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咸丰南游(7)

嵩山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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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转而问道,“你可有子嗣?”

    “奴才有一个小犬。”

    若是没有子嗣,不看在妻子的面上,只顾及堂上二老的念头,男子也可以纳妾,做妻子的任什么也不敢说,不过有了承继香烟的儿子,就不能这样措辞了。

    皇帝想着,对他说:“女子善妒,也是犯了七出之条,而且,你任职外省,身边没有一个代你操持的女子,总不是事。朕想,你府里的太太也不会说些什么。这样吧……,”

    他的神情很觉得好笑似的,对崇实说:“此事啊,也不要等到那些都老爷说话,你上个条陈,朕批一下,留中也就是了。至于那个红莲,朕给你做主,收了房,也省的你成天为这样的事情烦心,到时候,连差事都做不好。”

    崇实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叫红莲的女子,只是将她收入房中是皇上的旨意,做奴才的焉能抗命?碰头谢恩已毕,这才跪安而出。

    等到他回转四川任上,提前得到消息的王庆云等居然连洞房都给他准备好了。另外一边,皇帝下旨让崇实与红莲圆房的事情传回到宣慰使衙门,老太太把红莲认作的女儿,吹吹打打把她送到成都,一路上有人问起,只说是新任成绵龙茂道的崇大人小登科之喜。

    纳妾不同于娶妻,而在满族人来说,风俗与汉人又更有不同,不过在四川这样距离中原遥远的边陲省份,便是再讲究,也没有合适的人跟着操持,于是王庆云做主,一切从简,将一对新任吹吹打打送入洞房,就算是谐了好事。

    红莲原本在宣慰使衙门是伺候惯了老太太的,说起那份女儿温柔,比崇实的原配,旗下女子开朗健趣全然不同,时间久了,崇实倒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小妾,这还不算,到了咸丰五年的年底,红莲有了身孕,又产下一个女儿,更令崇实父怀大慰。

    这一次接到军机处的廷寄,命他即刻从任上启程,赶赴山东陛见,崇实把公务料理了一下,从水路出发,绕行清江浦,改走运河,来到了山东德州码头。

    到园子门口递牌子请过圣安之后,回府休息,随时准备听皇上的传唤,刚刚坐下,还不等到内堂去给母亲请安,椿寿就急急忙忙的回府了,“儿子给阿玛请安。”

    “哦,你赶来了?”椿寿听人回报,知道儿子回来了,匆忙回来,是有事要儿子在皇上面前进言的。不过这样的事情做父亲的不好开口,只得托门下的清客,那个叫马大隆的,向崇实说明。

    只说了半句话,还不等崇实弄明白这其中是怎么回事,园子中有内侍来传:“皇上起了,叫崇大人到行宫见驾。”

    于是也只好中断谈话,一路到了行宫,由端华任御前大臣,到行宫陛见。行礼已毕,皇帝问他:“这一次,夏日炎炎的从四川赶过来,很辛苦吧?”

    “奴才蒙主子垂念,此番从成都顺水而下,路上风景着实不恶,奴才只顾着贪恋沿途美景,倒也不觉得辛苦。”

    君臣两个说了几句,皇帝问起了这两年来,川省境内苗汉之间的交融之事,崇实娓娓道来:“奴才在任上,几次蒙皇上颁下诏旨,指授方略,两年间已小有成效。民间百姓,对苗疆外民多有包容之心。苗人感念朝廷的恩情,更本心之中有意与汉人交好,双方可谓一拍即合,故而四川省内,自奴才到任之后的三年中,极少再有汉苗彼此仇杀之事发生。治下各县,也觉得再无彼此呈诉的官司,公事上,清闲了很多。”

    他说的很多事都是在给皇帝上的折子中详细列明的,找他来,也并不是为了这一节,而是另有所差,“据你所知,在四川省内,有没有苗汉通婚的?”

    “这,据奴才探查,苗汉通婚大有,不过只是在宣慰使、宣抚使、长官司等身份贵重之人府上,有与汉家女子通婚的,百姓家中,并无其事。”

    “这,可有什么缘由吗?”

