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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颢自告奋勇去安置那些徙居来的百姓,南八则是带路引着王容一行人前往公主府。等到了公主府门前,他就只见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认出是陈宝儿,他登时笑了起来。
“我说宝儿,怎么这么心急火燎的?莫非是被你那恩师逼急了?”
“不是不是……”陈宝儿连忙摆手,见王容笑着下了马,他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交手行礼,叫了一声师娘,这才讷讷说道,“杜师原本是该去接师娘的,结果南城突然出了一桩军民斗殴的案子,后来引发成了群殴,所以杜师就亲自去处置了。王子羽王先生正在清查粮备库存,所以只留下了我。我刚刚抄文书抄得忘了时间,这才出来晚了。”
“云州如今百废待兴,怨不得你忙。”王容说着便指了指身后众人说道,“这次我能平安到云州,多亏了晋阳阴娘子,朔州魏娘子相借了不少护卫。他们鞍马劳顿,你先找人安置了他们酒饭休息。至于我,还要先去拜见一下贵主。另外,这位刚刚引路的壮士……”
南八今日迎了王容进城,一路所见所闻都让他叹为观止,此刻听到王容竟然提到了自己,他连忙上前一步。行礼之后他正要说话,就只见王容笑着说道:“劳烦你去见杜郎,就说我一切都好,他不用记挂,想来他身边比我身边如今更需要人。”
“是,我记下了!”
行过礼后,南八就立时转身上马离去。等到他一走,陈宝儿没发现岳五娘已经悄悄溜得没影了,一面带路,一面对王容解释道:“这南八的叔父之前在云州城外遇到我们,警惕性大急了,险些一刀要了王先生的性命,后来才知道他以为我们是马贼。他叔父引了我们进云州城,杜师兴之所至见了他这个侄儿,就留在了身边为近卫,不但传了他一卷枪法,还让我教他读书写字。那次马贼夜袭的时候,贼首就是他拿下的,杜师对他信赖备至……”
南八并不知道陈宝儿在背后为他对王容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他只觉得,这二十多天来发生的事,比他人生前十几年加在一块都要精彩。他被杜士仪点名收为近卫,被传了一卷《阴符枪谱》,陈宝儿每天都会教他读书识字,而后他又在马贼夜袭中一枪擒下贼首,这些时日跟着杜士仪出入,耳濡目染,也不知道跟着学了多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而和杜士仪一样,他那位年轻的夫人待人也很和气,竟然愿意带着这许多徙居的百姓来到云州,这是何等的宽容慈悲?
当他匆匆找到杜士仪时,就只见这里的冲突已经告一段落。然而,斗殴的百姓固然被当众杖责,而动手的士卒也同样被吊起按照军法当众鞭刑,刑杖高起落下,刑鞭凌厉风声,除了那些呻吟和闷哼,其余的杂音竟是一丝一毫都听不见,就连刚刚赶到的他也勒住了身下坐骑,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当行刑结束时,他就听见了杜士仪那虽然低沉,听在耳边却清清楚楚的声音。
“军民斗殴,只是为了一句戏言?未免把律法当成了儿戏!从前这云州城内只有公主府临时所定的军法,没有律法,但如今这云州城同样是大唐治下,怎能没有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身为佩刀的军中男儿,别以为往昔有点滴功劳,便能欺压百姓!至于无事生非的滑胥人等,也都给我听好了,云州城内一切行事,自有永徽律疏判罪,作奸犯科者一律从重论处!今日只是薄惩,往后若是还有此等情形,军卒革除军籍,从今往后不再享受任何针对军户的优惠。至于民户,也是同样道理!这云州城内,要的是最骁勇的战士,最勤恳的良民,而非只会把力气花在好勇斗狠上的懦夫!”
一口气说到这里,杜士仪方才对左右说道:“来人,去医馆叫人,为他们治伤,回都督府!”
眼见杜士仪吩咐了人后,转身往自己面前走来,而那些军民家属垂头丧气地上前去搀扶自己的家人,南八只觉得噤若寒蝉,迎上前去后就小心翼翼地把王容入城的情形以及在公主府门前的吩咐说了,果见杜士仪微微勾了勾嘴角,仿佛心情好转了一些。
“那就回去吧!”杜士仪来到坐骑前,一手抓住了缰绳后,突然又转头问道,“对了,今日你随王郎君一块练兵,罗盈那边可知道情形如何?”
