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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整装待发
六月十一日,朱洪章也抵达了旅大城,作为对日作战北路战线的总指挥,朱洪章很知道自己身上担负着什么,在出京之前,到圆明园陛辞请旨的时候,他说,“……臣草末之能,幸得皇上捡拔,起于泥途,此次对日征战,敢不殚精竭虑,以上报天恩?”
皇帝心不在焉的翻看着各省奏上来的兵员集结情况的奏折,听着他的奏答,一直到他奏对完毕,伏地碰头之后,方始开口,“你也不必如此惶恐。朕选你做北路总指挥,对你的领军才能还是有所信任的,否则,数十万兵士的生命,又岂能就这样置于你的肩上?”
“是。皇上心中微臣,臣自当用心办差,期以早奏肤功。”朱洪章这样答说,“臣出发在即,请皇上训示方略。”
“方略就不必了。”皇帝说道,“朕近来考虑了很久,作战之事,最忌讳的就是提前布置妥当,毕竟,战端一开,情势瞬息万变,朕在京中,彼此讯息隔绝,又岂有身在外间,指手画脚的道理?”
这样的话皇帝可以说一说,但朱洪章却丝毫不敢当真,趴在地上,连连碰头不止,“皇上这样说,让臣无地自容!臣但有所成,皆是皇上指授之功,臣岂敢当皇上如此重托?”
皇帝微不可绝的叹了口气,“你啊!”他说,“若论及战场举措,行军布阵,朕不逮尔等远甚。但此行在即,朕有几句话要告诫你。望你牢记心中,不可有片刻或忘。”
“是!”
“胜败是兵家之常,不论打赢打输,都断不可行欺君之举。若是给朕知道你讳败为胜,又或者弄那些改屡战屡败为屡败屡战,弄一些花巧文字哄骗朝廷,哄骗君父,朱洪章,朕不问原因,立刻就要遣人到军前去,杀了你的头!”
朱洪章后背发紧,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起来,他知道,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是!皇上圣训,臣都记下了!”他大声答说,“臣以清白之心上侍君父,不敢有半点隐晦、文过饰非之语。”
“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且下去吧。左右你们一时之间还离不开,有事的话,朕会派人发电传于你。”
朱洪章回忆着皇帝的说话,乘火车北上,不日抵达图们,他和程学启是多年旧友,相见之后,公事之外,更有几分情谊,晚上就在落足的官邸中,两个人屏退下人,朱洪章亲置杯盏,和他把酒言欢,“……方忠兄,皇上这样说话,以你看来,有何深意?”
程学启喝得面红耳热,摆手大笑,“你老兄真是问道于盲了,若是旁的事,我还能帮衬帮衬,若论及万岁爷心中的这些弯弯绕,你常年在京中都揣摩不透,我又怎么猜得到?”
朱洪章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他也觉得这件事求教于程学启有些所托非人,讷讷的说道,“那,这几天以来,物资运载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谈及此事,程学启也是一肚皮牢骚,“你来的晚不知道,前几天的时候,本县张知县和我说,车站上民夫太少,我一想,总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个事,便命令各营逐一派人,到车站去清点、支领所需物资,谁知道这些丘八,都养成了少爷脾性,一点苦也舍不得吃!我可真是挨尽了弟兄们的骂了!”
朱洪章略有所得的心中一动,再想认真把握,却又无处琢磨了,“怎么,近来军中到处都是一片骄矜之气吗?”
“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那,我们明天到车站去看看,怎么样?”
“看什么?”
“你和我一起去就是了。”朱洪章神秘的一笑,“对了,我们一起便装前往。”
程学启瞪了他一眼,“焕文,在皇上身边久了,怎么也学会主子微服私访那一套了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其中有毛病。到时候,你和我走一趟就是了。”
“好吧。”程学启打了个酒嗝,翻着眼皮说道,“左右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朱程两个换了便装,也不带亲随,举步出了官邸,直奔城中街市尽头的火车站。这一天是十二,正是城内的集市,路上到处都是做买卖的当地百姓,拿着各自家中的土产和地里所出到集市上售卖;不时看见几个绿营士兵围拢在一起,和摊主打价还价。
街市上除了这些买卖双方之外,就是拉着车,驾着辕的平民汉子,车上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麻包、木箱,也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方忠,士兵们可以随意出营吗?”朱洪章老于军伍,并未给眼前的这繁华胜景打动,一句话就问到了关节处。
“这,我想,他们都是从营中出来,到车站领取物资的吧?眼见本地所产的特产,见猎心喜吧?”
朱洪章侧脸看看身边的老友,没有说话,“我们再向前走几步看看?”
向前不远,就是火车站,距离还远,就听见有人大声斥骂的声音,“你这个该死的!你知道这是什么?不小心摔炸了,连这火车站带里面的所有人,就都一起见阎王了!”
二人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是一个当地的百姓,不小心把一个木箱摔落在地,木箱裂开,里面装着的火榴弹散开一地,几个同样的百姓正在弯腰捡拾,路边站着一个清军的把总,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街,他身边有几个绿营士兵,双臂抱胸,言笑无忌的在说话,距离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从表情可以看出来,都是在嘲笑这几个百姓无能。
朱洪章心中思忖,摔掉了箱子,危险品散出,固然是错,但也不必如此盛气凌人吧?更不必提远近景致,尽收眼底,所看到的,都是当地百姓忙碌的身影,绿营士兵大多袖手旁观,只有在一辆大车全都装满,准备离开的时候,这些人才跟上来,一跃登车,做逍遥自在状。
眼中看,心中想,这些人丝毫没有即将出国门征战的自觉,看他们一个个骄横满面的样子,营中军纪,可想而知!自己多年不出北京,怎么,现在绿营的军制已经这么坏了吗?
