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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奉安大典已迫在眉睫,京城及近畿各地,大为忙碌。在京各衙门,有职司的不说,没有职司的也要派出行礼人员。近畿地方官,则以护跸为第一大事,直隶总督纳尔经额,署理顺天府府尹万青藜,直隶提督固山贝子奕山,热河都统麒庆,忙得一塌糊涂。
皇帝出临,倘或跸道所经,有任何不妥之事发生,惊了圣驾,非丢官不可,所以都下了极严厉的命令,直隶省内大捕盗贼。抓到盗首,立刻请旨正法,割下脑袋传示犯案的地方,一时宵小匿迹,颇为清静。
过了二月初八,车马出东便门,在陵工有职司的官员,都取道宛平,先赶去伺候。到了十七启銮那天,除去肃亲王华丰,大学士杜受田、卓秉恬,军机大臣赛尚阿奉旨留京,分日轮班进宫办事以外,其余王公大臣,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以及福晋命妇,都随扈出京。
皇帝的大驾出宫,先到朝阳门外东岳庙拈香,然后循跸路缓缓行去。第一天驻跸黄辛庄行宫,第二天驻跸半壁店行宫,第三天到了梁各庄,有隆恩寺在城北半山上,皇帝率同文武百官叩谒梓宫。
第四天移灵,第五天皇帝谒东陵,第六天奉安定陵地宫,由皇帝派遣的协办大学士周祖培恭题神主,一生为国事操劳的道光皇帝,一生大事,到此结束。
大葬礼成,皇帝在隆恩寺行宫召见军机大臣。由于慕陵工程,办得坚固整齐,典礼亦部署得十分周到,皇帝巡视一番心中也很欣悦,所以照例的恩典,格外从宽,承办陵工的大小官员,个个加官晋级。随扈当差以及沿途护卫的兵丁员弁,各赏钱粮。一道道的谕旨发下去,无不笑逐颜开。
天子居处,即是行在,在灵前行礼之外,军国之事还是照例飞报行在,等候皇帝处置的。赛尚阿以军机大臣留守京城,贾祯是随扈的领班大臣,由彭蕴章挑起门帘,几个人鱼贯而入,叩头行礼:“臣等,叩见皇上。”
“都起来吧。”皇帝穿着礼服,正在六福的伺候下在用午膳。说是礼服,其实是素服,为了避讳,故意这样说的。看几个人进来,皇帝摆摆手,示意内侍将碗碟撤了下去:“有事?”
“是。回皇上,上年年底,皇上有旨意,着英人将牛痘技术传授给我天朝医生,经过两个月的学习,已经有初步320名医生掌握了牛痘种植之法,只等太医院研制出来的牛痘配方通过,就可以正式下发到十八行省,交付有司,正式将这惠民之方传播开来了。”
“唔。”皇帝接过水,漱漱口,吐在六福捧过来伺候的金痰盂里:“这件事做得好嗯,费用呢?”
“是。经过户部有司的计算,在全国传播牛痘种植之法的话,共需用银子合计是五百五十四万两,皇上前一段曾经有口谕,这笔银子由户部支出一部分,各省的藩司衙门支出一部分。臣已经命人妥善登录明细,具折陈奏了。”
“好。若是真的能够通过此举断绝天花时疫之苦,便是再多的钱也是值得花的。嗯,户部、礼部、还有太医院这一次用功之人,着其拟一个名单上来,所有人都要予以嘉奖。”
“是。”
“还有什么?”
“回皇上话,奉安大典完成,照例要免除沿途州县一年的赋税额度的。”
“有那几个州县啊?”
“宛平、良乡、涿、房山、涞水、易,共计六州县。”
“就照常例办理吧。拟旨,明发。”
“是,“贾祯答应一声,又说:“回京之后,宣宗成皇帝神主入太庙的升祔典礼。臣请皇上的旨意,要派遣哪一位宗室王公充任差事?”
