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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只耳朵的刘福全站在一间房屋前,目录凶光地看着对面的东岸军官,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将这厮劈成两半。不过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办,否则即便能够成功干挺对面这七八个黄衣贼,回去后怕也是个违抗军令、军法从事的下场。
不过,在战斗中被人一刀削去半边耳朵的刘福全,对东岸人的痛恨此时前所未有地高,要不是已经升做自己顶头上司的崇年下令的话,自己也不会出面,与黄衣贼使者干交换俘虏的事情。
是的,没错,刘福全今天是奉命与东岸人交换俘虏的。交换的地点在凤凰城东南方的一处双方都去过的处于废弃状态的山间小村内,清军来了大概百十人的样子,带着数量超过一千的俘虏,大部分都是俘获的朝鲜军士,少部分来自辽东新军第一师等东岸嫡系部队。
值得一提的是,这已经不是双方第一次交换俘虏了,前面几次虽然过程中多有摩擦、坎坷,但也都完成了,双方各自接回了己方被俘的军士,然后分道扬镳,各回各家。这次虽然交换的人数比较多,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眼前这个村子似乎已经废弃很久了,房屋多有颓倾,农田长满了杂草,阵阵西北风吹来,带来了风中隐约的狼吠,更为此地增添了几分凄凉、荒寂和恐怖。充当坐骑的蒙古青马在刘福全身后打着响鼻、抻着脖子、挣扎着挪动着四蹄,仿佛对对面那些肩高体壮的黑水大马有些畏惧,一如他那有些色厉内荏的主人一样。
前来与刘福全接洽的是一位看起来二十来岁的东岸军官,非常年轻,身上罩了一层呢绒质地的大衣,大衣敞开着,露出了里面土黄色的军服。大概是长途跋涉的缘故,他脸上显得有些倦怠,不过精神却还不错,尤其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反衬出了年轻人的坚毅和刚勇这都是在战场上滚了几遭的人了,死生之间都去了好几回,自然不是寻常之辈可比。
刘福全身后有几个扛着大刀的随从,见对面的东岸军官居然大大咧咧地打量着自己一干人等,立刻扬了扬手里的刀片,吓唬道:“黄衣贼,看啥呢,信不信剁了你?”
年轻军官闻言不屑地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本本,摔在一个嚷嚷地最狠的喽喽脸上,说道:“你太放肆了!我是华夏东岸共和国陆军中尉军官,你们的上司,见了我也要以礼相待,你算个什么东西!”
青年军官这话说完,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刘福全身后一名喽喽上前,捡起地上的小本本,毕恭毕敬地递给了刘福全。刘福全耐着性子打开一看,上面写得分明:骑兵中尉贝振声。
“小子,你也太狂了。今次若不是上官有令,俺老刘定留下你这狗头。这会天爷不早了,赶紧换完完事吧。”刘福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
“正合我意。”贝振声朗声应道,随即也挥了挥手,让身后的熊辉等人上前交割俘虏。
熊辉戴着大盖帽,帽檐压得很低,虽然对面应该没几个人认识他,不过到底是从清国那边叛投过来的,熊辉下意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因此不打算和对方多照面,只是一味和其清点人数、交割俘虏。
由于清国方面带了上千名俘虏,东岸这边只有两百来人,不是很对等。因此东岸方又补了他们不少银钱,以便能够将所有人都能够赎回来。反正是朝鲜王国政府出的钱嘛(谁让他们被俘人数太多呢),无所谓了,银子又不能吃喝的,对辽东的鞑子来说除了能发一些积欠很久的军饷外也没多大的意义。
双方的交割一直到下午两三点钟才完成。东岸方面放下了财物,带着人一溜烟消失在了山间小道内。刘福全看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有心下令追击,想了想还是颓然放弃了。按照双方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交割俘虏完成之后一天内,是不能随意厮杀的,刘福全没胆子破坏这个潜规则,因此只能咽下了这口气,下令己方也转身撤退,并于第二天返回了凤凰城,向崇年复命。
因为多年以来屡立战功,崇年这个历史上籍籍无名的家伙现在已经爬上了凤凰城八旗协领的高位,总领城内外满蒙汉八旗一千余人、绿营两千余人、新军两千余人(含炮队、马队),可谓是位高权重,让刘福全这个仍然在绿营把总位置上挣扎的家伙羡慕不已:到底是满洲大爷,一旦被哪个贵人赏识了,这连升几级简直就如同儿戏一般。
崇年见到刘福全后,详细询问了他交换俘虏过程的细节,最后才长叹一声,说道:“过几天恐怕你又得跑一趟了,昨晚一支车队在山里被黄衣贼马队劫了,一个人都没回来。你后面带人去一下东沟堡那边,和黄衣贼的人通个气,看看有没有人活下来。如果有的话,问清楚名字,全赎了。这次失陷的全是关内来的大爷,虽然厮杀不咋滴,但家里都有些拐着弯的关系,我也没法,不能不关照一下。”
刘福全听了心里暗爽,合着这是关内过来抢功劳的二世祖们被黄衣贼马队给伏击了。嘿嘿,让你们这帮孙子麻痹大意,以为黄衣贼是当初那软泥般的关宁军么?不过,刘福全这时也有些感觉不对味,这黄衣贼可以啊,被康亲王统率的大军围攻三年了,宽甸县城一度都差点被攻破,这会不急着整顿后方,哪来的本事出来骚扰埋伏呢?难道又有新锐兵马到来?
