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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来,宫十二给人的感觉也是大变样。
嗯,这个形容词也不太准确,五官身高啥的外表形态还是那样,宫十二这些日子没狠下地,可为了避着人读书,也没只窝屋里头,皮肤没晒黑也没养白,甚至头发长度都不显。
可就是这么着,却硬是让人觉得他一觉醒来,就似乎有什么大不同了。
小栓子昨夜照旧是和哥哥睡的,如今新屋子没起好,家里头却多了好几个客人,陶氏跟宫阿爹都只能睡一屋,剩下几个表舅表兄的也挤在一个屋子里,他也都不需要在睡前特意和哥哥撒娇撒痴的,都快驻扎成惯例了。
昨晚因着疼惜哥哥累坏,他在哥哥睡着后(栓子习以为的),还依着宫十二往日教他的法子,持续又给按摩了有一二刻钟,眉峰额头乃至脑袋上的十几处穴道都照顾到了,对宫十二的模样看得也仔细——
那时候还不是这感觉啊?
小栓子形容不出这感觉和那感觉都是啥感觉,就是觉得吧,哥哥今儿可真高兴,可真精神!
陶氏倒是嘴快又甜:
“哟,我们大哥儿今个气色可真好,看着都和吃了啥灵丹妙药似的,一下子容光焕发了哩!”
宫十二对这位阿舅公也算不上啥恶感,到底凡人,又是雌性,在有所抉择的时候偏顾自家也寻常。
只不过陶氏打初见面时就爱拿各种夸哥儿的词说他,就是他后来和他强调了几回“喊我十二就好”,连最后来的三表舅四表舅都早改了口,偏他还是口口声声“我们大哥儿”的,宫十二不说听着烦吧,可轻易也实在不爱搭腔儿。
他这回也只是笑笑,陶氏也不以为意,只当他腼腆——
腼腆好啊!太纤弱的哥儿腼腆还恐撑不起家经不得事儿,这足够彪悍能干的哥儿还是腼腆点儿好掌握哩!
这么想着,陶氏帮着宫阿爹做早餐、剁鸡食猪饲料,又要照顾新来的几只鸭子,直把自己忙得团团转的,心里也乐呵。
小栓子还不知道这阿舅公正打着他哥哥主意,闻言还挺赞同:
“哥哥是气色好极了,哥哥也就是好极了,有仙人赏灵丹吃都不奇怪哩!”
童颜稚语引得一边用着残缺的手指艰难编织席子的刘茂都哈哈笑出声,刘学文几个更是乐得很,刘承平,也就是刘学文的长子,刘茂夫夫唯一的孙儿,更是笑得豁了两个门牙得嘴也咧得开开的。
却不知道,宫十二昨儿真吃了一颗灵丹,却不是什么回春养颜丹,乃是让他定心无后顾之忧的妙药哩!
一下子脱去往日那种焦灼和不安定,宫十二能不大变样么?
如今他虽还念着家和家人,但只要他积极完成那个“随心”主任务,迟早有攒够路费的一天,又还能有多点儿安置此间家人的闲暇,再遇上诸如各种不得以的时候也不至于太瞻前顾后……
如此这般,就算不能完全恢复原先那种二世祖独有的闲散惫懒,却也透出几分打骨子里头散发的从容。
宫十二甚至不再执着于将十个人凑齐方开课,就着家里头这栓子和那表兄,他也能摆出个沙盘来,再取了根树枝,就那么教了起来。
因小栓子听他背了那许多书,最容易记住的却是,宫十二照顾阿弟,也就讲得。
刘茂就坐在一边听得分明,只他并没有读过书,甚至一直到长子刘学文去童家沟上学之后,他才算跟着学写自己的名字,又认了些字,勉强能半看半猜摸着布告七八分意思罢了。
如今听着,自然也没听出什么来,只觉得这大哥儿说的话听着就舒服得很,也仿佛比长子幼时叨叨的那些好记些。
刘承平作为刘家第三代的长孙也是唯一一人,平日里倒也是满家人都宠着,尤其在他阿爹因为营养跟不上、又歇不下活计,连着掉了两胎之后,他更是家里头包括叔父舅舅在内,所有人的心头宝。
但他打小儿懂事,干活主动细心不说,和阿父学读书的时候虽欢喜珍惜,但从来不说也要往家里买一二竹简,就是前年实在不得已,刘学文将家里仅有的一套竹简卖了,他虽可惜得眼眶都红了,也要笑着帮忙将竹简搬出去。
这样得刘承平,虽说识得不少字,却也没读过多少书简。
所以他也没觉得表弟教的这东西多了不起,只读着朗朗上口,又觉得宫十二用树枝在沙子上划拉着写字的做法实在新鲜罢了。
直到刘学文将鸭舍搭好,回来取刘茂编的席子,看他才编了一个,也坐下跟着编了起来——
这给鸭子留大门大窗,又要拉起来透气、遮起来暖和的,也都是宫十二折腾的主意,好在刘茂父子几个干活的也不计较。
一个个盖好了鸭舍的大致模样,也有依着宫十二的意思去做水槽食槽的,也有冲一些水检查看排污功能是否合格的……
刘学文因竹编手艺不算精致却做得快,就帮着阿父给编门席窗席等物,又随意听了几耳朵,一开始只当是儿子陪表弟们玩闹哩,听着听着忽然惊叹:
“大哥儿教的,别是你们宫氏独门的启蒙法儿罢?这、这可……”
却原来,本朝虽是放宽了对藏书识字的限制,如今朝廷也办得些许官学,又有那和本朝亲近的大儒也有开堂授课的,可这怎么说呢,就是这编席子的手艺吧,虽说几乎所有人家都会那么一二下,可这里头的小技巧,也有讲究传子不传儿的哩!
