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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些个,别让张大人久等。”
葛六欺上前一步,杨蓁便退了一步。
“韶舞大人那边还有活计等我去做,劳您转告张大人稍待。”
葛六哼了一声:“要告你自去告,我才不替你做传声筒。快随我走,听张大人吩咐几句话,你再回去做事也不迟。”
他又上前一步,似欲探手拉她,杨蓁忙又退了两步避开。
她飞速思索了一遍,身后的楼空之外也是清净地界,加之葛六是个徘长,若是她吵嚷反抗惊动外人,也难遇上有力阻拦他的。
想罢杨蓁故作镇定道:“方才我离开乐厅时,韶舞大人还催我快些回来,若是见我耽搁久了,必来寻我。”
葛六露出怒色:“你少拿那婆娘来压我,便是她此刻来了……”
“便是我来了,又如何?”正在葛六再次欺上前来想要对杨蓁动手的当口,聂韶舞的声音忽然自胡同那头传来,葛六动作随之一僵。
聂韶舞从他身侧走过,瞥也没瞥他一眼,过来拉了杨蓁手臂便走。杨蓁回首之际,看见葛六狠狠吐出一口唾沫,眼神阴狠得十分骇人。
杨蓁一直被她拉着离开胡同行至人来人往的地界,才勉强定下心神,抬眼看看聂韶舞。
聂韶舞始终绷着脸,怒气隐然,但直到回去乐厅重新领着乐工排练起来,也没有对杨蓁说什么。
杨蓁坐在乐厅角落心神不宁,看葛六那架势,可不像是打算仅仅占她些便宜的了,分明是有意取她性命,真要跟他去了,说不定此刻她已是具被勒死的尸首。只不知他以张克锦唤她为名是真是假。
她也不是没想到过,若被那换她进来的人得悉她联络过徐显炀,说不定会有意杀她灭口。
她跟随赵槐去过北镇抚司的事是没有直接对谁讲过,但其时青天白日的,一路上见过他们的人有过不少,若说那伙人有意盯梢,也便可以获知。
况且段梁还明确告诉过张克锦,会是张克锦遣葛六来害她么?
杨蓁思来想去无法确定。
聂韶舞天生少眠,每夜才睡两三个时辰,常在入夜后还留在琴房摆弄乐器打发时光,当晚杨蓁就主动留下来陪她。
夜色阑珊,琴房之外一片静寂,只偶尔听见一两声流芳苑那边传来的弹唱之声。
手里调整着一张古筝的琴柱,聂韶舞抬眼看看魂不守舍的杨蓁,忽然道:“你去将铺盖搬到我那屋里去,以后就睡在外间那张榻上,绝没人敢去那里动你。”
杨蓁满心感激,起身万福道:“多谢大人了。我还不困,大人若不嫌我碍事,我便在此多陪您一会儿。”
聂韶舞不置可否,待调完了一张古筝,才淡淡道:“落到了这个地界便要想开,乐户而已,不必妄想着有朝一日还能清清白白地出去嫁个好人家。男人,哼,脑子里就装着那点腌臜事儿,还都是贱骨头。越是见你怕,他们越得意,若是你将心一横豁出去了,他们反倒兴味淡了。”
她平日里冷峻端严,几乎从不与人闲聊,这还是杨蓁头一回听她如此说话,心里有些讶然。
聂韶舞仍自顾自道:“倒退回二十年去,我还不是如你一般?想要不受人欺侮,说到底还是靠你自己,你出息了,自然会寻着靠山,自然要慑得那些牛七马八退避三舍,再没人敢动你。”
杨蓁报以一笑:“多谢大人的金玉良言。有一件事我想向您打听一声。”
聂韶舞抬眼望她:“你说。”
“自我来后,奉銮张大人于我还算照顾有加,我本还疑心他曾与家父相识才会对我如此关照,只未得机会相询。今日葛六却以张大人传唤为名要叫我过去,依您看来,会不会是我这些日子有何行为不妥,以致于激怒了张大人?”
如果聂韶舞能为她这番话充分释疑,也便能让她确定张克锦从前是否与耿德昌有何纠葛,以及葛六与张克锦私交如何,有没有联手想要除掉她的可能。
不料聂韶舞静了片刻,却道:“葛六不是好东西,张克锦更不是好东西,以后但凡他们唤你去,你一概不理!”
杨蓁不禁愕然。
单是听她将这“更”字咬得那般掷地铿锵,便可猜出,聂韶舞所谓欺侮过她的人,恐怕就是包括张克锦在内的。
不论怎样,有聂韶舞将她调来自己外屋睡觉,又与她说过这些话,杨蓁还是宽心了许多。
今日傍晚段梁与赵槐没有来,她本来打算次日等见着他们,对他们说说葛六的事,也好多打听一番,或者也可托他们去为徐显炀送个信想想办法。毕竟眼下已确定她受到了大威胁,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了。
不想次日因到了月末,为筹备初一的开喜仪式,流芳苑那边招了大量男丁过去打杂帮工,段梁与赵槐就都未露面来看她。
半日下来平平静静,也没再看见葛六,杨蓁正松了口气,没想到才吃罢午饭的当口,来了个乐工唤她:“奉銮大人叫你过去。”
杨蓁心里七上八下,聂韶舞恰逢今日午间被个熟人请去外面吃酒,尚未回来,她虽得韶舞警告不要理睬张克锦,可当此境地又能如何推脱?
