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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烛尘来的路上仔细了解了事情经过,他惊讶于何坤事情做得悄无声息,连自己都不知情,却拿到了传唤证,他亲自调教出的手下抓了最危险的人物,谁都会认为是他的授意,更会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可他根本没有做。
何坤这一步棋走得相当于引火自焚。
“谁给你签署的。”
一名办事员小声嘀咕是何处自己签的,事出无奈,几个上级都联络不到,他也是没了法子。
沈烛尘将帽子狠狠一挥,“传唤证必须由检察长亲自签署才生效,否则我们无法对严汝筠实行强制谈话,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势力,普通百姓还要按照规章制度来。你这是渎职,非常严重的渎职!你有几个胆子玩儿风险,上面怪罪下来谁保你?何况一旦他抓住不放,你知道你给部门闯了多大的祸吗?你根本没有权力要求滞留他。”
何坤不服气,“可他没有反抗挣扎,他非常顺从跟来了,这明显是心虚吗!他不心虚,他问心无愧,他该是这个反应吗?他也在和我们试探,玩儿花活!沈厅长,换做你我被人冤枉了,是不是会大发雷霆,将对方驱逐出自己的地盘?”
沈烛尘清俊的面容因为愤怒而变得铁青,“为什么驱逐,千载难逢的机会送上门他能不要吗?他会心虚?你在他脸上能看到一丁点心虚和波动,我十几年就算白和他共事。我把这身警服脱下来给你穿!”
沈烛尘的确握着可以要求上级下指示彻查严汝筠的证据,不论是口供还是笔录都有很大价值,但是沈烛尘再三掂量,这东西能不留后患的扳倒他吗。
他没有把握。
严汝筠做事滴水不漏,他现在又是薛家女婿,在江湖也有极大势力,这不是单纯对一个人的肃查,根本上关系了很多领域,很多棘手的阻碍。
他也忌惮严汝筠。
沈烛尘很清楚上面视他的功勋声誉及智谋为眼中钉,恨不得拔掉,可为什么没有人出头?都在互相推脱,谁也不主动出手,因为仕途的盘根错节。
上面利用他做一把锋利的镰刀,让他割断和严汝筠有关的每一脉,容易吗?
太难了。
比在秦彪身边卧底还难,秦彪的段位和严汝筠绝不是一个档次。
秦彪精通江湖事,是混社会的老油条,官场商场他不行,如果他行,他会如此重用严汝筠吗,任何人对另外一个人的重用,都是因为自己不存在对方具备的某些优势和能力,而一个人之所以视另一个人为敌人,也是这个道理。
威胁到了利益,才会成为敌人,能够威胁到利益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沈烛尘盯着审讯室紧闭的门,“他非常清楚你违反了规定,检察长在这件事上很逃避,他不愿与严汝筠爆发冲突,你怎么敢擅自做主,把这样一颗炸弹绑在这里。他为什么会跟你走,因为他故意跳入这个坑中,以此反将我一军,他把这个账算在我头上,我和你都是渎职,要吃处分的,明白了吗?”