    “有的。”崇实答说:“若是汉家男子,迎娶苗妇,会给当地人瞧不起,认为读书耕作之家,居然娶了一个连汉字都不大识得的摆夷女子,是很丢脸的事情;反过来说,若是苗人娶汉女,女家更会为乡梓诟病,以为女家父母只是贪图苗人家中的钱财,有卖女之嫌。”

    “这样不妥。”皇帝摇摇头说,“入关已经有二百年了,还有人以民族、畛域之别来分得那么泾渭分明吗?”他用手撑住额头,那副大为伤神的样子,让崇实心中不忍:“皇上,奴才有话说。”

    “你说吧。”

    “奴才蒙皇上龙目捡拔,以浅薄之才陪伴君父,数年之下,耳闻目睹,都是皇上国事操劳,宵衣旰食,只为继武先朝列圣。重现我大清辉煌”他抬头看了看,见皇帝面带讥讽,赶忙又说道:“奴才是主子提拔而起的,万万不敢语出欺瞒。这番话不但是奴才心里所想,诉诸口中,更是朝臣所共见。”

    “你也不用学周祖培,整天想着怎么拍朕的马屁,有什么话就说什么。”

    “是。”崇实又碰了个头,说:“奴才想,国富民强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道理,我天朝自皇上登基以来,锐意进取,推行各项利民利国的新法新政,若说一开始的时候,百姓未得其惠,尚心存观望的话,这几年下来,早已经通过其中种种,大见其功,奴才在下面听说,往年朝廷有新政公布到州道府县,百姓的第一反应就是,朝廷怕又要借机征收钱粮了。而近年来,再有誊黄贴出,百姓不论心中识得不识得其间的关碍,总会说,皇上又要有便民、利民之策颁行了。”

    他又说:“奴才想,言为心声,而民为根本,百姓尚未知道誊黄上所写,就有这样的心声,可见主子圣明之名,早已经深入人心。”

    皇帝叹了口气,“你这番话啊,朕在京中、到山东的时候也曾经听你阿玛、劳崇光等人说起。各项新政的推行,数载而下,已经略见成效。百姓不懂什么国政大事,他们只知道、只关心能不能让自己的日子每天、每月、每年的平安度过,国家没有大的天灾人祸,一日三餐有一个温饱,就已经是天大的满足——嘿天朝的百姓啊,真正是大千世界中最最温顺,最最良善的人群了。”

    “圣人曾言:仓廪足而知礼仪。百姓心向良善,这也是圣天子在位,圣心常常将百姓疾苦记挂在心的明证。”

    “你这句话说的有大道理。”皇帝逐渐收敛的笑容,对崇实说道:“身为上位者,不论是朕躬,还是你们这些代天守牧一方的风尘胥吏,时时刻刻都要想着百姓。朕多次说过,将心比心,是使我天朝绪统永远传承而下的不二法门。若是离了这条路,将老百姓挤兑得无路可走,前朝多少王朝兴替,还不够你我君臣引以为戒的吗?”

    “皇上教诲,奴才永志不忘,今后行事之间,定当多存将心比心之念,常保我大清江山,千载不缀。”

    说了几句题外话,皇帝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刚才朕和你说的,也是其中应有之义,便如同这苗疆之地的原生民吧,自前明以来,不受教化,不知王道久矣。若才长此以往,等到百姓受欺不过,愤而举事,西南各省惨遭兵燹之祸,这在高宗朝是有先例的而朕,断然不允许在咸丰年间出现大小金川那般的事体否则的话,崇实,不但是你,就是王庆云,朕也绝对不容其留在世上”

    和崇实谈了几句正事,皇帝移驾到园子中散步,“近来,你和翁同龢见面了吗?”

