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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吧!”杨自烈笑着扶起了马全,这笑容显得恬淡而平静。
这里却不是沧州衙门的后花院,也不是州衙同知厅,而是长芦盐政使司的签押房。
没有其他人,整个盐司官衙显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天晚上的事情关系到千万人的身家性命,官员和小吏们都在通宵值守,但一个个却垫着脚尖走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杨自烈虽然是沧州同知,可个人命运却已经同刘孔和于景亭二人栓在一起,当下也顾不得避嫌,直接坐镇盐司签押房中等着。
但等回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坏消息。
可想,他心中不知道会震怒成什么样子。
马全跪在地上,身体不住颤抖,汗水落了一地。只要有人靠进他,就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股热气逼来。
坏了三位老大人的事,马全知道这事的事情不能善了。他身份卑微,刘大人那里自然是去不得的,至于景大人,他可没那个胆子去面对。
想来想去,也只有来向杨自烈请罪。
在来的路上他也预想过,以自己同杨大老爷的关系,多半会逃过一命,但被他责罚一顿,却是免不了的。
可没想到,杨自烈却如此和蔼,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属下死罪,还请大老爷责罚!”
杨自烈却是一把将他扶起来,叹息一声:“这事情不怪你,是本官的错。以前听人说那梅富贵是扬州府吴推官的女婿,而吴大人恰好又经过沧州。按说,梅富贵被发配去盐司,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多半会通过岳家的关系前来说情;又或者,索性逃走,随他岳父一起去扬州躲上几年。”
他摸了摸有点发热的脑门:“却不想,这梅富贵竟然是个狠角色,不但不走,反进了军械库做看守。就这样还罢了,他要去送死,咱们成人之美就是了。可他竟然伙同岳父,攻占了军械库,每每出人意表。碰到这种人,能奈之何?”
马全的汗水收了些,心中也不是那么惊恐了:“大老爷,那吴推官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手头又有兵,小人身份卑微,却不敢造次,只能回来禀告。”
杨自烈:“恩,你这么做是没错的,辛苦了,下去休息吧,一切自有本官和刘大人、景大人做主。”
马全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预想不到,有点口吃:“大……大老爷,那边……可如何是好?”
杨自烈笑了笑:“放心吧,你退下吧!”
马全这才是彻底的安心了,心中也是感激:杨老爷果然是一个仁慈的人。
然后,又小心提醒:“大老爷,那个什么推官不过是正七品,可没你品级高。更别说同刘使同、景副使他们比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事恐怕得你们亲自出马。”
“主意不错。”杨自烈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气地将马全给打发了。
等马全一走,杨自烈一张脸冷了下来,忙走进签押房的里屋。
里面点着两支粗大的牛油蜡烛,霍然坐着刘孔和与景亭两人,他们身前的几上摆着十几本帐,面前还放在一把算盘。而景亭手中正举着一支笔,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核对。
军械库的事情两人刚才坐在里间,自然一字不漏地听得全了,都是一脸的灰白。
景亭性子急,将手中的笔狠狠地扔在地上,粗鲁地骂了一声:“作帐作帐,都到这个时候来,还做什么?马全无能,办事不利,咱们可都被他给害死了。”
杨同知也是长叹一声:“二位大人,最迟午后,钦差杨廷和大人就要到沧州了,银库那么大缺口,总得想办法填上才是。下官也没想到,这么简单一件事,马全竟然能够办砸,奈何,奈何!杨廷和迟早都是要入阁的,如今,沧州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正是他捞取政治声望的好机会,换成我也不肯放过。这次,咱们的麻烦大了。”
听他们这么一说,景亭一张脸变得苍白。
这个时候,一只没说话的刘孔和叹息一声:“这事当初就不该让马全去办,也不该因私费公,为了报私仇,要将梅富贵给牵扯进来。否则,若不是这个姓梅的,随意挑个人出来做替罪羊,神不知鬼不觉就将事情给办了,哪里会煮成夹生饭?”
他摇晃着花白的头颅,道:“那姓梅的案子我也听说过,此人本是真定一个普通农户,被征召去了大同前线。为了往上爬,竟然在沙场上杀出了一个前程。为了自己的富贵,不顾家中已有妻室,竟然将面皮揣在怀里,娶了扬州推官的女儿。当真是道德沦丧,无耻之尤。”
“这也还罢了,等到家里老妻找上门来,竟软禁在家里,又说自己的正妻得了失心疯。这种不要脸,不要命,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该做什么的无耻小人是那么好相以的?马全一个夯货,竟然去惹这种人物,就算是死一百遍,也不足抵其罪之万一。”
说到这时,一向宽厚的刘孔和已经咬牙切齿了。
景亭也怒视杨自烈:“杨大人果然使得好手下!”
