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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密迩京师,距离最近不过,而且奕欣知道皇上于英人到来之事很是热衷,他总希望尽早的到大沽口外,看一看英夷到底是何许模样,不过一行人奉旨出京,诸如龙节,仪仗,高脚牌,前导后从,煊赫非凡,便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第一天只行了四十里,到了长辛店,一行人安顿下来。这里属大兴县所辖,本县的县令知道恭王爷一行人要在这里驻节,早就做了准备。
大兴是顺天府首县,做这里的大老爷是非常考验能力的。明朝末年山西有个阳曲县令叫宋权,常说:“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县官与上官同城,叫做附郭,附郭省城的首县,等于督抚、将军、监司的“帐房”兼“管家”,婚丧喜庆,送往迎来,都由首县办差。伺候贵人的颜色,不是件容易的事,出力出钱之外,还要受气,所以说“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所以做首县的,必须长于侍应,得是那等长袖善舞,会做官的才能当得,否则,白白受累不说,还要两头受气。当然,如果做得好了,当首县却是件极有兴头的事,有一首十字令:“一曰红;二曰圆融;三曰路路通;四曰认识古董;五曰不怕大亏空;六曰围棋马将中中;七曰梨园子弟勤供奉;八曰衣服整齐言语从容;九曰主恩宪德时时常称颂;十曰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大兴县县令姓金,就是这样一个八面玲珑,十方见光的人物。号称是顺天府第一能员。接到滚单就在心里琢磨:恭亲王奉旨出京,算是自己在任上所能受到的最大的考验,若是伺候好了,上峰喜欢,自己的前程自然也有了。故而分外的用心。
奕欣等在城中管驿休息下来,人还没有坐定,知县的手本递了进来。大员过境或莅止,照例由首县作东道主,备办一切供应,所有费用或由地方摊派,或者先挪用公款,务使贵宾满意,则无事不可商量。
奕欣是第一次出京办差,于这等官场迎送往来之事可谓略识之无,接过手本看了看,以为金县令有什么大事想和自己回禀:“让他进来吧。”
“王爷。”桂良拦住了他,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婿不大懂官场上的习俗,在一边答说:“王爷若是有事的话,尽可以吩咐金大人去办,见,还是不要见了。”
奕欣知道桂良不会无故阻拦,当下点点头:“那,就算了。”
“跟贵县道乏吧!”宝鋆也适时的插话了:“你去和大兴知县说,王爷奉旨出京办差,不会侵扰地方,贵县也不必预备什么,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办,不劳费心。”
“喳。”戈什哈见众人不再说话,这才转身下去了。
“山翁?佩衡兄?这是何意?”
“王爷是第一次出京,不通这其中的门窍,金县令这等人不过是想见一见王爷,讨王爷一声赏,便于愿足矣。”
“只是为了这个?那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呢?”
“王爷,您身份贵重,此去又是公务缠身,哪有这许多的空闲来应酬他们?”坐在最外面的李鸿章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若是您要见的话,只怕到了万寿节的时候,这些请见的官员,您也见不过来呢!更不用提什么公务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宝鋆等人各个皱眉,倒是奕欣,很客气的点点头:“多承李大人关照,我明白了。”
“哪里,王爷言重了。下官语出鲁莽,王爷不以为怪,下官感激不尽。”
奕欣一笑,不再纠缠下去,吩咐听差准备晚宴。
宝鋆酒量甚宏,而且和很多旗人一样,好招雏伶侑酒,他生具异禀,每每孤阳独抗,虚火上升,连眼睛也会发红,总要找妇人泄尽元阳方可舒畅。
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这一次出使,身边带着一个妙龄书童,十指芊芊,如葱如玉,看上去倒像是姣好的女子——奕欣不明白,其他人却是很知道这个书童的由来的。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中,他又怎好骤然离去?
几杯酒喝下,宝鋆浑身不自在,浑身来回扭动:“王爷,我和您告个便。”
奕欣停箸不食,奇怪的望着他:“怎么了?”
