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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蝶兰被打得脸歪向一边,不敢置信看着陆二太太。
怒气上头她正要质问,忽想起打人的是生母,孝道大过天!由此虽在心中不满陆二太太不分青红皂白跟个市井泼妇一样动手,不是像女学里先生一样谆谆教导,也把气忍了下去,只道:“娘,您是正经的大家太太,怎好动手。往后就是要教训女儿,您也该回家叫妈妈取戒尺来,我们女学里的先生……。”
“闭嘴!”
都到这个时候了仍念念不忘女学!
陆二太太被冥顽不化的女儿气的浑身打哆嗦,又气又急,更后悔听了娘家嫂嫂的话,晓得叙州那边有位守寡在家,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闺秀开了所女学,娘家与人家有几分拐弯抹角亲戚关系便借机将女儿送了去。
原是想着女儿商户出身,想借机让女儿多结交些官家千金,也添几分本钱,将来出嫁才能说门好亲事。谁知女儿不学人家如何说话玲珑,做事周到,不学人家诗词女工,偏将规矩学了十成十,且是学的不伦不类,开口闭口就拿女学里头的东西拿出与人说嘴。这回还将小姑都给得罪了!
别说云家而今地位,就是以前,照着家里公公婆婆一直对小姑和云清歌的溺爱偏宠,叫他们晓得女儿敢在小姑面前教训云清歌,怕女儿自此就要在家里头失宠,连相公都要跟自个儿离心,嫌弃自个儿不会管教女儿。
陆二太太越想越生气.犹自在陆蝶兰身上重重拍了两下“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娘掏心掏肺给你谋划,你就拿那些狗屁规矩来教训你娘,嫌弃你娘不如你女学的先生,你怎的不想想,你女学里先生会不会给你谋划亲事,会不会为了你与人低声下气赔不是,会不会给你筹备嫁妆!”
一说到这个.陆蝶兰就想起先前陆二太太在三太太面前赔笑脸,哄着云清歌说话情景,张口抱怨道:“娘,您还念叨这个,您往后在姑母面前好歹收敛些罢。您是嫂嫂,更是表妹的舅母,怎能在她面前低三下四,凭白乱了规矩。”
陆二太太气的倒仰“张口闭口就是规矩,你不吃饭穿衣.你只靠规矩活着?我为何要在你姑母面前低三下四,连个晚辈都要奉承?我告诉你,就因你姑母有个争气的儿子,云家如今是士族。你爹他们的生意全靠人家脸面,才能走到哪儿都有人行方便!否则别说你拿着你爹走海运带回来的海珠去讨女学里的闺友们欢心,就是你想穿暹罗那头最鲜亮的三彩锦都没分,你整日也就只能吃些青菜,穿些寻常的绸缎。还想着桌上冬日里都有温泉庄子养出来的时鲜果蔬,还能这会儿万事不愁给我讲规矩?”冷冷的哼了一哼“你倒是视钱财如粪土.上千两银子的首饰说送出去就送出去,还给我说情义值万金。你试一试去告诉人家,你得罪了你姑母.骂了你表哥最疼爱的亲妹妹,你看看你那些有情有义的闺友们还会不会理会你。别说她们,就是你那位女先生,我两月不给她交你的束,看着你她就得横眉怒眼!”
过往怕女儿心上添些不该有的,陆二太太纵明知女儿huā钱如流水去讨好那些人也不敢贸然开口,亦是存心思觉着那些一道在女学的学生家里头父兄官位虽都不显贵,到底比陆家好许多.也就由得去了.只当是陆家拿银子去多走动一条路子。
谁知女儿出手越来越大方,上个月竟将一整套上等的南海粉色海珠头面送给个县令的女儿.那可是自己打算给她压箱底的嫁妆!
多问几句,女儿居然嫌弃自个儿眼里只放得下黄白之物!
不能再让女儿这样下去了.云家是云家,陆家是陆家。就是绍儿那孩子有云华烨照拂真能顺顺当当三五年后谋个功名,陆家也成士族,女儿却已等不得,早就嫁出去。再说不论是嫁到什么样人家,料理中馈,让全家上下过的舒舒服服不用为银钱操心,打点嫁妆,使手中有银钱撑腰都是女子必学的本事!
陆二太太心下打定主意,不欲再和女儿在马车上说,横竖看一脸不平模样也说不清爽,就闭了眼靠在迎枕上歇息,心里盘算着该隔多久才再能寻机去云家赔罪,也好叫小姑出面帮忙请个好的教养嬷嬷来。
看样子,要教导女儿,有点三脚猫本事就出来开女学的寡妇仍是不行,就得嬷嬷所出来的嬷嬷才是内里行家人!
