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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邵武的预感一点也没错,他上任不久就被免去了副省长职务,在省政府里任了个巡视员,正厅级,具体的工作是协助省政府办一些具体的事情。
至于是一些什么具体事,钱邵武后来才知道,那就是组织政治学习,或者哪里有个临时性任务需要人时,让他这一类人去巡视巡视,其他的时候呢,那就是属于没事可做的那类人了,也就是多余的那类人。
这类人呢多半是一些老人,他们想来上班,闲不住的人,想有个归属,想有人管着、想有纪律约束着。
可是,钱邵武现在想有个考勤的地方都不知道在哪里?因此,他们只好来个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可是,让他痛苦的是,这钟不撞也没关系,并且呢,大部分的时候,这钟还不给他撞。
不撞钟还是什么和尚?他痛苦,痛苦的原因是他没有了所属,不知该归谁管。
哈哈,被人管也是人的追求,追求个被纪律约束,这不是贱吗?
不贱,一点也不贱,确确实实的现象。
没有归属是痛苦的,没人管是悲哀的,没有纪律约束是堕落的。
农民没这感觉,千百年来他们就没人管,但他们有种被底层化的天生遗弃感,有时候,他们还不把自己当成是国家的人,因此,过去就有“国家人”,“吃国家粮”之说吗?农民没有人管,他们很自由;他们没有纪律约束,他们堕落得懒散与无聊;他们没有归属,自己的一亩三分天就是他们的天下。
干部不同,他们的优越感就是他们有管他们的人,有纪律约束他们的行为,他们有种强烈的归属意识——我是有单位的人,我是吃国家粮的人,我是国家干部。
钱绍斌突然没有了单位,虽然他的人事关系在省政府,但是,他觉得省政府并没有接纳他,他们很多人不认识他,他可以迟到、他可以早退、他还可以不来上班,即使是来了,他也没有任务,他在人们眼中好像是无物。特别使他难以忍受的是,那个守门的半老头总把他当成外来人员盘问半天,幸亏那几个武警没有难为他。办公楼的几个年轻人也把钱邵武当成了外来人员,他们不盘问他,但他们的眼神似乎总是把他当怪物,或者把他当成了上访者,也许还可能把他当成精神病人。因为,这么在政府大楼转悠的人不多。
后来,钱邵武不去上班了,他知道,他已经被弃而不用了,现在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老头,他是单位的边缘人物。
“丢人现眼!不去了,每天去上班不傻吗?还上什么班?人家早不要你了。”钱邵武自个儿嘀咕着。
“没用的人了哟,已经没有用了哟。”一想到自己是个没用的人,钱邵武心如刀割,心想,自己干了一辈子革命,突然什么也不是了。在过去不久的时候,他钱邵武还是个组织部副部长,正厅级,众官员见到他,谁能不哈腰恭维他“钱部长好”?的确,不恭维“钱部长好”的人真还不多。现在,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没人叫“钱部长好”了。不过,打招呼的人还是有,只是改成了另一群人,一群老头,有些是提着鸟笼的老人,他们总是讨厌地点点头,说声,“老钱吃了吗?”——这类人现在渐渐的多了起来。
可耻!可悲!无聊,我钱邵武才多大?五十岁不到就和你们这群糟老头为伍?虽说他们这些人曾经也辉煌过,可他们早过气了,属于要到“黄土县当县长”的人了,我钱邵武跟他们一路货色?不错,钱邵武现在的确是他们一路货色,吃了饭没事做的人。唯一被认为不同的是,钱邵武的头发没有和他们一样变成完全的银色。
“老钱,吃了吗?”又是一句每天听腻了的话。老法制办主任刘邈笑嘻嘻地问道。
“他娘的,问问问!”钱邵武暗暗地骂道,“每天‘吃了吗’‘吃了吗’,看你这老家伙还能吃多久?”钱邵武心里骂着,嘴里“嗯嗯”两声走过去了,没有理睬人家的热情。
最让钱邵武不忿的就是这群老头一见面就问“吃了吗”,不烦吗?说到吃,过去是“钱部长”时,山珍海味太过油腻,那时,这油腻的东西几乎每天有得吃,可没人问你“吃了吗”?可是,现在好,每天白菜豆腐的,人见了就问“吃了吗?”
唉,看热闹的人多啊,讥讽的人多啊。钱邵武心里不平衡啊。
钱邵武痛苦地适应着晚年的退休生活,烟不抽了,过去的极品芙蓉王吃不起了,自己买?那还不抽回“解放前”?一包七十多元,两包一百五,一个月下来就是四千五的烟钱,那得了?钱邵武所有的工资还没这么多,因此,现在他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咳嗽,得戒烟了”,现在不抽烟了;酒不能戒,喝了一辈子哪能说戒就戒得了的?可是,家里的五粮液与茅台,存货一天比一天少,钱邵武心痛啊;他看看其他的酒,就连这酒鬼酒吧,也只见少没见增加的。过去。钱绍斌喝酒很舒畅,一杯下去,只有酒的醇美,可现在不同了,一口下去,心里一阵纠结,心痛啊,喝一口少一口的。他知道,这酒,终究会有弹尽粮绝的时候,今后喝什么酒呢?那大曲,那谷酒,还能喝得下吗?即使喝得下,那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啊,别说喝酒时享受了,那是苦酒啊!
