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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一早，秦世锦开车送陆展颜去机场。
就在伦敦的机场，两人即将分别。
陆展颜望着他，叮咛了许多，“秦世锦，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你别只顾着工作忘记了吃饭，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阿姨这边，你不要太担心，一定不会有事的，都会好起来的。天气冷了，你不要穿那么少，多穿一点总是没有错的，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陆展颜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也可以这么罗嗦。
她说了好久好久，只差嘱咐他一日三餐都要吃什么了。
而后忽然沉默，一下子没了声音。
秦世锦道，“去安检吧。”
陆展颜点了点头，可没有动。
秦世锦又说，“这边情况稳定了些，我就回去。”
陆展颜又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动。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两人却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肯先走。天南地北，海角天涯，不管是哪里，其实都没有关系，只是在这个人身边就好。陆展颜这时候心里是这么想的。却偏偏这些话是说不出口的，情况是不允许的。
“去吧，我还要去公司。”他催促了一声。
她这才有了动作，提着行李默然转身。
安检，登机，起飞。
飞机在九千米的高空穿梭，那些白色的云层近在咫尺。
陆展颜的心，却仿佛随着他留在了这座异国他乡的城市。
……
回到港城的陆展颜，有萧墨白来接机。
不用多想，也知道是秦世锦安排的。
这个时候大约是晚上十点，萧墨白知道陆展颜刚下飞机，肯定还没有用过餐，所以就接她去了景福轩。
定了个小包，只有他们两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陆展颜打了个电话，向秦世锦报了平安。
萧墨白拿着菜单，就将菜给点好了，他将菜名逐一报了一遍，又是问道，“听说你喜欢吃这些，没有错吧？”
陆展颜点头，确实没有错，这些都是她偏爱的。
秦世锦的细心，真是到了细枝莫微的地步。
而后菜就一道一道的上来了，陆展颜握着筷子捧着碗，慢慢吃着。
萧墨白早已经吃过了，完全是个陪客。
陆展颜吃了两口，却是没有胃口，轻声说道，“阿姨的情况不大好。”
“我听说了。”萧墨白已经收到消息，所以他大致了解。
“萧墨白，我想你问你一件事情。”陆展颜扭头，放下了碗筷说道。
萧墨白道，“什么事。”
“我想知道秦世锦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会觉得自己欠了秦家。我还想知道，阿姨为什么不回国内。”陆展颜轻声道。
萧墨白脸上一贯的笑意退去了些，变得严谨起来。似乎这件事情，是个禁忌，“这可是两件事。”
“不，是一件事情。”陆展颜认定，这之间一定是有关联的。
萧墨白却是为难，显然他并不愿意说，“你还是吃饭吧，我好送你回去。”
陆展颜知道他在为难，可是她一定要知道，“萧墨白，你不告诉我的话，那也没有关系。我总有办法，能够知道。我可以去问童安，关菲菲，秦暮云，甚至是秦奕淮。如果他们都不说，大不了直接去问秦董事长。反正，我就是要知道。”
“你可千万别……”萧墨白一听她这话，急忙阻拦。
陆展颜也不追着他要答案，只是望着他等待下文。
却是萧墨白败下阵来。
“我第一次见到秦世锦，是在秦家的别墅里……”真要说起此事，萧墨白却也发现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只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要从第一面开始。
那是萧墨白第一次见到秦世锦。
都是十五、六的少年年纪，自然是能够亲近的。萧墨白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孤僻的少年。只是站在一边，也不说话。更多的时候，沉默到会让人感觉诧异，他简直就是空气。很显然的，秦暮云和秦奕淮并不乐意和他太过交好。
特别是秦奕淮。
萧墨白微微眯起眼眸，试图要说个清楚，可是一开口，却也只不过是简单几句，“秦世锦的妈妈，和秦叔叔相恋，但是秦爷爷反对。我想你也应该知道，秦世锦其实是私生子。后来阿姨就带着秦世锦回来了，秦叔叔要认他们进秦家。秦爷爷反对，孩子可以进秦家，可是阿姨绝对不可以。”
“秦世锦就暂时在秦家住了下来。”
“可是有一天，他却突然跑了出去。后来大家就开始找，听说他是要回洛城。然后秦叔叔就连夜要开车去洛城，关叔叔不放心，就陪着一起去了。”萧墨白顿了顿，停了下来。
陆展颜接话道，“关叔叔，关菲菲的爸爸。”
“是。”萧墨白应道，接着往下说，“结果那天，发生了意外事故。在高速环山的公路上，转弯的时候过快，为了躲避对面开过来的大卡车，连车带人一起坠到了山下边。没有人生还，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没有人生还，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要跑回洛城。