陆蝶兰不知陆二太太盘算,兀自坐在边上愤愤不平与亲娘将先生与闺友们都说的那般不堪。
母女两人一路回到陆家,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坐在后头一辆马车里的陆娉婷悄悄掀开车帘一个缝隙,竖起耳朵听了会儿,见得前头没有再传出争执声音,不由长舒了口气。
两日后长平从京里托了送信的官差路上听说天子驻跸云家消息后,立时激动的不能自已,着急忙慌将手里头差事办完,就跑到云家送信。
因长平顶了云华烨名头,又是给云清歌,门房上人不敢耽搁,客客气气将官差请进去,传消息到缀锦院。
三太太听得儿子托人带信回家,兴冲冲等着,到头才晓得单只有女儿的,不由丧气,嘀咕道:“连娘都给忘了。”
云清歌心下困惑云华烨这回办事的不周到,嘴上却道:“娘,我让哥哥帮我在京里寻本古书呢,兴许是有消息了。”
三太太这才释怀,放女儿回去看信。
将信一拿到手中,云清歌就察觉不对。
云华烨的字飘逸隽永,这字却写的方方正正,虽都写的娇娇亲启.一眼就能看出差别来。
云清歌心中浮起丝不安,将信拆开,厚厚几大张,不过看了百来个字,云清歌脸色已阴沉下去,待得看完,她脸上就涌现出许久未曾有过的森冷。
荔儿萍儿瞧见不对劲,互相对视一眼,又不敢开口说话。
片刻后.便听云清歌道:“送信来的人在哪儿?”
荔儿忙道:“还在门房上等着看姑娘是不是要带倌京里给少爷,奴婢叫人送了两碟子下酒菜去,让看门的金陪他吃酒。”
“让周管事在前院收拾间客房出来请人吃顿酒,给五十两银子与他就让人走。”云清歌想想又道:“不拘于嬷嬷现下在祖母那儿作甚,都把她给我叫回来,就说我有要紧事情找她!”
“姑娘,您不立时写封信回去给少爷?”萍儿颇为吃惊。
过往不是少爷那边有信过来,姑娘就立即写信再让人带回去么,片刻都不肯耽误,怎的这回不一样。
云清歌慢条斯理将信叠好放到桌上缓声道:“不必了,会有旁的人与我带信。”
看她脸色着实难看,荔儿萍儿就不敢再问,两人按着吩咐去办事。
圣旨下来也是十来天,该来拜访过的已是拜访过,剩下的人家犹自仍有端着架子的,不过是派体面管事妈妈们来送礼,云家当然也不肯丢脸面,派去招待的亦是一样的管事。
再有亲自上门拜访的,便是跟在云家后头云家照拂的人家了今日来的就是许久不曾上门的曾家。
曾老太太自五年前被三个儿媳妇联手逼迫后,着实老实了好长一段时日,眼睁睁看着儿媳妇们每逢节礼就选最厚的一份送到云家云家回的却不过就是一般亲戚样子,实是心疼的了不得。
好在曾家生意逐年转好,长曾孙又在童学堂上进,尔后还进到千里书院念书,全靠云家照拂,曾老太太便不敢说什么抱怨的话。
千里书院虽不是南山书院那样的四大书院,但除开四大书院,就数千里书院最厉害有云华烨这个开国以来唯一的六元及第表兄照拂曾大郎在千里书院十分得先生们看重,再等三四年磋磨一番至少做个同进士大有指望,若再能长进些挤进二甲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曾家大姑爷承平十三年终于中得举人,他已是近三十的人,虽说科举一途,年过七十犹自考进士的人都有,可云华烨云华霆二人皆看过这位蒋姑爷的卷子,做出文章中规中矩,毫无出彩之处,论述倒是清楚,再要往上考进士怕就不容易了。
与其白费功夫磋磨十来年得个同进士,一样去做不入流小吏,不如早早就谋个职缺慢慢积攒资历,等熬个十来年,有些地方上处理政事的经验,再去参加吏部三年一度的选官考试,兴许还能考的前面些,能做到三四品再致仕。
当然云华霆云华烨也有自己考量,云家根基着实太浅,云家族中能读书的后辈也并不多,此时就要多扶持云家靠得住的姻亲近交,待得一二十年后,云家本族中后辈人起来,就能顺当接过他们,云家才算真正的望族。
好在蒋姑爷有自知之明,晓得他能(书书屋最快更新)中举人都是云华烨他们帮手,痛痛快快就答应放弃参加会试,听话的去了离曾家不远的赵县做县丞,赵县民风淳朴,百姓不算富庶,但皆丰衣足食,他顶着云家名头,当地官吏并不为难他,顺顺当当呆了两年,一纸吏部公文,就将他又调到屏山县做了县令。
女儿成了县令夫人,孙子前途有望,丈夫生意还顺遂。
