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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 程素素想到了许多。开口的时候却只是问:“人在哪里?来了几个人?带信来了没有?”
张富贵道:“来了两个人,先安排他们在江先生那边偏屋里吃饭歇息,没敢叫他们留在前边。”边说边将一封信递了过来。信封用火漆封了口, 程素素一挑眉, 道:“将他们先留在江先生那里。叫看雨跑一趟, 悄悄的去, 就说……我病了。”
张富贵垂手答应了,自去安排不提。
程素素开始发令:“收拾衣裳, 我得准备启程了。”
卢氏从头听到了尾, 忙问:“那姑爷的,不用准备吗?”
程素素道:“他准备什么?”
卢氏茫然地问:“谢相公病重,不是你们一起回去吗?”
“他是朝廷命官, 无故怎能擅离职守?”谢丞相如果真的过世了,也得等正式的讣告到了,谢麟才好回去奔丧。
卢氏道:“按理说, 姑爷是承重孙,遇到这样的时候,不在老人床前伺候, 要被说闲话的。”
程素素顺口说:“所以啊,我得回去。”
这时候真的太不巧了。秋收入库,整理上报一年成绩的时候不盯紧了, 底下的人会怎么行事, 谁能保证?种种势力的反扑要怎么弄?秋闱将至, 出了纰漏怎么办?
落在别人眼里, 他就是一年外任,并无建树,就知道搞事、告状,有益的事情没见着半分,可见并不务实。调回去做个清闲的清流官儿,修修史、编编书,也不辜负了状元的名头。程素素敢拿江先生的人头保证,这绝不是谢麟想要的生活。
再说了,谁就能保证,谢丞相这一回必死呢?他老人家要挺过来了,谢麟偷跑回去了,舆论对谢麟未必就是赞扬,御史还得弹劾。谢丞相还得意思意思地骂他两句不知道轻重呢。
在一切未明的时候,谢麟不能回去。除非回去有更大的利益,不回去会有大损失。
促使程素素做出这样的判断,最最要紧的一条,还是谢麟。程素素对谢麟了解不算深,但绝不会错的一条必然是——祖孙感情一点也不好!如果是祖孙情深,怎么样都值得,大不了艰难一些,从头再来。感情不好,就走套路吧。盼着谢丞相多活几个月,至少等今年的庄稼收成、科考收成出来。
然而又不能不做表示,得有个能代表谢麟的人回去。如果谢麟有儿子,那是最好的选择,退而求其次,就只好程素素回去表明立场了。
程素素也乐意担任这样的任务,不担重任、不干实事,名头再响,说话也是没有份量的,她很珍惜这次机会。程素素算过了,这事并不算难,京城里,有叶宁、有谢涟、谢涛,他们是一定站在谢麟这边帮衬的。谢麟还挖了谢丞相不少墙角,也是助力,谢丞相的栽培之意也明显。
除非谢丞相立时死了,否则,怎么都能配合着拖到谢麟那里做出实绩来。
一切,还要等谢麟回来,看了信再做决定。在那之前,程素素要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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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傍晚便回来了。
看雨也不知道内情,只报了娘子生病。谢麟知道程素素不是无故折腾的人,心里咯噔一声——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中午病得要派人来叫他回去了?这么急?急病最是可怕!谢麟当时便要回去,江先生比他冷静:“东翁,或许是有旁的事情不方便说,伪称生病的。”
谢麟匆匆地道:“只盼如此。”
两人直扑后衙,见后衙井然有序,才放下心来——想来不是病重。张富贵领命守在二门等他们,见了就凑上来如此这般一说。二人才知道事情不小。谢麟道:“娘子呢?”
“在正房。”
“走!”
正房里,程素素已经打好了两个简单的包裹,正捏着信等谢麟回来呢。一见到他们,便将信递了出去:“四叔的信。”
谢麟将她从上往下扫了一眼,才去拆信。看完,将信给了江先生,口里对程素素道:“阿翁病倒了,发信的时候还在卧床。一旦不起,宫中必有垂问。好些人想他一个‘临终荐语’都围了上来,四叔怕我吃亏。”
“好些人?有郦氏?”
“嗯。”谢麟阴着脸点头。程素素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他是承重孙,哪怕“夺情”,他也得奔丧!在这节骨眼儿上,离开三个月,回来就得重新再折腾了。谢麟也不是很想接谢丞相的担子。
江先生飞快地看完了,说:“东翁想岔了。”说着,将信递给了程素素。程素素一看,内容与谢麟说得不差,谢涟信里说了病重等语,让谢麟好自为之。
江先生却说:“事情紧急,在下就有什么说什么,顾不上避讳了。令叔这哪里是担心官场呢?他是担心相府!”