洛城。
没有人生还。
陆展颜的心却仿佛遭受了又一次的重创，难过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破碎的，沙哑的，“所以，他就一直自责，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害死了他们。”
“弥补罪孽吧。”萧墨白淡淡说道，“他为了关菲菲，为了秦二，为了秦三，为了秦家，可以付出自己的全部。他一定没有告诉你，其实在场意外后，他曾经三年都一直自闭，没有说过话。”
“所有人都说他是杀人凶手。”
“就连阿姨，那个时候都没有原谅他。后来就出国了，没有回来，秦爷爷也不许她回国。”萧墨白微笑，那笑容却只有惆怅。
陆展颜的眼前一片朦胧，只觉得心像是缺了一道口子，忽然一下子被刀割开，鲜血直流。
再也无法忍受。
泪水，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此时，服务生敲了门进来，送来了热汤。
瞧见她在哭，也是诧异，却没有说话，将汤放下就出去了。
“陆展颜，你别……”萧墨白瞧见她哭了，这下也是手足无措起来，“你别哭了！”
天知道，他最怕女人哭了！
可是陆展颜却伤心难挡，伸手捂着脸，哭得更凶了。她的哭声是压抑的，却是为了秦世锦而哭的。怎么也止不住，眼泪就是一直一直往下落。仿佛这些天压抑的情绪，连同自己内心的伤心，一起要发泄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哭泣。那些泪水，在此刻全都要倾倒而出。
两条人命，一次不应该的离家出走，一生的背负，永远的遗憾。
才不是杀人凶手，才不是的。
凭什么这样说他，凭什么要他一个人承受。哪里有欠了那么多，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只是一个想要回家的孩子。
—
英国一个辗转，陆展颜再次联系了耿先生，再次要求见秦耀宗。必须要为他做点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
耿叔在电话里道，“董事长今天下午两点会在码头钓鱼。”
陆展颜的假期已经结束了，可是她的事情却没有办完，她没有回公司。而是联系了唐仁修，“很抱歉，唐总，我的事情没有办完，所以我暂时不能回公司去。顺安那边，请您找人接替我吧。”
唐仁修却也没有多问，只是说道，“我不会找人接替，不过会派人代为接管，你什么时候解决完自己的事情了，那么就什么重新复职。”
陆展颜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只能说道，“谢谢你。”
港城不比伦敦，却是天气大好。
只是冬日里的码头，阳光虽然很暖，海风却是森冷的。
前方这一片，有三三两两的老人，聚在一起。
再往前去，那个码头的最远处，一抹孤单只影独自坐在小板凳上，垂钓着鱼竿。
陆展颜瞧见了他，慢慢地走向了他。
“您好。”陆展颜开口问候。
秦耀宗没有看向她，只是注视着海面，开口问道，“今天你要见面，打算是想和我说什么？”
“我可以离开秦世锦，离开港城。”陆展颜沉默了半晌，而后开了口。
只是她这一开口，却让秦耀宗微愣。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这样的话语，愿意退步。
“但是您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陆展颜又道，她的神情很平静。
秦耀宗眼眸微眯，冷哼说道，“我就知道没有这么好的事情，说吧，你到底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陆展颜轻声道，她觉得呼吸有些窒闷。
“那么你的条件又是什么？”秦耀宗蹙眉问道。
“林阿姨病危，她在英国，我希望您能准许她回国，准许她和秦世锦生活在一起。”陆展颜早就考虑好了，如此说道。
秦耀宗明显不乐意，“瞧你挺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工作能力也挺强，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是这么蠢了。那个女人回不回国，和你有什么干系。好好的钱不要，你竟然要让她回国，这个条件我不会答应，你还是换一个！”
“我没有其他条件，就只有这一个！”陆展颜异常坚决，没有动摇过，“如果秦董事长不答应，那么我这辈子就再也不离开他了！我一定会和他在一起，我不会去管别人是否知道我的背景我的家庭！我全都不在乎！”
“你！”秦耀宗喝了一声，死死地盯着她。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却是秦耀宗率先垂眸，似是有了软化，却是讥讽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就是对他好，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是，秦世锦也一直对我说，我什么都不懂。”陆展颜望着秦耀宗，字字句句问道，“我确实不懂！我不懂为什么要将一起意外事故的责任推卸到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孩子身上！我不懂他有什么错！我不懂他为了秦家做了这么多，您全都无动于衷吗！难道您没有看见他的用心？难道您一点都不会动容吗！他也是您的孙子，他也是秦家的孩子不是吗！”