曾大太太简直恨不能将云家所有人都给供起来,尤其是三太太与云清歌那里,但凡曾家铺子里进了新的huā样,有好的珠玉金银来,曾大太太就让曾大老爷打造成新的头面首饰给云家三房送去,不管人家瞧不瞧得上,你得做出姿态来。
曾二太太与曾三太太满心巴望着自家这一房将来也能依靠云家拉一把,当然不会反对。
如此一来,往云家送的钱财多,曾明霞再回来能要到的银子就少。曾明霞夫君仕途还不顺遂,不知怎地自五年前起,年年得的考评都是差,从个县令贬谪成了流外三等的小吏。
曾明霞更闹了一场笑话,五年前去婆家那房远亲,威逼要银子使时,人家翻脸不认人,直言道曾明霞倘或敢出去乱说,他们就敢跑到云家去告诉主意是曾明霞出的,鼓动曾明月去上香是曾明霞干的甚而曾明月会自尽闹得云家颜面尽失也是曾明霞暗中羞辱,到时候要瞧瞧,云家会先对付谁。
曾明霞气急败坏,与人争执起来,从院子里一直打到街面上,叫人笑话了许久。
不能拿银子回家,还害的自家丢掉颜面,曾明霞夫婿对她当然就没了以往好脸色,曾明霞便又回家哭诉,谁知曾大太太将银子把的死紧哪怕曾大老爷出面说好话,曾大太太照旧不松口。
曾二太太更是道:“我喂条狗,它能帮我看家,与了她,她能帮咱们做些甚?也甭说什么兄妹,良心被狗吃的玩意儿还能记得这是她娘家,她哥哥嫂嫂侄儿们也要吃饭穿衣?咱们曾家的银子,是要留给曾家的后辈们读书考科举用的,都贴补给了她,倒拿去供别人家的huā销出息不成?人家供奉的祖宗牌位可跟咱家不一样!”
后面一句话戳到曾家男人的心里头就连曾老太爷想到云家的荣光,心痒难耐间也不肯再给女儿银子了。
唯有曾老太太时不时会贴补女儿些琐碎银子,只是她手上私房银子有限更多的是要留给儿孙的,又能给多少?
曾明霞气急败坏,却无法可施,她以往在娘家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现下不得不忍气吞声,好不容易煎熬过几年,待得天子将驻跸云家消息传出来后,她再也忍不住了。
云清芳那个外室女已然登堂入室在前年做了廖都统的贵妾儿子都生了自个儿那点过错也该风吹云散了罢。自己总归是云华霆嫡亲的姨母,难不成他们还真能赶尽杀绝?
不过她到底有些底气不足打听到曾老太太他们要到云家,就去磨了许久曾老太太舍不得看最疼爱的大女儿日子越过越落魄,就松口答应带她一道来了云家。
曾大太太几妯娌不好阻拦,只得一到了云家就给老太太赔笑。
老太太开始不舒坦,被曾明霞又哭又求,跪在地流着眼泪赔罪弄得心软,便答允不再追究,反倒好言好语安慰起曾明霞,道一定帮忙给云华霆说话,让拉拔亲姨夫一把。
于嬷嬷在后头看的一个劲摇头。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个曾明霞不是善茬,偏面前这位老太太看不出来。
不过事情不牵扯到三房,她懒得多嘴,等那头传消息来,她就趁机回去缀锦院。
路上于嬷嬷盘算了要将曾家来事情告诉云清歌,曾明霞早前就算计过云家,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想必也不是单就来给姑姑请安。
谁知才进得屋子,云清歌就让荔儿萍儿把小丫鬟们都带出去关了门,她立时察觉出事情不对。
“姑娘。”
云清歌抬眸冷若冰霜的看了她一眼。
被这一眼看的浑身发寒,心中思量最近并未做过什么事,于嬷嬷就道:“姑娘,到底出了……”
话未说完,云清歌将桌上信递给`她“看看罢。”
于嬷嬷将信接过,飞快看了一遍,面上神情就凝重起来。
不过察觉云清歌怒气并非冲着她而来,她脑子沉静许多,思量片刻后先给云清歌讲起清池郡主的事情,末了道:“姑娘,可得想法子劝劝少爷,这位清池郡主并非良配。”不仅不是良配,娶这么个轻不得重不得的郡主进门,怕是云家今后要永无安宁之日了,一旦姑娘将来嫁出去,就凭三太太手段,怕只有被这位郡主儿媳气死的份儿,就是官场人,也不晓得要给少爷凭空树立多少对头出来。
长平性子,云清歌十分清楚。
纵算平日有些跳脱,大事上绝不敢含糊,既然瞒着将信送回来,必然就是那位清池郡主实在不堪。况她前生困于后宫,虽身份卑贱,更不爱打听是非,间或也会听到些宫女们私下议论这位清池郡主。故而她对于嬷嬷说的那些清池郡主劣迹斑斑往事倒不意外。
她吃惊的是另一桩事“你方才道曾有传言太祖有意将皇位传与侄儿?”
