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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文艳最近总做噩梦,难得睡个早觉,眼睛好像才闭上一会儿,就被一阵恼人的电话铃声吵醒。
“太太,您的电话。”
楼下接了电话的阿姨也是心惊胆颤的上来敲门,最近家里气氛不太好,大少爷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太太的脸色,一日比一日的沉,家里下人做事儿,一日比一日的谨小慎微,这个时候她是极不情愿上来敲门的,可电话是太太娘家的哥哥打来的,一副十万火急的口吻,她到底没敢拦下,不上来通报。
隔着一道门板,屋子里好像传来了蟋蟋碎碎的声音,阿姨垂着头,躬着身子贴着墙壁站到一侧,心里想着,一会太太千万收敛点火气,别让她太不下来台。
到底是在陈家做了有些年头的人,资历,年岁都在别的下人之上,太下不来台,她这张老脸,也没处放。
汤文艳眸光燃着火气,这会儿拉门的动作仿佛带了一阵强风,抬步跨过门槛的时候,睡裙的裙摆都被扬了起来,刚想劈头骂人,可一看垂首的是家里早先伺候过老太太的,一时这骂人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陈妈,你怎么也越来越没规矩了。”
虽然没骂人,可这语气,也是极不客气的。
陈妈缩了缩肩,心里虽然理解,可对于太太现在阴晴不定的性子,也拿捏不好分寸,只快速的把来意说了,“汤先生电话打到家里,说太太的手机打不通,听着意思,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我哥?”汤文艳眉头微蹙,这会儿忍着隐隐不适的头痛,抬脚越过陈妈,便朝楼下走去。
陈妈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等到汤文艳的步子过了楼梯口,才随后跟了上去。
“陈妈,谁来的电话?”
刚刚从书房转出来的陈文渊也听到了动静,张口叫住了陈妈,诧异的问了一句。
“回先生,是夫人娘家的哥哥打来的。”
“说了什么事儿?”
陈文渊随口一问,眸光里到没有几分真心关心的意思。
陈妈摇了摇头,“电话里只说十万火急,别的没说。”
“好的,我知道了,陈妈,文艳她最近心情不好,你……”
“先生,太太的心情,我能理解,不会放在心里的。”陈妈了然的笑了下,家里,先生是老好人,对她,也有几分尊重和客气。
陈文渊点了点头,示意陈妈先下去吧。
这边,陈妈刚转身,还未等抬步,就听到楼下传来一声惊呼,“你说什么?”
这是汤文艳的声音。
陈文渊几乎瞬间就皱起了眉,下意识的以为这个大舅兄又惹了什么乱子,或者公司出了什么差错,又要借陈家的力?
没等他想明白,楼下就传来电话被摔的声音,随后,汤文艳脚踏楼梯,蹬蹬的上楼声也随之传来。
陈妈垂着头,快速的退让到一边,往楼下走去,并不打算多听,多问。
陈文渊站在走廊里,看着楼梯方向疾步走来的汤文艳,眸间隐痛,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心里以为猜测成了真,叹了口气,迎了上去,“是不是大哥又惹什么事儿了?”
“不是大哥,我得去趟医院。”汤文艳并没多做解释,这会儿,她更心急的想要知道来龙去脉。
“医院?大哥受伤了?”
汤家大哥虽然好惹点事儿,可还真没受过伤。
陈文渊随着汤文艳进了房间,看她匆忙的换了衣服,来不及画妆,只随意的挽了头发便准备出门的样子,想了想,道:“我跟你过去吧。”
“不用,家里不能离人,鹜德这两天睡的不好,你回头听着点。”
汤文艳脚步不停的朝着门口走,只来得及说上这么一句,便拐过了门口,朝着楼下走去。
不一会儿,楼下就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H市医院。
汤文艳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吴大夫的科室,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大哥,为熊,怎么样?”
开门见山,汤文艳的目光越过自己大哥,直接落到了吴大夫身上,表情隐有探究,似乎想确认最后的诊断结果。
吴为熊把大概的情况又重新说了一遍,末了,叹了口气,“目前需要等待明天早上的检查,希望……”
“不是说没渗血丝吗?”
虽然没有久病成医,可汤文艳这几年照顾自己儿子,没少跟医院打交道,听的,看的,也就多了。
艾滋病虽然没接触过,可小护士,还有医生们偶有议论,也听过一些,这会儿只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迫切的想让吴为熊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吴为熊看着汤文艳的目光仿佛充满了同情,还有无奈。
一瞬间,有种天眩地转的感觉,扑面而来。
“妹妹。”
“文艳。”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伸出手扯住了她左右两边的胳膊,也是这样的托力,才免得她重重的摔倒在地。
这一路来隐忍、不确定,甚至余存的那点希望,这会儿像是被人用重锤打破一般,她几乎没有犹豫的转了身。
“妹妹,你去哪儿?”
“文艳,你去哪儿?”
