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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西北这一方天地冰天雪地,上京城中亦然,但比之西北的贫瘠荒凉,上京城中又多了几分热闹繁华。
戌时过半,交泰殿中歌舞升平,无数瓜果美酒与珍馐佳肴被端上桌,宫人们来来往往穿梭其中,谢琳母子与曹芳华并一众妃嫔高坐在主位上,两侧是皇室宗亲与文武大臣,大好的日子里,人人面上皆是笑语晏晏,就仿佛前几日的暗潮汹涌并不存在。
但事实上,在小年的赏梅宴之后,又有几人能做到真的心中安定?
事情仍时要归结到蔚蓝失踪一事上。赏梅宴上,蔚蓝是与谢诗意一同坠入暗道的,但最后却只谢诗意出来了,蔚蓝失踪不见,到底是死是活,至今也没个定论。
有传言说蔚蓝已经葬身狼腹,但之后的几日,不仅皇室没出来辟谣给个肯定的说法,就连镇国将军府都关门闭户,睿王府外更是气氛不同寻常,这又如何能让人不心中起疑?
自先帝大行后,镇国将军府便一直状况不断。先是两年前蔚池遇袭失踪,之后当家主母被一场“风寒”夺去性命,紧接着,蔚池一双儿女葬身火海——虽然最后证实这是假的,蔚蓝与蔚栩都回来了,但谁又能说着是巧合?尤其这其中还牵扯到睿王回京与紫芝山三公。
百姓虽然无知,但却有善于发现的眼睛,在蔚蓝的努力之下,镇国将军府的诸般变故,无论是有心人还是无心人,都不免将眼光放在谢琳母子身上,而朝臣们耳聪目敏,知道的事情只会比普通百姓更多,尤其这些人能在朝中浸淫,无不是油盐不进的老菜梆子,满身的心眼儿长得就跟筛子似的,不怀疑谢琳和姜泽还要怀疑谁?
甚至说怀疑还是轻的,说肯定才更为准确。
谢琳和姜泽居于权利的最高顶端,大家虽是不敢宣之于口,就连私下悄悄议论都要小心翼翼,但却并不妨碍大家对谢琳母子的心狠手辣有更深的认识。
尤其此次出事,恰好恰在睿王姜衍即将就藩之前,而蔚蓝姐弟才刚结束为母守孝,蔚蓝刚从凌云寺返回上京。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呢,谢诗意与蔚蓝都是离京两年,蔚蓝是为母守孝才会离京,谢诗意也说是去庄子上休养身体,可大家却并未忘记两年前发生在游园会上的刺杀以及谢诗意落水!
为什么就这么巧?为什么偏偏不是别人坠入暗道,而是蔚蓝和谢诗意?且谢诗意还全身而退,哦,你要说谢诗意受伤,可比起丢了性命,区区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没人会觉得这是巧合,只会觉得这是谢琳母子处心积虑安排的局!要问为什么,这也简单,谢诗意没回上京之前,蔚蓝怎么没出事?这两年蔚蓝姐弟在凌云寺为母守孝,怎么就没出事?
那还不简单,因为谢诗意是太傅府的人,因为太傅府是谢琳与姜泽的最大拥趸啊!蔚蓝姐弟还在凌云寺之时,宫中压根就没举办过什么见鬼的宴会,这次人才一回来,大雪天的谢琳做主给谢诗意举办赏梅宴了!
你要说着是巧合,那也经不起深究啊,谢诗意是太傅府大小姐,论理说,便是谢诗意想要举办赏梅宴,也大可在太傅府举办,再不济,上京城周遭也还有不少梅林呢,为啥非要选在宫里?
谢琳若是真的有心抬举谢诗意,赐宫女赐女官赐金银珠宝,甚至是赐婚,赐什么不行?原本谢琳把个两年前就名声尽毁的闺秀捧得高高的就已经很不正常了,更遑论是弃太傅府而选在皇宫!