不过,杨蓁看看门外青天白日的,这个来唤她的乐工也神色如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像另有图谋,她便按捺下心神,寻个托词朝乐厅里兜了一圈,取了一柄调琴用的小钢锥藏在衣袖里,跟随乐工出了门,打算着随机应变。
结果那乐工刚领她出门走了一截,便道:“你自去便好,我还有别的差事。”竟自行走了。
看来不像是与昨日之事有何联系,杨蓁稍稍松下心弦,自朝张克锦的值房走去。料着张克锦也不可能大白天的在自己值房里对她如何。
进了那间茶香充斥的屋子,杨蓁向张克锦道了个万福。
张克锦翻着眼皮看她,一开口便是阴阳怪气:“你够能耐的,又是锦衣卫又是韶舞,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奉銮大人?告诉你,在教坊司这一亩三分地是我张克锦说了算,纵是他徐显炀,也管不到我头上!”
杨蓁不明他因何发火,谨慎道:“回大人,我是碰巧被韶舞大人发现略通音律,才调去乐厅做事,原听韶舞大人说已然着人知会了大人您……”
“别说了。”张克锦从太师椅上起身,踱步到她面前,拿手指点着她好一通数落,“你是不是以为攀上了那婆娘是背靠了大树,自此便可万事顺心了?她再嚣张也不过是个韶舞,还在本官瞎管之下。一个婆娘罢了,这辈子也休想越过了我头上去!”
杨蓁脑筋急转,也猜不透他是何意思。听起来他之所以唤她过来诘难,倒像是因为看不惯她攀附了聂韶舞,换言之,是因他看不惯聂韶舞,才看不得她去投奔他对头。
想起聂韶舞谈起张克锦亦是满面嫌恶,杨蓁稍感了然,看来是那两人从前有着过结,互相看着不对眼罢了。
她忙蹲福赔礼道:“张大人明鉴,我到韶舞大人手下当差都是所为公事,无论是我还是她,自然都听张大人调遣,哪里有谁敢生异心?张大人但有吩咐,我莫敢不从。”
张克锦冷哼一声:“好啊,那你明日就过去流芳苑!”
杨蓁睁大双目,满身血液似乎都翻了个个儿……
眼见八月初一近在眼前了,徐显炀几天来除了忙于公务之外,所有的闲暇时光都用来研究教坊司与流芳苑了。
那一日本想亲自去向赵段二人问话,恰逢皇帝传召他与厂公入宫,他便没能去成,走前特意将此事交托给既可靠又细心的卓志欣去办。
结果卓志欣问讯回来,虽然一切如常,没有问出什么疑点,却也如从前一样发了一通“纵是如此也不能确保杨姑娘无恙”的唠叨,搅得徐显炀愈发心神不宁。
再等了两日,他挨不下去,索性不等到三日之期便又叫人去暗中联络赵槐与段梁,结果只得悉赵段二人都被叫去流芳苑帮工,夜间都要在那边留宿,而流芳苑那边正是一片忙乱,根本难以找得到人。
这一下似乎正好应了卓志欣那猜测,赵段二人说不定真是以谎话搪塞,继而又托词躲避。
徐显炀又安排了手下乔装过后去到流芳苑,打探那即将梳拢的新姑娘,可惜流芳苑对外保密甚严,决计不会在仪式之前让外人见到姑娘的面,密探得来的消息不过是“闭月羞花”、“色艺双绝”之类的描述。
因顾忌着要尽力避免被外人留意到他与杨蓁有所联络,直至最后关头,徐显炀无奈之下,才着人去教坊司直接打听耿家女儿的下落,却被告知:叫奉銮大人派去流芳苑了。
徐显炀心里彻底一翻个儿:这下糟了!
想起那天杨蓁的云淡风轻,再联系她面临梳拢接客的困境都未传个话来向他求助的现状,徐显炀不免要疑心,说不定她本就没那么在意清白之身,留在教坊司,被安排接客,于她都无所谓。
转念又觉得,人家姑娘也怕只是好心,因早在刘敬开他的玩笑那时,便看出他是个不沾女色的人,才不愿麻烦他,带累他名声受损。若是为此便将人家视作水性女子,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可是又当如何救她呢?
教坊姑娘梳拢挂牌合理合法,他总不可能滥用职权,公然闯去流芳苑阻止人家的梳拢仪式。
国朝律法虽然规定朝廷命官不得狎妓,可百十年来早都成了一纸公文,无人理睬。有了这几日的大力宣扬,不知已有多少高官同袍盯着这次盛会,他要真去那么蛮干,还不知要惹来多少非议和弹劾。
想要阻止她去接客,最为简单直接的法子,莫过于马上捅出她实为良家子的身份,可现今外人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倘若在这众人瞩目的当口去说明她是被人偷梁换柱,她的真实身份就难再遮掩。将来被人知道她曾进过青楼,她一个姑娘家还如何过回常人的日子?
至于是否要为查案保密考虑,眼下已是次要的了。
八月初一当日,徐显炀思前想后了半天,最终去了一趟钱庄,提了价值一千两现银的金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