“奴才,……”
奕欣误会了,以为他想小溲,面带讥讽的一笑:“快去吧,可不要溺到裤子里。”
宝鋆苦笑着点点头,向在坐的几个人拱拱手,起身而去。
他走开,其他的几个人在酒席宴前常坐清谈,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话题转到直隶总督纳尔经额的身上:“纳大人可称是全才,做过安徽按察使,山东布政使,山东巡抚,漕运总督,琦静庵之后改调直隶总督,乃是我朝的老前辈了。这一次英使到天津,怕是连他也要劳动了。”
“说起来,纳大人确是人才,不过,和他的先人比较起来,便要瞠乎其后了。”李棠阶一言出口,众人无不微笑。
奕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左右看了看:“怎么了?怎么了?”
桂良用手一指李鸿章:“还是请少荃给王爷解说一二吧。”
李鸿章有心不说,纳尔经额的父亲叫纳尔泰,闹的笑话太多了,偏生纳尔经额现任直隶总督,封疆大吏,一省首脑,若是给他知道自己言语中辱及他的先人,于自己宦途不利。不过桂良点名让自己说,也就不好反驳,只好选几样不算很出乖的事体讲来听听——。
纳尔泰是乾隆年间最着名的大臣阿桂家的包衣奴才,常年跟在阿桂身边鞍前马后伺候服侍,很是得用。阿桂也很有心提拔他一番,奈何一来纳尔泰文不能断字,武不能杀贼;二来他在自己时间久了,也舍不得他离开,便一直留用。
纳尔泰的笑话很多,流传最广的有两个。第一个是有一年夏天,阿桂驻节新疆,喝醉了酒躺在榻上,一边用手摩挲着肚皮,一边带着醉意纳尔泰:“‘你可知老爷肚子中的是什么?’”
“‘可是燕窝、鱼翅?’”
“‘不是,再猜?’”
“‘是鸭子、火腿?’”
阿桂长身而起,醉眼迷离的望着纳尔泰:“‘你就不知道老爷肚子中皆是绝大经纶吗?’”
纳尔泰听不懂,唯唯退下,出帐之后问同僚:“‘老爷说腹中皆是金轮?那可怎么咽得下?还是绝大者?’”
众人无不捧腹,一时间阿中堂腹中‘金轮’传为笑谈。
纳尔泰很羞愧,觉得人前出丑,总想找个机会扳回颜面。又有一次,他学人做了一首诗,进献给阿桂,内容不知道怎么样,只是首章的题目就引人喷饭,叫《跟二太爷、阿玛逛庙》。阿桂一见扬声大笑,冠缨几绝!
据说阿桂有一次回京,把这首诗说出来,供乾隆一粲,自然引得皇帝开怀大笑。连乾隆都说:“朕阅尽史籍典章,如论及诗文之妙,当以此首为第一。”
这两件事奕欣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纳尔泰是纳尔经额的先人,很感兴趣的一笑:“那,后来呢?”
“经过了这两件事之后,纳尔泰再也不敢不懂装懂了。心中却深以不读书,不识字为苦,他的年纪大了,再要进学也来不及,便把老蚌生珠所得的纳尔经额视为光耀门庭之子,请名家教授。果然,纳尔经额不复阿玛厚望,嘉庆二十三年考中进士,道光元年散馆之后就当上了工部司员。之后一路升迁,到了二年的时候,就以山东兖沂曹济道升为湖南按察使。”
席间谈笑,不绝时间流逝,待到用完晚餐,外面天色已经全黑,却还不见宝鋆回来,奕欣心中疑惑:“宝佩衡呢?怎么还不回来?你去看看?”
“是。”听差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偏巧,宝鋆满脸愉悦满足之色的从后堂绕了出来:“干什么去?”
“啊,王爷看您久去未归,命小的去找您,正好,您回来了。”
桂良和李鸿章相视一笑,神情中满是暧昧,还是奕欣,奇怪的瞄了两个人一会儿:“怎么了?又为何发笑?”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