朱洪章不认为有了铁一般的军制和纪律就能打胜仗,但眼前此景,想要不打败仗,怕也难了!想到这里,他拍了拍身边的程学启,“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不再多停留,又转回官署,吩咐一声,“更衣。”有亲随下人取来衣包,伺候大人换上朝服,“焕帅?”看朱洪章脸色不善,程学启也有些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问道,“现在到哪里去?”
朱洪章没理他,径直吩咐,“传营中所有游击以上的将佐,到我的官署回话。”
“是!”亲兵小队暴雷般应诺一声,出官署各自分头传命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官署外马蹄声四起,人声鼎沸,笑语喧阗,三百数十人纷纷来到官署,进到天井门中,官署门上有朱洪章的亲兵执枪而立,“传大帅话,请列位在天井稍候。”
众人不敢造次,乖乖的站在天井正中,这里的面积相当大,三数百人身处其中,仍自空处很大来。阴历六月的天气,图们虽是中华极北之地,但骄阳似火,丝毫不输中原之区,等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众人就觉得浑身燥热难忍,额头上的汗水滴滴滑落,有那幸子急的,取下大帽子,用来扇凉。喉咙中哼唧有声,显见是等得不耐烦了。
如是者一个时辰之久,清军将佐给晒得头脑昏胀,站立不稳。这些人在各自营中都是说一不二的主,若不是心中有所顾忌,早就大骂出声,最起码,也要找一个清净凉快的地方解暑去了。但现在却丝毫不敢,只是在心里,早把朱洪章的祖宗八代都操翻了!
朱洪章缓步走出议事大堂,门口的亲卫听见声音,回身单膝落地请安,“见过大人!”
“给大帅请安!”院中的三百余人参差不齐的单膝落地请安,更多的人反而借此机会,得以舒展一下酸痛的腰身,这个‘安’请得倒是心甘情愿。
朱洪章的眸子在众人身上扫过,冷笑一声,突然开口喝道,“吴长庆?”
“卑职在!”
“你是驻吉林府左翼第三营的管带,领副将衔,是不是?”
“是。”吴长庆暗道不好,怎么好端端的点到自己头上?对答之际要多加小心了。
“你的营中一共有多少人?”
“回大帅的话,共有2,590人。”
“这些人的装备、弹药可都已经装备完全了吗?”
“这,还不曾。”吴长庆老老实实的说道,“卑职奉程提督军令,按照日期逐日派人到火车站领取,今天是第一天,还要费时两天,才能完成。”
“你一共派了多少人到车站去领取物资?”
“一共派了五百名弟兄。”
“将近两千六百人的物资,五百个人就够用了吗?”
“够用的。领取物资,只是从车站带回军营,并不用太多士兵,若是太多了的话,反倒容易使人头攒动,成为障碍。”吴长庆答说,“而且,卑职选派的这五百人,都是精壮汉子,有以一当十……”
“呸!你还有脸和我说什么以一当十?你却不知道,在车站上奔走忙碌的,都是图们当地百姓,你手下的那些人,一个个言笑晏晏,都在做壁上观!这就是你以一当十的精壮汉子?我看,连搬搬抬抬这样粗重活计都干不来的他们,又岂可肩负起皇上重托,为国杀敌?报效朝廷?”
“这……”吴长庆等人这才知道朱洪章今天这样大发雷霆所为何来,此刻不宜辩驳,唯有请罪,“是卑职的糊涂,卑职下去之后,定将严加训诫,严加训诫。”
“你省了吧!”朱洪章大声说道,“以你之才华,当不起一营之长,我免了你第三营的管带之职,回营中待堪!你出去吧。”
吴长庆面白如纸,撤了他的职不算什么,但要具名实参,当此朝廷对外用兵之际,皇帝一定会杀一儆百,自己万万落不得好去,“大人,卑职……卑职有罪,请大人恕过,卑职今后再也不敢了!”
他一面哭号,一面乞援似的望向程学启,希望对方能够为自己美言几句,但程学启自家事自家知,这会儿避风头还来不及,又岂敢轻贸进言?因此把眼睛转开去,装作没有看见。
“你项上人头能否得保,还是两可之间,还谈什么‘今后’?来人,把吴长庆带下去!”亲兵拥上来,连拖带拽的,把吴长庆拉了出去。
朱洪章冷酷的望向下跪的其他众人,又说道,“皇上将万千重担交托于我,说不得也只有拼却生死,上报君恩。而此次用兵东瀛,更是皇上圣心念兹在兹的大事,若是为任何人、任何事造成战事不利,从本官这里说,就没有半点人情可打!到时候不论追究到谁,本官一律请王命旗牌斩之于军前!”
“……眼下的第一步,就是要先整肃军中纪律。”朱洪章在台阶上来回走了几步,口中说道,“大约是如今的清平日子过得久了,嗯?一个个都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老爷了?别忘了你们来此是做什么的!从今天开始,重申军营纪律,无事的时候都在营中整训,无故离营外出者,一概军法伺候。还有,到车站清点物资装备之事,我刚才和图们县张县令说过,从明天开始,撤去所有运输民夫,全部由绿营士兵自己动手,也好锻炼锻炼你们身上的这份懒、馋之气!”
他回头说道,“程学启?”
“卑职在。”
“此事就由你负责,你把你治事的公署即刻搬到火车站去,专司其责,管束这些人,有什么事,即刻向本官奏报。”
程学启心中叫苦,知道朱洪章终于还是饶不过自己,颓然点头,“卑职谨遵大帅钧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