一语惊醒梦中人了!程素素与谢麟并不将相府看得很重,也从没将谢源看作等量的对手,只想着政绩丁忧之类,他们两个的看法才是另类。
江先生道:“‘临终荐语’?那是将来的丞相!东翁纵有此志,也不在此时。就算有人抢食,东翁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还是要‘养望’的!在这个上头吃的哪门子亏?您还有东宫呢!郦氏?更不用担心了!他年纪也不小了,还能活成个千年王八?令叔是担心老相公有个万一,相府谁做主!轮也轮到他那位二哥啦!”
程素素暗道一声惭愧,小心地开口:“那先生的意思是……不理会?”
“怎么能不理会呢?”江先生稳了稳心神,他对谢丞相还是有些感情的,“老相公何等刚强的一个人,一朝病倒,家里居然……唉,万一不起,身边不能没有人。老相公必有安排,然而变数太多,不可不防!”
谢麟硬梆梆地说:“未有讣闻,我如何能擅离?”
江先生心说,要是你有个儿子就好啦,就可以代你回去了。
程素素道:“我回去!”
江先生想了一下,道:“好!”
程素素道:“那我是大大方方走,还是说我想家了,回京省亲?”
“急着点儿走……”
谢麟用力咳嗽一声:“我还没答应呢!”
江先生道:“东翁,不要闹脾气。听我慢慢说来~”
江先生的计划里,是做两手准备的,第一,谢丞相挺了过来,那皆大欢喜,程素素马上报信回来,等到谢丞相痊愈了,再回来。要带上谢麟的帖子,回京顺便做点社交。第二,谢丞相挺不过来,那就是天意,有再多办法也是白搭。只要做到一条就行了——在谢麟回京之前一定不能让谢家落到谢源的手里。
任务看起来并不重,最累的反而是赶路。
“你们不知道一个傻子能做出什么样的蠢事来!亲叔叔拖累起人来,可比外人可怕多了。令叔的本领,在下可是领教过的!”江先生语重心长。
程素素道:“有老夫人在呢,轮不到他们做主。”林老夫人又不傻,最大的可能,是闭门谢客,将所有人拘在府里,直等到谢麟回家主持大事。
江先生心说,夫死从子,老夫人并没有你这凶悍名声呐!
谢麟咬咬牙,对程素素道:“阿翁要有个三长两短,一定不要拦着别人叫我回去!也不要为我谋夺情。”
程素素道:“我明白的。放心,我也不会去挑衅二叔二婶。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了老人家,也不能吵闹,叫他们看到儿孙不和,像什么话呢?”
江先生笑道:“就是这个道理!”
程素素道:“我已收拾好了,现在就能走。”
谢麟瞪她,程素素莫名其妙:“怎、怎么啦?”
江先生思忖了一下,道:“娘子路上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可以急着赶路,缘由么,不必瞒人。”
“好。要不,我骑马往回赶吧。”
江先生道:“乘轻便的马车就好,骑马太劳累,得不偿失。”反手将谢麟给拉住了,不叫他反对。
谢麟很清楚,此时只能由程素素赶回去,心底却并不很乐意。程素素认真地拍拍他的肩:“谢先生,保重。你也听江先生说啦,我回去,就是跑这一趟而已,并无重大的事情要我做。我是闲不住的人,在家还要出去玩儿呢。嗯?”
谢麟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重重地点了点头。江先生心说,完了,府学那群菜鸡又要被教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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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这一回赶得急,便将卢氏与秀竹、采莲留在府衙,只带小青一个。谢麟并不放心,叫她带两个女护院,程素素嫌人多车跑不快不肯带。讨价还价,只带了一个。
又有张富贵、送信的米府亲卒,都骑马随车。两个车夫,轮流驾车,轮流歇息。还未出发,程素素便先发重赏,言明抵京后还有赏钱。是以虽走得急,却是人人都打起精神。
一行人只带必需品,以最轻装简从的姿态,一口气奔出邬州。纵使驾车,一天也要跑出六十里,第一天晚间住进驿站时,所有人的骨头都是散的。米府的亲卒比他们耐操劳,也不禁咋舌:“这小娘子也忒狠了!”