“这阵子你不在城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这大军还未完全撤走呢,黄衣贼就出动了一两千人马,在外面四处袭扰,杀伤我人丁、毁坏我田地、焚毁我村落,其意不问可知。我也曾派人去围堵这股黄衣贼,奈何其踪影难觅,行军极速,始终无法正面拦住,可恨啊。”崇年与刘福全也是老相识了,有些事自然不用隐瞒,因此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言语中颇多无奈。
其实,他没有提到的是,一支规模在五百人上下的绿营队伍曾经在山里堵到过这支东岸军队。当时东岸军队只有清军一半(一个步兵连240人),结果这些人下马步战,用凌厉的排枪射击将清军打了个抱头鼠窜。当是时也,野外突然遭遇的双方相距不过百余步,清军以为自己处于东岸人的火枪射程之外,自以为得计,结果被下马列阵射击的东岸火枪手给打成了马蜂窝,一下子就惊退了。
逃回来的军官向崇年汇报时说了此事,结果被崇年认为是狡辩,当场就下令斩了。然后一一询问下面其他人,大家众口一词,这才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是真的!而这个认知对崇年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噩耗,一个让他这几天都心神不宁的噩耗:当初镇江堡(即丹东县)丢失时,那支身穿蓝衣的东岸军队就给清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不但炮打得准,火枪射程也较远,且枪枪咬肉,精准得很,让人胆寒不已。好在后来他们消失了很久,让清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时隔数年,他们又出现了,下一步难道是要直接攻凤凰城了吗?
惊慌失措之下,崇年也来不及找人核实了,立刻找来两名信得过的老兄弟,让他们即刻快马前往盛京,将这些情况报告给康亲王,就说“蓝衣贼”又回来了,需小心谨慎对待。与此同时,他也连夜审查了凤凰城内外防务情况,点检了一下各营兵马和器械,心里面对能否守好城池委实没有太多的信心。
当然他也清楚,如果那支骑着马在山里机动的蓝衣贼部队真杀过来的话,虽然他对能不能守住城池信心不是很足,但说到底这里有五千人呢,积储的粮食也够吃大半年,依托城墙坚守的话,大量杀伤蓝衣贼士兵,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情况复杂,敌人还是攻城方,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呢?
更何况,黄衣贼方面应该也没做好攻取凤凰城的准备。他们这次虽然成功守住了宽甸、镇江、九连城等地,但损失也非常巨大,崇年不信他们一时半会能够恢复实力。而既然短期内无法恢复实力,那么即便付出重大伤亡的代价攻克凤凰城,他们又怎么能够长期守住呢?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罢了,以免自己的战线拉得过长,但兵力却又严重不足。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黄衣贼现在这势头,确实怎么压都压不下去,而且官兵士气高昂、装备更是甩己方七八条街,这打起来劣势太大了,很多时候不得不依靠人多势众以及坚城大炮来抵消敌人的优势。但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因为这等于将野外的村落都让给黄衣贼了,未来前景堪忧啊现在还好说,因为东岸人还局促在鸭绿江岸边,且刚刚被围攻了三年,损失巨大,狼狈得很,一时半会还没法将垦殖点向腹地推进。可未来一旦让他们缓过劲来,不断向内陆地区开辟新的垦殖点的话,那么他们的作战半径就会越来越大,早晚能够将凤凰城也笼罩在内,继而堂而皇之地集结大军,将这里克复,作为他们新的前进基地。
这样一种“操作”,崇年明白、盛京的康亲王明白、北京的康熙皇帝自然也明白,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从各地抽调而来的一两万精锐之师打了整整三年,可结果如何?愣是拿不下黄衣贼据守的堡垒!这些黄衣贼看起来被压倒了江边,只要再加把劲就能赶进江水里了,可就是差最后一口气,始终打不下来,且还让黄衣贼利用坚城大炮给杀伤了不少兵勇,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唯一的战果,大概就是消耗了黄衣贼不少老兵、很多钱粮,破坏了他们的设施,延缓了他们几年的发展时间罢了。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只要没能彻底将辽东这股黄衣贼消灭,放任他们在那里落地生根,那么未来辽东的前途简直黯淡得很。
想到这里,崇年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突然间想到了前阵子风传朝廷要在濠镜澳雇佣一批弗朗机人来辽东作战,不知道这事进行得怎么样了。还有,朝廷水师始终未能发展起来,造了两艘西洋大帆船还东躲西藏地不敢露面,连往东沟堡那边运一些粮食物资都得偷偷摸摸的,想想真是心塞。
最后,崇年又想起了听来的有关草原上的消息:也先的后裔、准噶尔大汗葛尔丹英明神武,在一连串的内部倾轧、厮杀中获得了胜利,目前基本已经整合了整个卫拉特蒙古,各部几乎没有敢公开表示不从的,这令清廷感到了不安。
更有甚者,草原上还有传言,准噶尔的人马曾经短暂出现在喀尔喀蒙古一带,形迹可疑,这进一步加深了清廷的疑虑和紧张之感。总之,向来将蒙古看得非常重要、对外常年宣称“满蒙一体”的满清朝廷,不得不将很大一部分精力抽出来,投向了蒙古草原上面。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他们输不起!
这样一来,能够有效投入到辽东方面的资源必然会变得更为稀少,这如何能不令崇年这等常年战斗在这片白山黑水的人感到恐惧呢?想想看吧,未来当黄衣贼做好了战争准备,集结起了大军,并联络了朝鲜人,大举进攻凤凰城的时候,他们拿什么来挡?指望朝廷再次动员直隶全省百姓输运给养,然后在草原上大肆征召勇士前来辽东作战吗?不,不可能了,没准那时候草原已经成了一片新的战场了!
每每想到此处,崇年都会有一种窒息之感:东面有黄衣贼、南面有闯献余孽、西面则有日渐强大的卫拉特蒙古、北面草原上的蒙古诸部心思也很难说,这大清还真是多灾多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