又是一道异口同声,两个男人互视一眼,均都跟上了汤文艳的脚步。
对于H市医院的构造,显然汤文艳是驾轻就熟的,虽然这种驾轻就熟并不好,可生活赋予了她儿子生存的磨难,作为母亲,她是避无可避的。
找到汤祖臣的病房,周郁正一脸忐忑的小心避让开他伤口的话题,挑了他刚刚讲在国外的经历,随口提到,“你说国外那么好,为什么没在那边找个女朋友?”
汤祖臣嘴角刚扯笑,要回答周郁这个问题,没成想,嘴巴才蠕动,就被猛然推开的门板震动声,惊的息了声。
“姑姑,你怎么来了?”
意外只一闪而过,汤祖臣就想到了这中间通风报信的人,一定是吴大夫,索性,就坦然了,“姑姑,你出来,鹜德知道吗?”
“到底怎么回事儿,什么人这么不长眼,你跟姑姑说。”
汤文艳脚步很快,几乎没给病房里的人反应的机会,已经走到了汤祖臣的病床边,抬手,就要去拉他的手看,却被汤祖臣一闪避开了。
看到他这样的动作,几乎是瞬间,汤文艳眼底就红了,眸中有隐痛若隐若现。
汤祖臣对汤文艳向来尊重,视若亲母,这会儿见她因为心疼,眸中潮湿,连忙劝道:“姑姑,你别这样,吴叔叔说了,现在看不出来什么,得明天抽了血,看了结果再说呢。”
“可……”
汤文艳兀自安慰她的侄子,一句话,哽在了喉间,吐不出来,她能说,刚刚文熊的表情,很不好吗?
“对了,姑姑,你看,这是谁?”
像是不想再让汤文艳把话题纠结在他身上一般,汤祖臣故意夸张的抬手指向周郁,引走汤文艳的注意力。
屋里还站着一个大活人,汤文艳一颗心扑在汤祖臣身上,还真没注意,这会儿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没想到……
一瞬间,她眼里闪过一道厉光,仿佛仇人见面一般,可这道光闪过之后,没等周郁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眼里的光芒又衍生了希冀,与仇恨的尾光相携,凝成了奇怪的光束。
按照以前在陈家的身份,见到汤文艳,周郁也要叫一声大伯母的,可是现在……
周郁尴尬的蠕动了两下唇瓣,一时语塞。
汤文艳辗转变换的眸光与周郁尴尬的眸光交织在一起,几秒钟的对视,她眼里风云变幻,忽尔,一道信息闯入脑海,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快速的扭转回目光,瞠大了落在汤祖臣的脸上,唇瓣翕动了好几下,愣是没张开口,可她眼里传递的意思,汤祖臣却读懂了。
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汤祖臣一脸没察觉病房里气氛微变的模样,嘴角渗笑,一脸开怀,“姑姑,你说,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我刚才国外回来没多久,竟然就遇到了囡囡,本来我还想着,怎么把囡囡带回来呢,到没成想……”
没成想什么,不言而喻。
周郁心里挺难过的,以至于她误以为汤文艳审视打量她的目光,是因为怀疑汤祖臣手腕上的伤口,是因她而起。
其实,的确是因她而起。
可汤祖臣偏偏掩饰的什么都不说。
陈家于她,回忆起来,到底是伤心多过了甜蜜。
可一个与陈家相关,却偏偏又不姓陈的人,在她离开这家人之后,竟然给了她这么大的保护,这一路回来,她心里亦是五味杂陈的。
之前是没有时间多想,这会儿,却是心潮翻涌。
“汤夫人,其实……”
“姑姑,你看,把囡囡吓的,都不敢叫你伯母了。”汤祖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插诃打诨搅了周郁欲开口的话,他不着痕迹的朝着周郁眨了下眼睛,好像是暗示她什么都别说,然后,当着汤文艳的面,又打了个呵欠,为难道:“姑姑,你看,我折腾了一天了,这会儿,先睡了。”
“祖臣,你怎么样?”
汤父推门而入的时候,脚步正好压在了汤祖臣的尾音上,状似没听到他的话,眸中有着掩不住的关心,朝着病床上的儿子看去。
他只慢了汤文艳一个电梯,其实,人早就站在走廊了,之所以没进来,是知道父子关系不好,怕搅扰了儿子的心情。
可听到他说困,知道再不进来,就没机会了,所以,才没多犹豫。
汤文艳像是了然一般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哥哥,哼一声,从病床边站了起来,目光撩过另一侧椅子上的周郁,想了想,“囡囡,让他们父子说说话。”
呃——
周郁听懂了汤文艳的言下之意,并没多想,低头垂首,便朝着门口走去。
汤文艳等到周郁出去,才长长的呼了口气,抬手隔着被子,拍了拍汤祖臣的胳膊,忍住几欲夺眶的泪,转身,也跟了出去。
有的时候,亲人之间的默契,无需要任何语言的修饰,哪怕汤祖臣什么都不说,可汤文艳,还是懂了。
只是这种懂,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汤文艳是个坚强的女人,如果懦弱了,或许,在很多年前,得知自己丈夫在这个世界上,还悄悄养着另外一个女人,甚至跟那个女人生了一个跟自己儿子只差了三、四岁的女儿时,就会被失望折磨得崩溃,甚至,歇斯底里。
可是,她没有。
这么多年,她默默的忍受着,装大度,装包容,装一个好妻子,贤内助,反正只要能装,她都努力去演,哪怕演的时候,她心底血流成河,可面上,却笑的花枝招展。
站在走廊,她目光平视着垂首靠着走廊墙壁的周郁,那张脸,几乎从她母亲脸上扒下来一般,几乎在很多年里,都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的搅扰着她的安宁。
那些以为人死如灯灭的过往,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永永远远的镌刻在她的记忆里,成为抹不去的一道鸿沟。
如今——
老天爷何其可笑?