朝臣们不得不怀疑,这本来就是场局,而两年前蔚池之所以将一双儿女送去凌云寺,很可能当时就是在防备谢琳,毕竟,蔚蓝是女子,若是留在上京,谢琳想什么时候召见就什么时候召见,若是留在上京,大约早就被害!
蔚蓝是谁?那是睿王的未婚妻,是镇国将军的掌珠啊!思及三十万蔚家军兵权还牢牢握在蔚池手中,朝臣们心中了然,说什么意外,这完全就是一场扫清障碍排除异己集中皇权的致命打压!这事并非是现今在有的,早在先帝大行后,谢琳母子针对镇国将军府的计划就已经开始!
由此推断,两年前蔚池会遇袭,镇国将军夫人雷氏会被风寒,蔚蓝姐弟会被紫芝山玄清道长所救,睿王会留京,这些就都不是巧合,而是肯定的了!
之前虽有传言说蔚池遇袭,是与大夏二皇子尹尚有关,可上京城是谢琳与姜泽的地盘,这可能吗!若是以前朝臣们心中还有些动摇,现在却是连丝毫动摇也无了!
尤其今日的除夕宴,蔚池还并未参加!睿王虽是来了,却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只神情冷冷沉默寡言的与宁王坐在一处,整个宴会上连话都没说上几句,这还不明显吗!显然睿王也是受到不小的打击!
可蔚蓝到底去了哪里?是被谢琳母子藏起来了,还是真的已经死了?若是被谢琳母子藏起来了,是不是已经用来威胁蔚池与姜衍,想要让蔚池教出兵权?
众臣觉得蔚蓝是被藏起来的可能性更大,因为这几日巡城卫与皇城驻军频繁调动,这难道不是为了圈住蔚池与姜衍,让对方动弹不得,压根就无法反抗吗?这难道不是一场无声的震慑与拉锯战,端看谁跟沉得住气?
朝臣们心中惴惴,再美的舞姿与再动听的雅乐,也挡不住心中的狐疑与猜测,大家时不时看看高位上的几人,又不由自主的将视线往姜衍身上扫去。
谢琳与姜泽把众人的神色收入眼中,心中恨得要死,但面子上还不得不做出和乐融融的假象来。朝中上下忙碌一年,除夕宫宴本就至关重要,尤其前几日关于蔚蓝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谢琳和姜泽也没出来辟谣——不是他们不想辟谣,也并非他们不想把事情与自己撇开干系!可到底该如何撇开干系?
根本就撇开不了好不好!因为蔚蓝确实是在皇宫坠入暗道失踪的,他们未必就不想一口否认,但当日在场的闺秀与公子众多,不少人亲眼目睹,该传出去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否认有什么意义?根本就遮不住!
说他们已经发现蔚蓝还活着,且已经往西北去了?这也不可能,若是如此,蔚将军为何没做主将人带回来?蔚蓝一个姑娘家家的,亲爹和未婚夫都还在上京,她为什么要离京?西北也没有蔚家亲眷,蔚蓝去干嘛?追究的深一些,难道是上京城有什么蔚蓝极为忌惮的,导致她不得不离京?所以这个说法根本就不能成立!