语气中已是大大地不满。
杨自烈心中愧疚,低头不语,一想到此事的严重后果,心中又是急噪,道:“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在半天之内将亏空给抹了过去。”
景亭气道:“难不成你我等还带兵去将军械库夺回来,再放上一把火。如此,还真当杨廷和是傻子了吗?不但亏空的事情说不清楚,只怕还被加上一条故意焚烧武库的罪名。”
杨自烈词穷:“下官也不是说要烧军械库。”
“不烧,又如何?难不成,杨大人还自掏腰包把亏空填上?”
杨自烈微怒,亢声道:“我不过是沧州同知,这盐库的亏空可找不到我头上来。”
“笑话,当年分银子的时候,你杨自烈可没推辞。”
看到两人吵成一团,刘孔和道:“安静,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确实,再烧军械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亏空补上,要在杨廷和到沧州前办妥。对了,我们手头已经凑借了多少银子?”
景亭:“只有十万两不到。”
刘孔和微微一楞:“这么少?”
景亭:“时间太仓促,盐商们都说手头没多少现银。”
“不,他们有钱。”刘孔和摇头:“据本官所知,整个沧州城中的盐商手头的现银虽然不多,但在一天之内凑个五六十万应该不在话下,如此也有了缓和余地。现在咱们闲话少说,立即分头去找人,就算是威逼,也得把钱逼出来。就说,如果不给钱,明年他们也别想从咱们手头拿到一斤官盐。”
杨、景二人同是点头,说马上就分头出去办,务必在午时之前筹到五六十万两现银应急。
抬头一看,外面的天已经亮开了,这一夜却是一转而逝,过得好快!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吏飞快地跑进签押房,径直冲进里屋:“使同、副使……”
声音中充满了慌急。
本来,签押房不是任何人都能朝里面闯的,跟何况是这个节骨眼上。景亭眉毛一杨,就要出言呵斥。
那小吏急道:“朝廷朝廷……”
“朝廷什么?”三人心中一沉,同时喝问。
“朝廷的钦差老爷到了。”
“现在何处?”刘孔和急问,然后连声对杨自烈道:“自烈,你是地方官,马上去见杨廷和,不管用什么理由,拖他一个上午。”
还没等杨自烈点头,那小吏又道:“钦差进城之后,哪里也没去,直接进了我盐司的银库!”
“什么!”三人同时大叫起来,声音中满是绝望。
事发了!
事发了!
“梅富贵!”三人牙缝里同时吐出这个名字,这事因为牵扯到了这个小小的巡检,就变成万劫不复。
……
马全从签押房里出来,本以为难免要接受杨同知和另外两位大人的雷霆之怒,却不想就这么轻轻地揭到一边。
他松了一口大气,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得意,心道:杨老爷还是很看重我马全的,拿我马全当他一等一的贴心人看待,自然舍不得有任何处罚。
马全在盐司自有休息的房间,他也知道今天事关重大,也不敢睡,就泡了一壶浓茶,坐在椅子上发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将茶水都喝得淡了,外面的天也亮开了。
传来敲门声。
打开一看,原来是盐司的两个衙役。
这二人马全也是认识的,正是景亭景副使的心腹。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大叠桑皮纸,看起来甚是奇怪。
马全强笑着问:“原来是阿大和阿二哥,这么早过来,三位大人可有吩咐。”
话还没有说完,阿大猛提朝前一冲,伸手就捏住了他的喉头,活生生将马全的那一声惨叫捏回了肚子里。
好个阿大,动手也是麻利,只一下就卸掉了马全的下巴,然后“劈劈啪啪”几声,将马全的双手拉得脱了臼。
竟是一手漂亮的分筋脱骨手,这手法,在沧州城中也能排上前几名。
马全疼得冷汗如雨,偏偏又叫不出声来。
正要反抗,阿二闪电般两腿过来,就将他两条小腿踢断。
这一招马全也识得,典型的裙底脚。
再看他的官靴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精钢鞋头。
这下马全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心中的恐惧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一张桑皮纸蒙到他头上,然后就有一道冷水浇来。
接着就是另外一张,又是一道凉水。
就这样,一层接一层**的桑皮纸蒙到马全的脸上。
马全一口气憋在胸口死活也吐不出来,就好象要爆炸开来。
阿大低声在马全耳边道:“马全,你办砸了差事,景大老爷说再留你不得。也是大老爷开恩,说是看在杨大人的面子上赏你一条全尸,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