如果可以,汤文艳此时此刻,一定会不顾形象的放声大笑出来。
哪怕,她眼角会有永不停息的泪,可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呵呵——”
“哈哈——”
像是精神失常一般,走廊里间歇性的回响着汤文艳诡谲的笑声。
周郁被这样的笑声下意识的吸引过去,目光歉疚的看着汤文艳阴晴莫变的脸,小心翼翼的说道:“汤夫人?”
“是因为你,对吧。”
汤文艳的语气笃定,目光阴鸷,一双红唇紧紧的抿着,仿佛在努力克制咬齿冲出牙框的冲动。
周郁下意识的抖了下肩膀,或许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样目眦欲裂的汤文艳,一时间有些害怕,却没有退缩。
目光里的歉意加深,她毫不隐瞒的点了点头,“对不起,汤夫人。”
“对不起,呵呵,还真是如出一辙呢。”
意有所指的话惹来周郁目光里的不明之意。
汤文艳嗤嘲的笑了,她今天晚上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笑,虽然,看起来,有点阴森。
“一条人命,一句对不起,还真是轻飘飘啊。”
“汤夫人,我不是……”
周郁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她有些急切的想要解释,两只手紧攥着,目光迫切的盯着汤文艳,嘴唇蠕动着,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她生冷的打断。
“周郁,你们年轻人不都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
“汤夫人,我知道,这事儿不是用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如果可以,我宁可当时出状况的人是我,也不想牵扯到汤祖臣的。”
“不想?”
看着周郁丝毫不掩饰的愧疚,汤文艳冷嘲热讽的眸色更加咄咄逼人,“有意思吗?周郁,这会儿来说这样的风凉话,有意思吗?”
“我不是说风凉话,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被误解,周郁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却倔强的没有掉泪,她能理解汤文艳的心里,记忆里,她对这个侄子的感情,好像并不比对自己的儿子差。
而且,就凭她赶到病房的时间,比汤祖臣的亲爸还要快,就能看出,人家姑侄的感情不错。
这会儿,因为她的原因,把人家的侄子害成这样,作为家属,责备她,她还有什么脸面去哭?
看着周郁故作坚强,不掉泪的样子,汤文艳非但没有半分同情,甚至心里隐隐有几分胜利者的高高在上,眼前恍惚飘荡着与这张脸重合的另一张脸,卑躬屈膝的被她压制着,折磨着,以至于,她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得寸进尺,“真要是这么想,你就该把他身上的病毒转到自己身上,哪怕是换血,也要还给他一具健康的身体。”
“我——”
“不可能。”
一道突然而至的男声,厉色喝断了周郁愧悔的差点脱口而出的可以。
没到午夜,VIP楼层的病人因为偏少,却比午夜的嘈杂病房显得安静。
楼层护理站的护士早就有眼色的躲了起来,不出来看热闹。
凌晨脚步重重踏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步快过一步的朝着周郁走来。
在两个女人因为这道男声吸引了视线,均都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展臂一伸,搭住了周郁的肩头,一个收力,指尖勾抓,把人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直到此刻,他连续奔波的心脏,才缓缓恢复了跳动的节奏。
“你——”
想说,你怎么来了。
可是鼻子撞上男人的肩头,一阵痛酸袭来,周郁竟是忍不住夺眶而出,努力锁在眼底的泪。
“乖,没事了。”
凌晨长长的吁了口气,揽在周郁肩上的手,不动声色的收紧了力道,仿佛要把人嵌进身体里,另一只手,也揽上了她的腰,缓缓的摩挲着,仿佛在安抚着怀里颤抖的身体。
“你,是谁?”
汤文艳目光冷傲的瞪视着突然出现的男人,虽然觉得有点眼熟,可因为没见过真人,这会儿并不知道来人是谁。
只不过,这男人刚才开口的气势,让她很是恼怒,明显是来给周郁撑腰的。
哼——
撑腰?
在H市,陈家、汪家、云家,这样的阵营,她就不信——
汤文艳目光变幻莫测,每一道流光里都不掩她置之死地的算计。
那道目光或许是因为太过笃定,而丝毫不掩饰的泄露了心事儿,反而引来了凌晨不动声色的猜疑。
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