更遑论,他们想把蔚蓝身死的消息坐实,蔚蓝离京,眼下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好事,他们为什么要说?是以,谢琳和姜泽便是被坊间的传言刺激得想要呕血,却不得不暂时吃下这个哑巴亏,竭尽全力将事情压着,只等蔚蓝真的死了,再找个机会公布。
舆论的威力谢琳与姜泽并不是不清楚,这对才刚登基不久的姜泽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但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母子二人也只能选择粉饰太平装聋作哑,至少要在明面上将事态稳住,不至于让朝臣们以为上京城就要变天,让百姓变得人心惶惶。
虽然事实上上京城也真的就要乱了,待到萧关与鹿城的消息传来,到时候想瞒也瞒不住。可好歹能拖一日是一日不是?这也是谢琳与姜泽会照常举办这场宴会的根本原因。
可便是如此,谢琳与姜泽面上的神色,也并不能做到真的就掩人耳目。尤其前两日,因着西北商队的事情,谢琳与姜泽才不欢而散,到现在,母子二人心中俱是存了隔阂。
“三弟,朕看你脸色不好,可是前几日的伤还不曾大好?”姜泽沉默了好一瞬,待场中舞姬退下,才看着姜衍关切道。
说实话,姜泽对姜衍受伤,之后是否真的中毒,这其中是否又有其他几个兄弟介入,至今仍是持怀疑态度。便是出了蔚蓝离京与西北商队的事,还是忍不住怀疑。
毕竟,他的其他几个兄弟也渐渐长大了,虽然后来议论此事的两个小太监已经毙命,但谁也说不清楚真假。
姜衍抬眸往高座上忘了一眼,放下捂在胸口的手,淡淡道:“多谢皇兄,臣弟无碍。”但话虽是这样说,姜衍的脸色却白的有些不像话,就连坐在他旁边的姜澄都觉得不对,拧眉道:“三哥……”
姜衍要怎么说?就在方才,他忽然心如擂鼓,有片刻的刺痛,这让他感到不安,这种感觉来的有些莫名,以往从不曾出现过的,他也找不到原因,暗暗提了提气,感觉身上气息运转正常,姜衍敛下眸中的异色道:“无碍,过会就好了。”
说话间,姜衍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眼见有汗珠滚落,姜澄压根就不信,“三哥还是先回府歇着吧。”也好找郁圃看看。
姜泽也不信,他与姜衍的距离隔得并不远,姜衍面上的神色,他看得清清楚楚。暗暗挑了挑眉,他只以为姜衍是在逞强虚张声势,不由口中安慰道:“若三弟当真身体有碍,不妨先回府休息,左右都是一家人,三弟安好比什么都重要。”
他一面说着,一面心中暗喜。看样子,姜衍是真的身体不好,如此情况之下,便是他离开上京城前往上京出个什么意外,也就全在情理之中。
今日朝中大臣尽数再此,姜衍病歪歪的样子,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不存在自己谋害他一说,到时候只能是他自己短命,本来就身体不好,所以才会碍于西北气候恶劣丧命。
唔,如此一来,他要不要把收拾姜衍的计划改改,直接换成无色无味的剧毒?姜泽转动着手中的玉杯,满脸关切的看着姜衍,心中暗戳戳的计划着,正好他可以节省些人手,毕竟,前期派去追杀蔚蓝的人,到如今还没回来,也没传来喜讯。
姜衍顿了顿,似是真的虚弱不堪,颔首道:“多谢皇兄体恤,那臣弟便先行告退了。”话落,他看了眼姜澄,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姜泽也不在意,就连原本心中不喜的谢琳,也略叮嘱了几句表示关心。朝臣们面面相觑,思及姜衍受伤的原因,心下不由晦涩不明。
姜衍走出交泰殿后,面上神色就没缓和过,直到上了马车还皱着眉,鸣涧有些担忧,“主子,您气息不稳,可是殿中酒水与膳食有问题?”说着,他眸中划过森冷之色。
“你家主子连有毒没毒都分不清了?”姜衍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斜靠在马车里稍微平复了下,这才道:“先回府吧。”什么原因他暂时不知,回去让郁圃把把脉就清楚了。
至于下毒,谢琳和姜衍再蠢,也不至于冒险在宫宴上动手,蔚蓝出事在前,他们还担不起这个风险,倒是蔚蓝……姜衍蓦地一滞,“马上回府!”
