胸顿足。“生辰纲全都脏了,有的还被骡子拉走了,我们弄丢了生辰纲就是死路一条,少一粒银子我们也是死罪......我们千防万防,还是免不了一死。”

    一听这话,大家也都哀嚎起来。

    “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反正我们都命不久矣,小兄弟你说完之后就赶快自己跑路吧,别连累了你。”首领一脸地绝望,面如死灰。

    “为什么那些王侯将相作享荣华富贵,而我们却像个牲口一样没日没夜的干活。”

    行旅队所有人听了这话都一脸茫然。

    “谁让我们命不好。”首领说着,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我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

    “那些王侯将相难道就是天生贵种吗?我们都有一个鼻子一张嘴,为什么我们生下来就要低人一等!”我说得心潮澎湃。

    “小兄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现在你们不管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依我看不如私吞生辰纲,然后拿着这些银两招兵买马,在照金山建立一个自己的王国。”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片沉静。

    “小兄弟,你怎么敢这样说!”首领怒目相对,但随即有想通了些什么。“你......你说得有道理啊。”

    众人欢呼起来。“说的对!我们要占山为王!过荣华富贵的生活!”

    他们捡起地上的各种财物,追上不远处的那些骡马,朝山顶跑去。

    “占山为王!”

    这时候在渺远的天际突然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道长!这小子说了什么?行旅队怎么都跑了!”

    “是你让他进去的。”

    原来是道长和画叟在争辩。

    “我让他进去,也没说让他胡搞!赶快把他弄出来。”

    周围的风景一瞬间都静止了,山泉凝结,山雾散尽,绿水青山变成一片灰白。一花一木纷纷被风剪碎成飘飞的纸屑。

    大地一阵颤动,眼前的一切都在融化,重岩峭壁化为一团团被稀释的水墨,被冲淡成一片混沌。

    一阵天翻地覆之后,画叟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