“让老五去。他在宗人府中的差事也做了有一年多了,大约也习练出来了。这件事,就让他去。另外,让礼亲王做副使。”
“是。”君臣议事不能冷了场面,贾祯答应一声,看皇帝没有什么更多的交代,带领众人跪安而出。
巡幸在外,办事不按常规,有事随时可以进见,那怕在路上亦可请旨。等拟好了旨发下来,看看时候还早,惇王‘递牌子’进来,说要谢恩。
皇帝对自己这个五弟,也算是无可奈何。小时候兄弟两个感情最好,原因无他,老五秉性荒疏,读书读得乱七八糟,偏是那些顽皮捣蛋之事,来得比谁都精通。这样的性子,自然是能够和天生胆子大的奕詝相得益彰。
奕詝之母很得帝宠,爱屋及屋之下,对这个在世的长子(当时的皇长子,皇次子,皇三子都已经因为不同的原因去世了),老皇帝也是疼爱有加。
只是两小天生顽皮,淘气淘得出了圈,到了后来,道光皇帝看两小闹得实在是不像话,更加上奕誴的母妃祥妃钮钴禄氏恃宠而骄,做事说话很是荒唐,便将奕誴出继给了惇恪亲王,降袭为郡王。至于奕詝,则选择了杜受田为老师,教授他的学业。
奕詝失去了玩伴,一开始很是不适应,整天大哭大闹,不过他人很聪明,再加上逐渐长大一点,不再像以前那般胡闹。奕誴则不同,幼年袭封为郡王,少了一份管教,还是那般的滑稽恶作剧,成为京城中著名的荒唐王爷。
新君登基之后,恭亲王很快得到皇帝的捡拔使用,老五却只担着一个御前行走大臣的名头,正经事他是不管的——他的脾气秉性皇帝知道,朝臣知道,宗室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完全是一派市井豪杰的作风,所以连御前行走的差事,也很少过问。
不过皇帝却没有忘记这个当年和自己一起玩耍的弟弟,在奕交卸了宗人府的差事,转任总署之后,将他留下来的遗缺,交给了奕誴。
听六福回报说他递牌子进来,皇帝立刻召见:“奴才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皇帝让他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奕誴。他长得不难看,可以说,论容貌奕誴是长成的兄弟几个中最英俊帅气的,而且大约是平时和那些贩夫走卒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沾染上满身的市井气,说话、走路都带着一股万事不萦于心的洒脱劲儿,和朝臣面见自己时的那般谨小慎微大异成趣。
“奴才这一次进来,是为皇上有所差遣来君前叩谢皇恩的。”奕誴说:“天下人皆知臣弟荒疏,只有皇上弃瑕录用,奴才……感佩莫名”
“老五啊,一样米养百样人。你天生的性情,旁的人不知道,朕又岂会不知道?除了念书念得不是很好,你实在也是贤王一名呢”
皇帝说的话是上一年年底的事情,奕誴想进献一条黄花鱼,而敬事房的太监有所需索,他不给,太监便百般推搪阻拦。奕誴大怒,后来在一次带引的时候,居然亲自端了一盘鱼,呈上御案。
皇帝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问之下,他答道:“敬事房的太监要红包,不给不让送进来。我没有钱,有钱也不能给他们,只好自己端了来。”皇帝勃然大怒,将敬事房的太监,交付慎刑司杖责,狠揍了一顿。
听皇帝言及旧事,奕誴再一次跪了下来:“臣弟这点小心思,原本也难逃皇上法眼。更加不敢当皇上褒奖。臣弟只知道以精白一心侍奉皇上,其他的,臣不敢多想。”
“朕就是欣赏你这番精白一心,以侍朕躬的作为。”皇帝站了起来,“老五啊,你是朕的血亲弟兄,外面的人只当你顽皮胡闹,其实,朕知道,你也是那等胸中自有机抒之人。这一次给你个不算很轻松的差事,好好的做,做好了,朕日后于你有大用处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堵那些人的嘴巴。”
“是,此番奉先皇神主牌位升袱太庙,本就是臣弟为他老人家做的最后一件事。”说到这里,思及父子之情,奕誴红了眼圈,声音变得哽咽:“臣弟自当妥善从事,……”
皇帝也眼框发紧,强自笑道:“你有这份心,皇阿玛在天之灵,一定能够看得到的。他老人家看你出落得更加出息,也会含笑天上的。”
“是。”
大驾还京,休息了几天,就到了咸丰三年正科科考的日子,这一科的正主考皇帝点了翁心存,副主考是改任礼部尚书的原左都御史花沙钠,内阁学士、礼部尚书倭仁,还有一个是上年从山东、河南办差归来的户部左侍郎阎敬銘。
至于其他的十八房房考官,都是各自从内阁有司挑选文字、品德优长之人充任,也不必一一细表。
“每一次的抡才大典,都是天下学子、士绅、百姓交相观望的国之大事,有些话啊,不过是官面文章,朕每一次亲自选拔几位主考的时候,都要说一次。今年也不例外。”
以翁心存为首,一打马蹄袖跪了下来:“臣等恭聆圣训。”
“首先是一个德字。若是对你们的德行不放心的话,这等大事,朕万万不能交托。不过,就如同道光三十年恩科之前,朕和卓秉恬说的那样,便是你自己持身得正,你的家人呢?你的家人能不能也同样的不受赂遗?若是有的话,则你又如何自处?”
不等众人表态,皇帝又继续说道:“然后嘛,才是一个‘才’字。天下数千名举子,汇聚北京城中,为十年苦读,铁砚磨穿的读书生涯冀求画上一个满意的休止。小民有场中莫论文之说,不过,那也是乡试、省试之时。到了京中,汇集天下十八行省的精英之才,争一日之短长,是不容易侥幸的。运气的好坏,就看主司可有衡文的巨眼?”
“到京中来参加会试,必然有中、有落。朕希望等到这一科考试结束之后,榜上有名的自然欢欣鼓舞,那落地返乡的举子,也只有心中慨叹时运不济,而不会听见有人说,此番不中,只因为‘遇着这样不通的主司’。说一些‘不是文章不好,只是主司无眼’的风凉话要知道,你等清誉事小,若是民间有此等议论,事关朕之令名”
听皇帝这样说话,翁心存心中一惊,赶忙摘下大帽子,伏地奏答:“臣等定当认真疏爬,万万不使此科有遗珠之憾。更加不敢因我等处事荒谬,有伤圣上识人之明。”
“你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极好。须知保全朕之令名,便是保全尔等的身家富贵。”说到这里,皇帝的神情转为和煦:“入闱之后,你们要多多心念天下读书人的辛苦,只要心存此念,则神明必当暗中庇佑。”他又说:“就这样,你们下去吧。”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