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结交内侍(2)

嵩山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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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节      结交内侍(2)

    提到补药,盛宣怀立刻就向侍候倒茶装烟的丫头说:“你进去问一问姨奶奶,上个月法国领事送的葡萄酒还有几瓶?都拿来!”

    “说葡萄酒活血,是不是?”瑞锦山问。

    “对了!这种酒养颜活血,药性王道,常服自有效验。不过,法国的葡萄酒也跟我们的‘南酒’,要出在绍兴才好那样,得是内行才知道好歹。”

    “凡事都一样,总要请教内行才有真东西。”瑞锦山说,“遇着假充的内行,瞎撞木钟,花了钱还受气。”

    盛宣怀心中一动,细细体味他的话,似乎在暗示门路独真,如果搭得上话,花几万银子,弄一任上海道当当,倒真不坏。

    就这沉吟之际,丫头已来回报,酒还剩下六瓶。盛宣怀叫分做两份,一份四瓶送杨三,另一份两瓶送瑞锦山,“你不要嫌少!原是不值钱的东西,只是眼前不多。”他说,“等我托法国领事多买它几箱,一到就送进京去。府上住那里?”

    “我住在后门。”瑞锦山说了地址,盛宣怀为表示郑重,亲自拿笔记了下来。

    “宫中也用外国酒不用?”

    “有的。一种‘金头’,一种‘银头’。”

    这一说将盛宣怀愣住了,他在造船厂任上,多和洋人有交往,亦颇识洋酒之名,却再也想不出‘金头’、‘银头’是什么酒?

    “为这两种酒,还闯一场大祸。洋玩意真不是东西!”

    盛宣怀越发诧异,必得追问:“怎么会闯大祸?”

    “是去年七月十二,皇后娘娘千秋圣寿,皇上和皇后娘娘在瀛台赏月,一时高兴,叫拿法国公使进的酒来喝。瓶塞一开,只听‘砰’的一声响,好大的声音,吓得皇后娘娘脸色都变了!”

    “原来惊了驾,糟糕!”

    “这还不算糟!一声响过,酒象喷泉似地往外直涌,溅得大公主一身都是。小太监急了,拿手去捂瓶口,越捂越坏,白沫乱喷,搞得一塌糊涂。皇后娘娘这下可真动了气了!”

    “这小太监呢?当然倒了霉?”

    “倒霉倒大了!一顿板子,打得死去活来,不是大公主心好,替他求情,只怕小命都不保。”

    盛宣怀明白了,所谓‘金头’、‘银头’,原来是香槟酒。不过不必逞能,为瑞锦山说破,只问:“那以后呢?还喝这两种酒不喝?”

    “自然要喝。”

    “要喝不又要闯祸了吗?”

    “不会了。”瑞锦山微笑着说道,“说起来,还是皇上高明,得了个窍门,先把瓶口的金银纸包封取下来,再拿钉书用的钻子在瓶塞上钻个洞,酒气放光就不碍了。”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妙计!盛宣怀笑道:“这一着真高!可见皇上圣明!”

    “本来呢,皇上说,这种酒,规矩是要听那一声响声。不过咱们中华大邦,跟夷情不同。他也是怕惊了驾,不敢进这种酒。”

    “亏得是法国公使进的。”盛宣怀说,“如果是立大人进的,只怕他也要倒霉!”

    “那还用说!就算皇上不追究,挨了板子的可记上进酒的人的恨了。”

    这算是让盛宣怀学了一次乖。不由得想起乾隆年间有人进贡上好的徽墨,‘万寿无疆’四个金字,磨到后来变成‘万寿无’,进墨的人,竟因此严谴。以后进献新奇珍品,务必考虑周详,不然弄巧成拙,关乎一生富贵得失。

    也就因为有此警惕,便格外要打听宫中的事事物物。主人虚心求教,客人正好卖弄,宾主谈得十分投机,直到听差来请入席,方始告一段落。

    坐上饭桌,换了话题。这时候该瑞锦山向盛宣怀有所打听了,先是问造船厂衙门聘请客卿的薪水,接下来问到北洋所收‘海防捐’的实数。谈来谈去是钱,盛宣怀自具戒心,不尽不实地敷衍着。

    瑞锦山也很厉害,耐着性子套问,提到购船经费,终于问出花样来了。“咱们跟外国买船,也是给现银子吗?”

    “不是!”盛宣怀说,“要买英镑汇了去。”

    “到那儿去买啊?”

    “那家外国银行都可以买。不过总是请教汇丰银行。”

    “为什么呢?”瑞锦山问,“莫非跟汇丰银行买,可以少算一点儿?”

    “不!镑价是一律的,逐日行情不同,是高是低,都看外国电报来挂牌。”盛宣怀答说:“至于专跟汇丰银行买镑,是因为海军经费存在汇丰银行生息,买镑只要转一笔帐,可以省许多手续。”

    从这几句话中,瑞锦山知道了两件事:一件是北洋有款子存在汇丰,一件是镑价的行情,逐日不同。这跟银价与钱价一样,有时银贵钱贱,有时钱贵银贱,如果贵进贱出,就是吃亏,否则便占了便宜。懂了这个道理,瑞锦山发觉其中大有讲究,“***人,”他故作很谦虚地说,“这我可要跟你老叨教了。镑价行情,既然有高有低,那么买镑是该趁低的时候买,还是趁高的时候买?”