钱邵武是痛苦的,这不奇怪,搞行政的人都会有这一天,痛苦与纠结的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现在,除了钱邵武,还有一个人也是痛苦的,那就是吴斌。
吴斌不再是政府秘书长了,他现在改任政策研究室的主任了。
唉,这政策研究室的主任,汪少华在去临江之前不就是这位子吗?吴斌倒霉了,副省长没选上,连个安慰的副省级位子也没有给他,对吴斌来说,这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可是,有什么法子?自己提出来下地州市“锻炼锻炼”,省委根本就没有考虑,最令他失望的是,他被安置在政策研究室这样倒霉的位子上。
这政策研究室和原来的秘书长位子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与一个地下的出别。这秘书长,大家看到的是吴斌的未来,一般的规律是铁定进省领导班子的人,特别是年龄还不老的吴斌,再上一个台阶是天经地义的事,因此,他受人恭敬也是自然的事。可是,政策研究室,一没实权,二没油水,仅仅是个参谋机构而已,虽说也是个正厅级单位,可是,谁都知道,这单位是个“最没趣”的倒霉地方之一。
“养老了哟,轻轻松松,也是件好事呢。”吴斌戏谑自己的口头禅很快就在官场上传开了。吴斌说这话似乎是真的看破红尘了,其实,他的内心很痛苦。
他的痛苦是可以理解的,他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下,这伤可是很重的哟。将心比心,仅仅十几天前,人们嘴里虽然“秘书长好”的叫得欢,但内心没几个人不是把他当成了副省长的,因此,这“秘书长好”其实就是“吴省长好”。
“吴秘书长”突然变成了“吴主任”,多别扭!多心烦!可是,就有人好像是在跟他作对似的,他不想听到的“吴主任”仨字,偏偏每天被人叫他个几十遍。
“别总是吴主任吴主任的。烦不烦啊,你?”吴斌对他办公室里的人恶狠狠地训斥道。被训斥的人一愣,心想,“怎么啦?我们不叫你主任难道还叫你吴斌不成?再说,叫你吴斌,我们配吗?你是领导,我们不这样叫那怎么叫?”
这可就难为了政策研究室的工作人员了,莫名其妙地被训斥倒也罢了,可是,为难的是,单位的同志们都明白了吴主任似乎很讨厌别人叫他“吴主任”,那今后他们怎么称呼他呢?总不能叫他“老吴”吧?这“老”字可不是什么人都叫得的,搞行政,年龄就是一个宝,这跟女人忌讳年龄,忌讳这“老”是一样的。
众人琢磨着,既然新来的领导不喜欢人家叫他主任,那我们就他“1号”吧。过去军队里不是把首长叫“1号,2号”的?可是,政策研究室的副厅级以上领导有七个,还不包括巡视员和副巡视员,那排在第五的王副主任这么一来就应该被叫做“5号”了,这可叫不得,5号是厕所的意思,哪有把领导叫成厕所的?既然这也叫不得,那也叫不得,现在大家的唯一办法是尽量回避吴斌,早早地躲远点。可是,这也不是一个办法,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工作还是要做的呀。
嗨,别说,政策研究室里聪明人还是有的,不久,他们发明了两个词,吴斌似乎没再反感了,一个是“老大”,一个是“老板”。经过一定时期的磨合,吴斌变成了政策研究室的“老大”。这叫法就这么定了型。
吴斌现在霉了,官位不再显赫,巴结的人突然一下就少了,或者说是消失了。他有种被世界遗忘的感觉。人的心情对健康很重要,吴斌有种被世界遗忘感觉,那忧郁的心情就伴随着他的每一天,渐渐,他开始发胖,血压也越来越高,血脂嘛就更不要说了,高的出奇,血糖更是不可理喻的突然升到了十几点,连尿糖也是三个加号。
你说怪不怪,血压、血脂、血糖都是富贵病。吴斌这就不理解了,难道说官位显赫时不富贵,现在倒霉了反倒是富贵了,这是不可理喻啊。
这次新任三名副省长,两人从沿海调入,也合黄庭宏的意。
宋刚回了清江市,把个杨“部长”搞了下去是他这次人大会期间唯一的成果。黄庭宏很失望,宋刚自己也失望。宋刚在凉山县的调查报告没有被领导重视,这是宋刚最痛苦的一件事。
回到清江市的宋刚着手进行了人事调整,由于游昆等人的缉拿归案,那些与他有牵连的人自然跟着倒霉了。王毅兰市长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强行保他的几个亲信,这些家伙很不自爱,上来了就与黑帮势力搅到一起,这回好,一个个都跟着游昆等人蹲监狱去了。
宋刚现在有时间把一些招商引资的难题拿出来讨论和解决了。王毅兰市长那次与刘星等人接触以后明白了一件事,政策与努力是招商引资的一个手段,但是,更重要的还不是这些,招商还与现任领导班子,特别是主要领导的人人格魅力有关。清江市之所以最近商家云集,投资踊跃,这与宋刚是有很大关系的。这点,王毅兰市长不得不佩服宋刚。
最近招商引资大有成效,开工建设的剪彩活动宋刚是一概不参加的,这倒便宜了王毅兰市长,一些项目比较大的,这剪裁都只好劳驾他了,他也乐得参与此事。
剪彩,不仅仅是可以得到这几个“辛苦费”,这“辛苦费”能有几个钱?一个市长如果为了这蝇头小利就到处去剪彩,那也太小家子气了,或者说那也太下作了。这剪彩呀,有几个好处,首先就是这电视台,出镜率是反映一个领导活跃程度的重要指标,王毅兰市长虽然是市长了,但他仍然需要出镜率,或者说,只要你还想在行政上混,还想有所发展,那出镜率永远是需要的。这是剪彩的第一个好处。其次,就是与企业家建立好关系,那同样的重要。企业家是成功人士,他们虽没权,但有钱,有钱就能使鬼推磨,因此,与企业界的人士混熟点,建立良好的感情肯定是件好事,很划算的事。
因此,宋刚的谦让,王毅兰市长是很高兴的,也是很感激的。
慢慢,宋刚在王毅兰市长心目中越来越高大了,越来越受人敬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