于嬷嬷不知为何云清歌偏会在她说的一通话中看重这条但仍是老老实实回道:“是。”
云清歌晶莹修长的食指就无意识的在手里白瓷茶杯上抚了抚,问道:“那这则流言是真是假你可清楚?”
于嬷嬷惊骇的抬头看云清歌。
太祖曾有意将皇位传给亲侄的流言传下来已几百年了,可最后皇位还是给了亲儿子。加之醇亲王一脉也被历代帝王优容,醇亲王一脉的儿孙子虽行事飞扬跋扈,但亦规规矩矩做富贵闲人。既如此,几百年前事情,还追究是真是假又有何用?与其去操心几百年前的事,不如想想眼前的时局。
能打听到真相的人不屑去打听,永远没法知晓真相的百姓们就在口头说道几句真真假假,便早已无人清楚。
可李家是晓得的,只因李家有家训传下—凡李家后人,不得与醇亲王一脉联姻,不得与醇亲王一脉为友,不得与醇亲王有师徒之名!
现下姑娘什么都不问,挑中这个来问,是不是说姑娘已察觉到其中玄机?
从自己才来时只能在内宅中游刃有余的小姑娘已成长到有看透朝政之事的眼界,这算不算也是自己的一番成就?
不知为何,于嬷嬷心里就涌出股骄傲她委婉将李家家训告诉云清歌,又道:“高宗还是太孙时,迎娶了孝贞顺皇后,孝贞顺皇后出自李家,当年太祖病亡,高宗做了太子,太宗又将并肩王王位改为醇亲王,孝贞顺皇后便传了这道家训回家,要李家后人世世代代不得违背。”
云清歌平静如波的眼底就生出波澜。
孝贞顺皇后为何要留下这道家训?只有一个理由,当年太祖曾一时犹豫想将皇位留给侄子是真的并非只是传言。
兴许太宗能顺利继位,中间还有些不可告人之事。可无论如何,终究是太宗即位而太宗以后的子孙呢,他们会否记得醇亲王一脉差点将皇位夺走?醇亲王一脉后人呢,本来没有妄想,偏偏太祖给了,却又将这个妄想收回去,他们又是否甘心?
如此大仇,历代皇帝却仍优厚醇亲王一脉,醇亲王一脉在历代皇帝刻意纵容下即便面上纨绔不堪依旧让众人无法小觑?
这中间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玄机。
然则前面历代帝王无论如何英明,总有边塞蛮族西疆部族,东陲浪人为祸直至圣宗时候才将这些尽数打压,却又因元嘉皇后引起世家不满。先帝拉拢世家又生出夺嫡之乱,唯有眼下的帝王高彻。
外无边塞忧患,内里世家早已被打压的七零八落,只消最后一击,不出十年,天下便彻底掌握在其手中,以高彻自负高傲,怎会容忍眼皮底下还有个不听话的醇亲王一脉继续作威作福,甚而危及江山社稷!
哥哥,醇亲王,清池郡主,还有……
“还有选秀!”脑海中灵光一闪,云清歌瞬间想通为何云华烨执意要迎娶清池郡主,不由心中刺痛,泪盈于睫。
哥哥都是为了自己不入宫选秀,都是为了自己。
“选秀?”于嬷嬷敏锐听到这两个字,大吃一惊“姑娘,您在说什么,难不成少爷要娶清池郡主与您选秀有干系。”她就跺了跺脚“少爷这回莽撞了,皇上可是深为忌惮醇亲王一脉,他娶了清池郡主,皇上也不会就看在醇亲王府份上就高抬您身份呀,指不定还要对他生出忌惮防范来。再说清池郡主在宫中树敌无数,不晓得得罪了多少妃嫔,只怕您真去选秀,那些妃嫔们晓得您是她小姑,还要想方设法来陷害您。”话说到这里一时顿住,于嬷嬷不敢置信的看着云清歌“少爷这,这,这是要用自己前程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