    “自从奴才奉旨外任,就不曾和叔平兄见过面了。上一年他不孚众望,大魁天下,奴才也是心中替他欢喜莫名,从任上托人给他送去四色薄礼,并书信一封,遥致祝贺之意。”

    崇实也是真心替老友欢喜,笑眯眯的说道:“奴才在任上也看到了刊行天下的朱卷集成,真不愧是在主子身边承教多年出来的,他的那一笔文字,奴才自问,就写不出来。”

    “和你比较起来,翁同龢是有大志气的人哩”皇帝笑着说道:“殿试取中之后,朕问过他,他说,只是从咸丰二年,朕将他选在南书房侍读的时候开始,就发下宏愿,一定要蟾宫折桂,以图不复主知。天知道,朕几时说过,要让他一定抡元夺魁的?呵呵……”

    崇实陪着笑了几声,说道:“不过,奴才倒以为,皇上一语之评,贴切无比,叔平早有大志,奴才虽不曾听他说过,只看他入值南书房之后的所言所行, 就可见一斑。”

    “他,朕自然是信得过的,倒是他的老父亲,”皇帝嗟叹一声,站住了脚步:“朕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是不是做官做得久了。都会变得像翁心存那般,忧谗畏讥,生恐有什么不测之祸?”

    咸丰六年,翁同龢以一笔已经磨练得得心应手的瘦金体书法答卷,卷子收上去之后,高宗朝当年的故事重新上演。

    总裁官,由福建学政任上调回京中,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体仁阁大学士的许乃钊认真翻阅了二百二十六份试卷,却始终找不到翁同龢的卷子,他也猜到翁同龢可能更换了笔体,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恭呈前十本,请皇上御裁。

    皇帝拿过卷子,翻阅了一遍,很快就知道了那一本是出自翁同龢之手。倒不是他曾经见过翁同龢多年来潜心默练的笔迹,而是从他一个很特殊的用笔习惯中猜出来的。

    这个习惯就是每当写到‘口’字,或者文字中含有‘口’字型的结构的时候,翁同龢有个怪癖,旁人写这个字,从来都是要写三画,一竖、横折、再加一横。

    而翁同龢则是两画,一竖之后,后面的两画一笔写就,这就使最后一画本来是从左到右书写的格式,在他这里变成了从右到左,看起来很觉得奇怪,不过作为笔者自己的独特写法,也是分外的好认。

    他在殿试的答卷中于这一点也特意掩饰了一番,不过有些字还是难以料理得那么清楚明白。所以皇帝一眼就瞧出来了。

    在卷子的上面用朱笔写上一个‘元’字,然后挑开弥封,果然,正是翁同龢

    旁的人还不觉得什么,在军机处同班觐见的翁心存却大大的起了忧谗之心,碰头说:“犬子蒙皇上捡拔,选在君父身旁,本已是恩出格外,此番又以状元之名名动天下,臣恐传扬出去,天下人……”

    “你不用多说,朕知道你担心什么。前十的本子,进到朕御前,都是经过读卷大臣认真品评磋商过的,天下谁能、谁敢说这其中还有贻人口实之举?你不用有这些杞人之忧。”

    皇帝笑眯眯的望着翁心存:“翁心存,你呀,还是多多学学令郎,多以精白之心待朕,不要弄那些诡谲之术,嗯?”

    在一众朝臣面前,为皇帝批驳,翁心存脸色通红。

    儿子夺魁,他做老子的还有个不高兴的吗?说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引皇帝乾纲独断而已。

    皇帝当政日久,臣下心中所想,或作口中之言,认真的想一想,就能够估量出来,所以有这样几句近乎驳斥的话——他刚才说的,就是指这件事而言。

    这件事崇实也知道,只是他和翁同龢当初入值南书房,彼此的私交甚好,有些话不好接口,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其实,不提翁心存,就是你阿玛,又何尝不是如此?”

    崇实吓了一跳,他到府不久,和阿玛说不到几句话,就进行宫中陛见来了,阿玛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惹得皇上不喜?这时候不及细问,先跪了下来:“主子,奴才的阿玛,他……,他?”

    有些话皇帝也不好说出口,只好含糊以对:“等一会儿你回府之后,告诉你阿玛,用心办差,不必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逢迎,嗯,就这样吧。”

    “喳。奴才记下了。”

    “还有,过几天朕起驾南行,你跟着一起走吧。然后从江宁乘船,再回任上。”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