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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子考完,就该考官们忙碌起来了。关于会试考场中评卷的细则前文已经说过,此处不赘。到了四月初八夜里,四总裁十八房官半夜起身正当子时,外龙门传鼓叫门,钤榜大臣已到,要开榜了。
开榜先开内龙门,门内便是四总裁手持工尺衡量天下士的聚魁堂。内外帘官,相互一揖,在满堂红烛之中,分四面落座。正中南向,卓秉恬居中,贾桢、花沙纳、孙葆元分坐左右。他们的左面是钤榜大臣;右面是综理阁务的知贡举。对面北向而坐的是内外监试御史与提调。东西两面,十八房考官相向分坐。这样团团围住在一张写榜大案,方始传唤,抬取卷箱上堂。
名次是前一天就定好了的,名为草榜。七千四百六十九名应会试的举人中,奉旨分省取中二百七十二名。卷分朱、墨两种,除了五魁以外,每十卷一束,早就排得整整齐齐。打开卷箱,书吏先呈上第一束五魁的卷子,正考官卓秉恬放在手边不动;等第二束送到,他才将墨卷移向左首的贾祯:“动手吧!”
于是书吏拆开弥封,高声唱道:“第六名蒋继洙!”
卓秉恬和贾祯沿照多年的规矩,一个在朱卷上标明第六名;一个在墨卷上大书姓名。另一名书吏对照名册,写下一张第六名蒋继洙江苏的纸条,传到写榜大案上,在名次下面填明姓名;自有人将纸条接到手中,由内龙门的门缝中塞了出去,让报喜的人抢头报、邀厚赏。
填榜照例自第六名写至最后一名,大致自破晓至黄昏,告一段落;考官及一应执事进餐休息,到戌亥之际,再拆五魁——也就是前五名——的弥封。
这天是定在戌正,也就是晚上十点钟,揭晓前五名的名次。九点刚过,聚魁堂前已络绎有人聚集。闱内的执事、杂役,以及内外帘官的听差等等,人手一枝红烛,甚至有带两枝、三枝的,到时候一齐点燃,堂上堂下,一片绛红的光焰,灿若云霞。这有个名堂,叫做闹五魁。五魁揭晓,红烛吹熄,带出闱去送人,是一样很好的礼物——传说中,闹五魁点过的蜡烛,可以催生;又说儿童启蒙以后读夜书,第一夜点这支残蜡,有益智之功。
五魁的弥封,是从第五名拆起。书吏唱名,第五名是浙江的举人郑训承。卓秉恬随即在朱卷上标明名次,顺手将贴在卷角、写着一个明字的浮签揭去——四总裁复阅各房呈上的卷子,以正大光明四字作标记。
副总裁中意的,批一取字;再送正总裁认可,落笔批中,方算定局。至于五魁,除了会元(第一名)由四总裁公议以外,第二名到第五名,依照正副总裁的序列,亦就是按照正大光明四字先后,各占一名。第四名是江西的许其光,第三名便是谢增。卓秉恬揭去大字浮签,向坐在他左面、别号筠堂的贾祯笑道:“堂翁,恭喜,恭喜!谢梦渔三吴名士。老兄的法眼无虚,实在佩服之至!”
“中堂过奖。”贾祯一笑:“此生的首两艺平平,策论气象发皇,颇有见地。看来是经世干济之才。”
“诚然,诚然!谢梦渔乡榜第四;会试是第三;如果中了榜眼,可真是一段佳话了!
“那要看殿试读卷诸公是什么人了?倘然好事的多,就会如中堂所说,成为一段佳话。”
谈到这里,书吏又在唱名了。第二名是甘肃的吴可读,会元是浙江的孙衣言。一榜二百六十七人,称为贡士,要等殿试之后,金榜高悬,方算进士出身。
四月二十,礼部将在朝进士出身的一二品大员,开列名单,奏请圈派读卷官——通称读卷大臣。殿试是皇帝亲自主考,所以实际阅卷的大臣,只能称为读卷官。
读卷官定制八员。皇帝拿过名单看看,拈起朱笔圈出协办大学士祈隽藻、吏部尚书贾桢、礼部尚书孙瑞珍、兵部尚书柏葰、工部尚书杜受田、刑部尚书周祖培(陈孚恩之事后,他以刑左迁任本部堂官)、工部右侍郎灵桂、内阁学士车克慎为殿试读卷官。
然后便是殿试的考题。因为是皇帝临轩策士,便不会出那些八股文章,而是单考策论一题。题目由大臣选定,归约成四个字的标题,共拟八个,用大白折子正楷写好,即时交内奏事处呈递。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内侍传旨:“宣八人在乾清宫东暖阁见驾。”
以祈隽藻为首的八个人赶到东暖阁,这里的面积比养心殿要小得多,而且格局是东西走向,软炕式的宝座上放着黄绫缎面的坐垫,皇帝很悠闲,很舒服的靠着坐垫,一直到几个人跪倒见礼,才微微坐直了身体:“拟好的策题朕见到了:任贤去邪之道;典学稽古之谟;立政宜民之方;敦本善俗之则;自然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朕想,就时政大端而阐发议论,只是这四题不能做到尽善尽美。故而,朕想另外出一道题,不知道可有这样的先例吗?”
祈隽藻立刻叩头:“回皇上话,有先例的。高宗年间,西北用兵频仍,高宗皇帝就曾经就殿试试题一事乾纲独断。另外出题。”
“这样便好。”皇帝在内侍的服侍下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书案边拈起御笔写了一行字,然后交由内侍,由后者转交给祈隽藻。后者展开来看,上面是这样一段话:“朕诞膺洪祚,寅绍丕基,荷穹昊之佑申,缅祖考之彝训,孜孜求治,日昃不遑,恒思我大清自先皇以来,灾祸频仍,四方侵扰不日无之,先皇在世之日,常以此为痛心疾首之第一要务。朕思:我大清立国以仁,与国安养,与民生息。却有蛮夷外邦,轻犯海疆,诚为不曾教化,不读诗书之明证。”
“……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今承平日久,法非不大备也。而怠玩从事,奸弊潜滋,或偏废而不举;或积重而难反;若盐漕河工诸大端,利弊所在何以策出万全?俾国计民生,两受其益欤。民风之淳漓,系乎政教。”
“……天下士子多来自民间,见闻亲切,其推之往古,验之当今。悉心敷陈,必将有教于朕。着毋泛毋隐,朕将亲览焉。”
这番话让祈隽藻很感觉为难,一个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其中没有任何限定的内容,似乎包括英夷犯边,盐漕弊政等内容全都包含其中,这样的一份策题交下去,士子们的命运可真就要交给上天了!
因为是御笔亲题,自然不能轻忽以待,所以先用黄纸固封,封缄之处,钤着御章,是朱文的‘海涵春育’四字。祈隽藻亲自捧着,率领同官,出乾清宫到内阁大堂。都察院派来的监试御史,早已到达,彼此见过了礼,祈隽藻居中坐下,先有一番话说:“历来策问,都由内阁中书写好发刻。为防泄漏,必得严密监视。纵或如此,仍旧不免疏虞。抡才大典,不可不慎;今年我想改个章程,我们自己辛苦一点。如何?”
这就是说,书写策问,不必假手内阁中书,由读卷大臣自己动手。坐在他下方的贾祯在顺序上应该代表同官发言,不过这样的事情不便强人所难,因而环视一周,用征求的语气问道:“哪位自告奋勇?”
这当然是居末位的内阁学士车克慎义不容辞的事,他欠身答道:“只怕我的字太丑。难入方家法眼。”
“有劳、有劳,不必过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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