第二天一大早,程素素便起身,对小青道:“头发别弄那么细致啦,挽个髻得了,别颠散了。”小青道:“好,哎,再抱两条被卧吧,没多沉,垫着舒服些。”
两人极快地收拾好,再次出发。沿途好些驿站,因先前经过时都作过停留,且场面不小,都还有印象,只是主仆们都无心游览。
一口气走了四天,张富贵算着日程,凑到车边说:“娘子,照咱们这么走下去,再有七、八天也能看着京城啦。”
程素素估计的时间是十天左右,闻言一点头:“我恨不得现在就在京城了。”她现在最怕半道遇到相府派来通知他们回家奔丧的人。才四天没遇着,谁知道后面的会不会遇到呢?真要遇到了,这一趟就白跑了。
小青连连安慰她:“越走越近了的,娘子上京,大官人就能松一口气了。”张富贵也连连附和。
又走一日,天气愈发炎热了。晚间到了驿间歇息,张富贵先看了一眼,笑道:“娘子,这里有池塘荷花,凉爽,今晚能歇息得好啦。”
程素素笑道:“我也记得这里,来的时候季节不对,可没看到这景儿。”
进了驿站,自有驿卒来牵马拉车。小青微皱着眉头,侧身将程素素挡一挡,嘀咕道:“好没规矩,怎地眼珠子乱转来看女眷?”
进了上房,张富贵引了驿丞在门外隔着竹帘答话,道是马也拉去喂了,问娘子饮食上有什么吩咐。程素素心道,富贵一向稳妥,怎会不知道安排这些呢?示意小青代自己坐在主座上,自己却悄悄避在门边,往外看这圣驿丞,一看之下,不由吃惊: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去年才走过的路,这年头女眷能见的人有限,看过的人轻易不会忘,程素素记性又好,到了去过的场景,更容易记起当时的事。无论她怎么回忆,这一位却是从来没有印象的。
小青也机敏,在里面说:“娘子说了,没胃口。要吃时,我去与你们说。”
将人打发走,张富贵踮脚进来,低声问道:“娘子,可听出些什么来不曾?”
程素素道:“你先说。”
“小人因要赶路,特特找驿丞,打算给些赏钱,好叫他用心伺候马匹,给军士换好马来用。看他个生脸儿,就先没有套近乎说旧年路过的事儿,这人拿了钱,说,他在这里做驿丞七年了,是老把式,叫我放心,”说着,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这事儿不对呀!去年还不是他,我再留意看看这些卒子,一个也想不起来。就想娘子记性好,也认一认。”
“我也不记得这个人,七年?七个月还差不多!”
小青低声道:“这里的卒子也是贼眉鼠眼的,不像个好人。”
程素素道:“我想起来了,这里的县令……是我哥哥的同年,没能做庶吉士,辗转到今年得了这个缺……”
张富贵飞快地道:“小人这就拿着大官人的帖子去找他!”
程素素道:“且慢,要是真的换了新驿丞,他好吹牛呢?咱们还有正事,不要旁生枝节。先自己小心,都警醒着些,他们做的晚饭别吃了,应急的干粮饮水还有么?先吃那个,包袱不要打开,留意车马,想走时要立时就能走。”
张富贵紧张得要死:“要不咱们先去就近的县城?”
“这会儿都宵禁了,进不去啦。叫他们都过来,就说我有话吩咐!”
两个正在商议,外面米府的卒子又叫张富贵:“大管事,有要紧事!”
这二人不是谢府的家仆,张富贵不敢太怠慢,匆匆出去:“怎么?”
那卒子低声道:“这驿站有古怪!”
张富贵一惊,复又警惕地看着他:“你们来时……”
“来时路过一换马赶路,并不曾留意,今日住下一看,这里倒像个贼窝!刚才我去寻摸吃的,发现有血迹……”
张富贵勉强说:“灶下杀鸡宰羊……”
“不是,我是去库房,找,咳,找酒喝,谁在那里杀鸡?血迹也不像是。大管事,我们刀头舔血的,枢密军中选的我们做亲卒,这个是看不错的。”
张富贵脚一软,扒住了门框,跌跌撞撞地拱进房里,颤声道:“娘子……”
“我听到了。”程素素心里十分疑惑,特么血洗驿站有个屁用?冒名顶替个驿卒能干嘛?打劫过往朝廷命官?干一票就得被抓吧?脑子进水了吗?
她也不敢大意,扬声大骂:“这么热的天!人呢?都死哪儿去了?!!!都给我滚过来!我不舒坦,你们倒歇着挺尸去了!想得美!”
驿丞忙跑了来:“小的在。”
“哪个叫你了?!!”程素素继续发着脾气,尖声道,“富贵!去将人都叫了来!那个杀千刀的叫我大热天的自己回京!你们也敢怠慢我了!他定是要把我支开了,自己好讨小老婆风流快活!他敢!做他娘的春秋大梦!等我回去,不打断他的狗腿!把小贱人打个烂羊头!”
张富贵连滚带爬去喊人。驿丞见状,轻蔑地笑笑,摇头走远了。一看就知道是后院起火的戏码,这小妇人忒泼,怨不得男人不要她了,啧,衣裳倒好,头上那金冠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