“是!”鸣涧见姜衍脸色不对,也想到什么,立即放下车帘,狠狠一鞭甩在马儿身上,驾着马车飞快离开尊仪门。
云雾岭与礐山只一山之隔。蔚蓝几人原是骑马,随着山路越发崎岖,最后不得不弃马前行。朱定滔所说不错,两个时辰后,五百人轻松赶超一千二百府兵。
与菊山县不同,翻过高耸的云雾岭后,气温开始变得暖和起来。但因着眼下正是隆冬,便是气温与位于西北的菊山县格外不同,山林中仍是寒风飒飒,甚至带着无尽的潮湿与阴冷。
这里没有积雪,树林里积着厚厚的落叶,许是因为气候湿润,腐烂的枯叶与泥土融为一体,踩上去松软但却陷脚,众人走过,散发出浓浓的土腥味。也因此,在古木参天的树林中,四周显得更加黑暗森冷。
寅时过后,月亮渐渐隐去,树林中伸手不见五指,也好在蔚蓝与白贝几个体能过关,而朱定滔一行人又是长期在周围活动的,便是行动间有些磕绊放慢了行程,却并未耽误太多时间。
下得云雾岭又十里,便是入礐山范围,礐山与坞城山相对,中间便是坳谷,但要进入准确到达伏击点,却是需先爬上礐山半山,再经过一道天堑。
宽约十丈的天堑中间,只架着一道晃晃悠悠的索桥,下面百米便是坳谷,天堑对面也并非坦途,而是沿着岩壁凿就的羊肠小道,窄窄的一条只能供一人通过。
等队伍到达半山时已经接近卯时,蔚蓝收到六子的传信,掏出夜明珠看了看,末了挑眉看向对面的朱定滔,“朱爷,我的人距离此地还有五十里,现在正等着。”
这是蔚蓝与商队分开之后便传信与六子商议好的,一千二百府兵虽未必就能将人全部撩翻,但有朱定滔的人出马,能减少伤亡,自然是要寻求最好的结果。
朱定滔闻言嘴角微抽,看着蔚蓝脸不红气不喘,还有心思占他便宜的样子,心下也是服气,当即挥手招来个小兵,问道:“老金他们去了多长时间?”
老金是朱定滔队伍中的斥候,可谓是身经百战,这几人在山下的时候,因为并不确定王起等人的位置,被朱定滔打发了出去,如今小半个时辰过去,却是还没跟上来,朱定滔便是对老金信任非常,蔚蓝问起来,还是不得不催一下。
小兵上前抱了抱拳,“爷,应当快了。”老金是斥候队的队长,素来办事老练,鲜少出现什么乱子,小兵说完看了眼蔚蓝,又将头埋了下去,看样子,这位郡主也是个急性子。
不过,在战场上,这样的性子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跟娇滴滴的闺秀们不同,干干脆脆说做就做,也不拖人后腿,没见一夜疾行,这位与她身边的几个姑娘都没落下吗?
倒是那位杜姑娘,虽是有些气喘,但面上却精神奕奕。
朱定滔问完回头看了蔚蓝一眼,“郡主可是有何良策?”
“良策?”这是又开始试探她了,蔚蓝笑了笑,挑眉道:“朱爷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她本身对朱定滔并没什么意见,反倒有几分欣赏,因此对他的试探不以为意。
再说了,朱定滔本就是姜衍的人,如今粮草被她收收入囊中,人家能出手相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她凭什么颐指气使?信不过她的能耐想多了解些,免得自己瞎乱指挥,手下兄弟因此丧命也在情理之中。
顿了顿,淡笑道:“若按你所说,老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咱们也不用耽误时间了,索性将人分成两拨,就在此处分开,每队二百五十人,一队就在此处寻找伏击点,一队去对面寻找伏击点,等王起的人到了,以哨声为号展开攻击。”
朱定滔闻言了然,“就按郡主所说。”话落,还没等蔚蓝来得及反应,朱定滔已经再次开口,“喏,这就来了,郡主看看。”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山脚下依稀亮起的火光,面上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