杜士仪把云州城内大多数人马交给了王忠嗣去操练,但其后也拨给了罗盈整整百人。他知道王忠嗣是大将之才,而考较了罗盈之后,他便知道,小和尚勇则勇矣,但只带着偏师突袭作为奇兵可以,但带领大队军马就暂时力有不逮了。所以,他征求过固安公主的意见之后,决意让罗盈训练一支精悍的小股特种部队。
此时此刻,南八却摇了摇头道:“罗郎君据说是带着人去白登山操练了。”
“原来如此。”
杜士仪也不再多问,然而,等一路疾驰回到公主府门前,他带着南八入内时,陈宝儿从里头迎了出来,解说了两句,他在两人跟从下继续往里走,却突然在那座灯火通明的寝堂前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南八,含笑说道:“南八,你之前在剿灭马贼时斩首两人,并擒下贼首,我当为你请功。你没有学名,我已经为你拟了一个,雨止曰霁,地气上为云。至于这两个字如何写,且去问宝儿。”
南八登时愣住了。眼看杜士仪进了寝堂,他才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陈宝儿,有些傻呆呆地问道:“刚刚杜长史……给我起了个学名?”
“没错,杜师是给南哥你起了个学名。”
尽管正式交往中彼此之间会称年长者为兄,加上排行以表区分,但亲切地称呼哥弟也并非没有。比如李隆基在饮宴中无拘无束的时候,会称呼宁王李宪为宁哥,薛王李范为薛弟,而陈宝儿和南八一见如故,又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于是就熟络得叫起了南哥。此时此刻,见南八还在呆滞中难以自拔,他便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臂膀,等其回过神来就笑了笑。
“南哥不用怀疑,是真的!想当初我这个乡野童子,也是蒙杜师当众赐了学名,收录门下。你精通武艺,又勤学苦练,杜师自然器重你。”
“不不不,我怎么能和你过目能诵的这神童相比……这不是在做梦吧?”南八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忍不住去掐自己的胳膊,等手臂上传来了一阵剧痛,他方才确信刚刚听到的不是梦中臆想,而是现实,登时欣喜若狂。
“南霁云……南霁云……我终于有名字了!”
陈宝儿唯恐南霁云高兴得过了头,惊动了寝堂中的人,赶紧拖起人悄悄退走,但心里也为其感到高兴。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对于那些出身名门贵第,甚至是寒门小户的读书人来说都不是难事,可对于他们这样的寻常乡民来说,就着实不是易事了。请不起读书人,又想不着好听的字眼,便只能以排行为名,或是胡乱以马牛等物作为名字,一辈子都低人一等。可现如今,他又多了个同为杜士仪赐名的同伴!
而步入寝堂的杜士仪见固安公主拉着王容笑吟吟地榻上说话,根本不理会进来的自己,他也不生气,一句话不说上前反客为主地找了一方坐具坐下,就这么一手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听她们说那些家长里短的话。久而久之,他倒无所谓,固安公主却终于忍不住了。
“你啊你啊,幼娘到了云州城,你还忙着你自己的事,把人丢在一边,也不看看她这一路又是打通粮道,又是设法给你招募百姓到云州城来!哪有你这样不体恤娘子的丈夫?”固安公主直接数落了杜士仪一顿,见其一副低头聆听教诲的样子,她顿时不知道如何再继续下去了,只能没好气地说道,“好了,幼娘晚饭也只是随便用了几口,你们赶紧回房,好好叙一叙别情!”
话说到这里,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贵主,杜长史,王仲清王先生醒了!”
“真的?”杜士仪霍然站起身来,一时顾不得其他正要往外走,耳朵便突然听到了固安公主一声喝。
“站住!”固安公主也已经站起身来,无可奈何地看了杜士仪一眼,她便柔声说道,“王泠然是为了舍身救我这才重伤昏迷不醒多日,理应是我先去看他。你今晚先陪着幼娘,明日再去看他吧。张耀,随我去探望王先生。”
张耀心领神会,打了个手势就悄然跟随固安公主出了寝堂。等到了王泠然养伤的那座僻静的小楼前,她突然心中一动,低声说道:“若非王先生之前舍身相救,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局面。王先生的妻室早就故去了,膝下又不是儿女,如今一个人在云州,实在是孤苦伶仃……”
“耀儿,你这是闲得没事干了是不是?”固安公主没好气地打断了张耀的话,见其低头不再多言,她到了门口打发两个守着的婢女退下,这才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在这儿守着,我进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