一点子编席子的手艺尚且如此,何况诗书那样读好了都能做官儿的大事?
大家族养育娃娃都有自己那一套儿,这诗书启蒙也各有讲究。
刘学文不敢说熟读经书,可他好歹也读了有十年,童生都考中过的,就是后来家中剧变,他实在没好意思让一家子那么难还有供着他一个闲人,就中止了学业,再没能考过必须五场皆过才能得的秀才不说,因着学业荒废,童生名额保住了三年,到底在第四个年头上,因着连续三次都没能考过三场,给夺了去。
可纵是如今丁点功名也无,刘学文自问对于外部流传的启蒙书籍都是熟读能详,其他书嘛,只要童家学堂原先有的,他不说熟读,也至少看过。
却从来没听说过宫十二读的这些,既朗朗上口,好记好背,又囊括了许多贤人典故、劝学好语:
“端的是闻所未闻的启蒙好书。我……”
刘学文十分愿意儿子能学得,哪怕只学得一二呢,也是受用不尽的好东西,但他到底一咬牙:
“可这样东西,都是各家不传之秘。我这几日也偶尔有听到你们村子里外姓娃娃凑一起比背书的,却从来没只言片语是这般……
想是你族里长辈是真心疼你,才将这样多半传子不传儿的也让你知晓。
只是长辈疼你,你也仔细点儿,阿舅家再好,表兄也和自家兄长一般,可到底不是自家兄长,他学不得你们族学秘密啊!”
十分不舍得夺走儿子这样机会,可刘学文总还是个厚道老实人。以往不得已时偏了表弟些东西,他心里愧疚,可知道那东西于表弟不过是略难点儿俭省,于自家却是救命的东西,便厚着脸皮都受了,甚至这些天吃的住的,也没十分客气。
但有些事,总是不同的。
刘学文还正色叮嘱儿子:
“以后大哥儿教栓子读书,不许你近前!三步……不,三丈都不够,你只管寻样活计,哪怕是去找点儿猪草呢,总不许在屋里待着,不行就是先回家去也使得!
至于今儿听的学的,也不强求你忘掉,但一字都不许再对人提!”
宫十二在一边已惊呆。
尼玛都说前朝偷学字可能杖刑甚至杀头,可如今,听几句都这么要紧咩?
他有心说这玩意儿和什么族里秘密丁点儿扯不上关系,却忽然一激灵:
系统君只说这是启蒙书,也确实说是依着此处特殊情况改编过的启蒙书,可他真没说是这儿已经有的启蒙书啊?
该不会真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吧?
想想宫且楦等人对纸张诸物的看重,宫十二就将话咽了回去,只道:
“伯阿爷他们也没交代我这些,我回头问问去,要是可以,我还教着。
要是不行哪,反正还有族学,接下来又是农闲又是猫冬的,阿舅也不差表兄这么个劳力吧?
我去寻伯阿爷说说,让他一道去村学跟着学啊?”
刘学文喜得无可无不可,要说刘家还真不差刘承平这么个八岁小子干活儿的,只是他家因着早年要将表弟——也就是宫阿爹——接回家养一事,与童家沟子那边的舅父一家闹得有些僵。
舅父自己倒还过得去,他虽给后头人颜色迷了眼,小事情上有点糊涂,大事却还看得清。
但舅父的阿爹因着刘家接回外甥儿还一并拉回嫁妆,后头那位程氏又因为没能将宫家这门亲抢到手等事,对刘家不免就很有些看不上。
刘学文自己都是因为自家舅舅还在时就去童家沟附学,他脾气又好,不管多少闲言碎语的嫌弃都熬得住,童家两代夫郎也没好意思挑明了做绝,才由得他一路读到自己读不下去。
到了刘承平这一代,再想占便宜却实在没门,连刘学武几个都没能混进去哩!
刘学文一早看好宫家族学,至不济小王村村学也都是挺好了,可惜后来却有宫流溪一事,他们老刘家到底理亏,就没好意思提,甚至都没好意思多上表弟的门。
如今,和亲家关系多少和缓,又是宫十二先开了口,刘学文如何不动心?
陶氏剁着猪食听到了,差点儿剁到自己手指头都不在乎,只顾着乐:“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到底刘茂祖孙几个还惦记:“好是好,束脩也还能用活计抵,就是……嗯,也没找过外村的,不好让大哥儿坐蜡哩!”
宫十二就笑了:“别的不一定,村学肯定没问题,就是要先说好,我家要养好些鸭子鹅啊,又有原先的鸡兔子猪啥的,实在顾不过来,表兄要住下了,除了抵束脩的活计,也少不得要给我家支使的。”
陶氏就一叠声:“那有啥?他在家也一般儿要干活。大哥儿你有啥事,只管使唤他!”
刘茂刘学文甚至刘学斌刘学好几个也都乐得很:“对对对,不说承平儿,就是我们几个,大哥儿不嫌弃,我们也都给你干活计!多少都干,再精致的牲畜屋子也陪你折腾的!”
宫阿爹就“噗”的一声笑:“我就说他折腾得慌吧?”
虽笑出了泪花来,却是带笑也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