    “自然是趁低的时候买。”

    “如今是高是低?”

    “如今算是低的。”

    “既然镑价低,就该多买一点儿搁在那里,反正是要用的。***人,你说是不是呢?”

    一句话将盛宣怀问住了,心里不免失悔,不该将洋务上的诀窍,轻易教人。虽然这笔购船的经费不由自己经手,但自己经手过别样向外洋购料的经费,买镑总是低价高报,而外汇牌价,不用跟银行查询,申报上每天登得就有,倘或调帐彻查,弊窦立见,那时要弥补解释就很难了。这样转着念头,竟忘掉应该答话。瑞锦山见他发愣,知道自己的话是问在要害上,笑笑说道:“***人,我是瞎琢磨,问得大概不在理上。”

    “不,不!”盛宣怀这才想起,还该有句话回答:“如果是自己做买卖,照你的办法,一点不错。不过公家的事,又当别论。什么时候该买镑汇出去,要看咱们驻外国的钦使,什么时候来电报?早汇了去,人家也不肯收的。”

    最后一句话不但成了蛇足,而且成了骗小孩的话。彼此交易,买方愿早交款,卖方岂有不收之理?瑞锦山阴恻恻地一笑:“洋人买卖的规矩,跟咱们不一样。”

    这一笑,笑得盛宣怀很不自在,不过他的脸皮厚,不会出现惭色,定定神答道:“洋人做买卖,一切照合同行事,迟了不行,早了也不行。再说,既然是拿银子存在汇丰生息,早买了镑,白贴利息,也不划算。”

    这番掩饰,总算言之成理,再看他从容自若的神态,瑞锦山倒有些疑惑自己的想法,似乎不见得对,因而丢下不谈,换了个话题。“外国银行的利息怎么样?”他问,“是不是比咱们的银号钱庄要高一点儿?”

    “也不见得。”盛宣怀学了个乖,不肯透露确数,“而且存的是活期,比定期的更低。”

    “既然如此,贪图什么呢?”

    “贪图他靠得住。还有一层好处……。”话到口边,盛宣怀突生警觉,真所谓言多必失,心中悔恨不迭。

    然而漏洞已经出现,瑞锦山当然捉住不放,“什么好处?”他说:“***人也教教我!”

    逼成箭在弦上之势,盛宣怀无法闪避,转念一想,教他一个乖也好,便放低了声音说:“洋人做买卖有样好处,最看重主顾。譬如说,你有款子存在他那里,不但靠得住不会倒,而且有人去查,他们也不肯透露的。”

    “这就是说,谁有款子存在他们那里,除了本主儿以外,没有人知道?”

    盛宣怀一拍掌说道:“对了!锦山,你行!一点就透。”

    “这……,”瑞锦山有些不大相信,“奉旨去查也不行?”

    “是的。”

    “那不成了抗旨了吗?”

    这话说得严重了,盛宣怀有些不安,“不是这么说,不是这么说!”他赶紧摇手,“外国银行,自有他们国度的公使管辖。皇上的圣旨行不到他那儿,就谈不到抗旨。”

    “这么说……,”瑞锦山也缩住了口,他本来想说:“***人总也有款子存在外国银行?”这话要说出来,可能会搞成不欢而散,大可不必。

    话虽未说,意思已明明白白地显在言外,盛宣怀当然不会追问,但很想解释,自己并无存款在外国银行。转念一想,这样说法,就如俗语所谓越描越黑,是很傻的事。宾主之间,开始出现了沉默。因为一直谈得很起劲,忽然有话不投机的模样,彼此都觉得难堪,也都觉得该打破这一难堪的沉默。

    “锦山……,”

    “***人……,”

    两个人是同时开口,也都同时停住,“锦山,”盛宣怀让客:“你有话先说!”

    “***人,我再想跟你老叨教,跟外国银行借款行不行?”

    “当然行!不过要看什么人借。”盛宣怀低声说道:“锦山,是不是你想用钱?”

    瑞锦山心中一动。照此光景,只要自己开口,几千银子可以稳稳到手,如果打杨三的旗号,十倍于此的数目,也是手到擒来。

    他的念头尚未转定,盛宣怀却又开口了:“如果你想用钱,我可以替你想办法,不用花利息。”

    “怎么呢?”

    “你要用钱,想来不会多,无非万儿八千,我想法子在那里替你挪一挪。电报局在外国银行里也存得有款子,利息很微,算不了一回事,我替你垫上就是。”

    瑞锦山恍然大悟,其中还有官款私借的花样。而且盛宣怀的口气甚大,‘万儿八千‘还说不多,那么多则就是以十万计了。“多谢***人!”瑞锦山站起来请个安:“等我要用的时候,再来求***人。今儿打搅不少时候,该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