何坤实在没想到严汝筠有这么大的胆量,他明明触犯了底线,可他竟然还敢利用这点底线去反咬别人,换做任何人都会千方百计逃避这里,或者腿软,流汗,颤抖,痛哭。唯有他,在迈入这扇象征庄严肃穆的大门时,那般淡然,平静,无畏。
沈烛尘扶住门把沉吟了片刻,将审讯室的门推开,记录员看到他进来,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喊了声头儿,闭目养神的严汝筠听到这一声立刻睁开眼睛露出一丝笑,“沈厅长,别来无恙。”
沈烛尘吩咐审讯室内的人全部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他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热水,他在接水的过程中说,“知道为什么把你请来吗。”
严汝筠非常清楚沈烛尘要来颠倒黑白做一番慷慨激昂的诡辩论保住自己莽撞的下属,也保住自己不受牵连了。
他笑着伸手示意,“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因为大局,世道,传言。你在商场,仕途不了解,我却身临其境,这个圈子已经乱了,白天到各个机关走廊绕一圈,隔着门玻璃往里面看,大多数都没有了工作的热情,如果不讲究证据就可以直接出手,现在市局已经人满为患,凭我的直觉,那些一愁莫展的,枯黄消瘦的,无精打采的,全都有问题。”
严汝筠笑说,“但你不能抓。这个领域,直觉是最滑稽最荒谬的。证据都可以作假,何况直觉。”
“所以我只能敲山震虎,用传言击败攻破他们的防线,如果有一个肯主动来缴械,就会带动一大批。严老板,你是我曾经的老同僚,这个牺牲,你不至于要怪罪吧。”
好一出金蝉脱壳偷梁换柱,沈烛尘的诡辩本领又长进不少。
严汝筠笑而不语,沈烛尘从饮水机前直起腰,换了凉水口继续挤压。
“严老板,其实我非常钦佩你,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的远见是我自愧不如的。当初你做了一个最好的选择,从最风光最耀眼的时候不为金钱地位所动退出官场,不曾贪图一时权势和高位,从而避免把自己逼入进退两难的死角。我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多少眼睛盯在我一人身上,省内,甚至最上头的班子,都在等我交出一份答卷。我交得出吗?一旦交了,我要得罪多少同僚,从此以后,我,我沈烛尘,不要妄想在这个圈子有任何帮手,都是我的敌人。一旦我有丝毫疏忽,落井下石的人就能砸死我,唾沫淹死我,眼神刮死我,曾经赏识我力保我的领导,也会迫于舆论压力,大家的非议和排挤,对我疏远冷淡,你说,我在仕途上的日子会好过吗。”
他将手里端着的茶水放在严汝筠面前,“你想问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做。因为我没有办法,我的职位注定我必须承上启下,部署下级,上达天听,要成为上面掌控压制基层的开路先锋,马前卒,甚至一个替罪羊。”
沈烛尘脱掉身上警服,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他随意坐在桌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他示意严汝筠,后者摇头拒绝,他叼了一颗咬在牙齿间,用打火机点燃,疯狂燃烧起来的火苗蹿出半米高,几乎要触及他的眉毛,把草原燎成荒郊。
沈烛尘不慌不忙,狠狠吸了一口,严汝筠看着手上杯子,这是一只陶瓷杯,黑色的陶瓷,非常隔温,他握住很久仍感觉不到热度,可杯口的白雾却冒得异常汹涌。
“仕途角斗本身就是一场泥石流,眨眼吞没多少人,没有被掩盖的不仅活了下来,还少了许多竞争对手,所以每一个确定自己不会被殃及搞死的人都盼着来一场泥石流,越大越好,越大越意味着死亡的人多,自己脱颖而出的机会越多。”
沈烛尘指缝夹着半截烟蒂,透过徐徐袅袅冒起的白雾,凝视自己的指甲,“任何事都是相互的,仕途对别人是泥石流,对自己是一片被繁花绿草覆盖住的土壤,其中有沼泽,也有真正可以落脚的地方,但在落脚的瞬间,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失误跳入沼泽,从而淹没自己。这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商场,黑道,严老板,你现在一只脚已经悬了。”
严汝筠脸上绽开非常浓烈有趣的笑容,“是吗?我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沈厅长如此先见之明。”他伸手指了指沈烛尘,“还说钦佩我,这是折煞我吗?你的远虑比我有过之无不及。”
他托着水杯在手心转了转,“不管如何,多谢沈厅长提醒,沼泽也分深浅,不一定连头都埋住,也许只是脏了脚呢,因为畏惧被埋没就不敢冒险赌注,这不是男人的行径。”
沈烛尘眼中闪过一片阴森,“所以严老板不顾道德廉耻,礼义王法,走上了这条疯狂敛财培植势力的路,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