“你给我住口！”秦耀宗的眼眶赤红，他站起身来喝斥。
陆展颜却还在质问，亦或者是在替他询问，“难道您从来都没有认可过他吗？您也许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每一天都生活在痛苦之中！您有夸奖过他一句吗？还是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理所应该去承受的？抱歉，我只想告诉您，他不欠秦家，他也不欠您什么！
“你知道什么！如果不是他，他们会死吗！”秦耀宗被她的质问激起怒气，厉声以对。
“对！”陆展颜应声，咬牙说道，“也许每一天，他也都会问自己这句话！如果不是他，他们会死吗！”
“每一天都生活在阴影之中，他竭尽自己所有的可能，想要去弥补这一切。可是为什么，您对他这么的冷漠！他的身体里，流着和您一样的血液啊！”陆展颜说着，声音有些嘶哑，“或许您从来没有去想过，他只是一个孩子……”
“他只是想回家，只是一个想回家的孩子……”陆展颜的眼眶红了，也许是被海风吹红的。
只因为这一句，秦耀宗原本愤怒的脸庞却呈现出一抹茫然。
“对不起，海风太大了，眼睛进了沙子。”陆展颜感觉眼泪要流出来了，她急忙抬手擦去，声音沙哑到不行，哽咽着道，“我不懂的很多，可是我知道，他希望您能原谅他，他太需要有人原谅他了。”
“如果……”陆展颜咽下那份酸涩，眼前迷离一片，“如果您还是不能，那请不要这样对他冷漠，请对他好一点。”
“我和他小时候一起在陆家长大，后来分开了。他那个人，小时候就不爱说话，就连阿姨都说他脾气不好。那可能是因为，和他说话的人太少了，他不知道该要怎么样去亲近别人，也不知道怎么样的方式才是对的。就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不需要说太多，只管做就好了，以为这样，就会有人理解他。”
“其实他错了，如果他不说，没有人会知道。”陆展颜的声音很涩，喉咙干到不行，“也许我不能代表他，可是我还是想代他对您说一声，那场意外，他并不想的，他也不想有这样的结果。那是他的爸爸，还有他的叔叔，只是还不知道，要怎样去相处，也不知道怎样和您相处。”
“请您原谅他，也宽恕他吧。”陆展颜朝秦耀宗鞠躬，弯下腰来。
她的泪水，就这样落了下去。
落在了地面上，迅速地风干了。
陆展颜使劲将眼泪眨去，又是抬起头来，望着秦耀宗道，“还有，他很不会照顾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肯定不按时吃饭了，也不会按时睡觉。也许您不知道，他就是个工作狂，就和机器人一样。虽然他平时很好弄，可是其实他吃东西很挑剔，总是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
“如果可以，就请多让他回秦家吧，我想家里的饭一定比外边的好吃。”陆展颜微笑着，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过狼狈，“还有，那天您过寿，我去楼上的房间瞧过了，他的房间挺大的，比外边的也宽敞。不管天热天冷，都会有人帮他打理好。您也知道，现在冬天了，他像是不怕冷的，总是穿一点点。”
陆展颜就这么一直说着，却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却是洋洋洒洒的一大堆。事无巨细，从生活起居，到饮食穿衣，就连他爱喝的咖啡豆牌子，都像个傻瓜一样详细地说了出来。
最后，最后终于再也说不出来了。
陆展颜停了声，那目光有些些的惆怅，“这些不是条件是请求，如果可以，请您多看看他，多爱他一些。把他看成是一个孩子吧，不要对他太苛求。对不起，瞧我说了那么多，也冲撞了您，希望您原谅我的莽撞。”
“其他没什么了，就是这些了。”陆展颜喃喃自语，“就是这些了。”
海风吹拂，聆听到海浪的声音，呼啸着，有些生疼的感觉。
秦耀宗一时间默然无声，他的脸上，太多的情绪流露，迅速地闪过。而后很久后，他侧过身去，望着海面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只要阿姨一回国，我就会走的。”陆展颜道。
“三天之内离开这里，我明天就会让她回国，在他回来之前，你必须走。”秦耀宗沉声道，手中的拐杖握得很紧。
三天之内离开这里。
在他回来之前，你必须走。
陆展颜原还想着要见秦世锦最后一面，可是此刻，她咬牙道，“好，我相信您。”
“打扰了，再见。”陆展颜朝他微微鞠躬，轻声说道。
她迈开脚步，从秦耀宗的身边走过，走向码头的另一头。
这一刻，才觉得好似为他做了一些什么，尽管很微乎其微。她不会后悔的，也不能后悔。
海水拍打着礁石，耿叔在陆展颜走后来到了秦耀宗身边。
刚一走近，就看见他泪流满面。
他拿出手帕来，递给了他，“董事长。”
秦耀宗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海风太大了，眼睛进了沙子。”
海风，真的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