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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天朝,幅员辽阔,从疾风凛冽的西北,到山温水暖的江山。
或地处要冲,或人才辈出,在世人眼里这样的地方就是天朝的全部风景。
至于林县这地处江淮交界,原本地势低洼的小湖泊形成的一个小县城,当真不会引来太多人的关注。
人分三六九等,城又何尝不是?
一个偏安一隅的贫困小城,又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资源产出,就是个种田的地方。
可是现在这年头,谁还能好好地种地。
一会儿让种水稻,一会让种小麦,又过一阵子又开始让种桑苗。
家里稍微有两亩地的人家,多被折腾地苦不堪言。
再赶上天灾人祸,这一年可算是白干活儿了。
偏偏那些大户还不肯放过,联合着地方官府不停地加税,没办法要维持营生就去借高利贷,到最后只能落得个卖身为奴的下场。
不过林县这样的普通小县城,上头又怎么会有太多的功夫关注呢?
毕竟,没什么亮点嘛。
林县知县钱来今年已经是尽六十岁的年纪。
若是正儿八经的进士,自然不会是这样的待遇。
全家倾尽财力地供他读书,屡试不第之后终于在四十岁那年考上了,可却是那张代表着权力和荣耀的榜单上的最后一名。
那时候他才知道,所谓的科举有成,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话说的好听,可是却更像个笑话。
放到现实里,那些能在科举中展露头角的才子,哪一个不是早已经在士林之中有了极好的名声。
一个白鹿书院里,到底出了多少个状元怕是已经说不清了吧。
他们这样资质平庸的人,挤破了脑袋人家却也是不要的。
钱来也曾经不服气过,如今却是看开了。
他年纪的时候,跟一个人很有交情。
那个人也是曾经把国家百姓日日放在心上操劳着,甘守清贫也毫无怨言。
可是如今,到底是天意弄人。
曾经一壶老酒,一碟花生米便有澄清天下的豪情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林县知县钱来如今最大的爱好,就是怎么多刮点钱。
其实按照他的资历,也可以去更好的地方,那样也更多的升迁机会。
钱来却拒绝了。
他的考评一般不功不过,京城里的刘侍郎跟他喝酒的时候也很是不解:“老钱啊,不是我说你。花大把银子弄个优等评价的我见过。不洗血本非要把自己弄到个油水足地方的我也见过。偏你老钱那么特别,非得在林县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生根发芽了吗?”
钱来笑而不语,只是又往刘侍郎杯子里倒上了一壶上好的竹叶青。
钱来有很多哥们,从知府衙门到巡抚衙门,再到京城各部,到处都是他的哥们儿。
可是他钱来,却还是这天朝众多阶品的官儿里面最低的一级。
自他在往下,还有师爷衙役,那却已经不在叫官儿了。
钱来心中自然有一本明白账,自当今陛下登基以来,这官儿却是越发地不好当了。
越往上风险越大,那些东南沿海的鱼米之乡,油水多,风险也是更大。
反而不如就待在林县这么一个快要被朝廷遗忘的地方。
说实在话,就在林县他钱来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与当地的固定几家人搞好关系,不要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的位置,稳当得很。
毕竟他每年费尽心思刮来的那些钱,可是没少往上孝敬的。
不过话说回来,就林县那么大点地方,待久了也是无趣。
幸好这个地方虽然穷,水质却是比江南那边还要好。所以这里的姑娘生得都是极美的,放到京城也都不差。
想到这里,钱来觉得自己越发地像个皇帝了。
不过面子上,钱来却连一房妾室也是没有的。
毕竟那些小姑娘,玩一玩也就算了。
若是真娶回家,那该是多大一笔花销?
钱来正想着今晚是去东街的乔寡妇那里,还是去西街的豆腐西施那里过夜,却被自家师爷打断了思绪。
张师爷今年也有五十开外的年纪,与钱知县的大腹便便不同,张师爷却是清瘦的身形,眉眼间只带一股书卷气。
与钱知县穿着便服站在一起,张师爷经常被错认为知县老爷。
“大人,卑职收到消息。状元公奉旨回乡探亲,要路过咱们林县。马上就要到了。”
张师爷接到柳醒传来的消息,便开始按照柳醒的吩咐开始行动起来。
他早年落魄时,柳醒的父亲救过他一命。
更何况钱知县的所作所为,早已经让他无法忍耐。
林县的百姓被折腾的苦不堪言,他如今孤注一掷,也不过是想为林县的父老除一害!
钱来听到张师爷如此说,眼睛猛然一亮:“是那位在朝中风头无二,深得陛下信任的状元公柳醒吗?”
张师爷点头:“正是此人。陛下亲自下旨命他回乡探亲,在荣宠也是极大的。”
钱来点头,脑子里又生出一番算计:“咱们雍州,能出一个这样的人物,那也算是极大的荣耀了。既然状元公路过咱们这里,那咱们也要尽地主之宜,好好接待一番才是。”
钱来能走到今天,考得就是这番结交人脉的本事。
林县这么个穷乡僻壤,生生让他挖出一堆上头的贵戚。
如今天上掉下来这么一位前途无量的状元公,他怎么能够放过。
毕竟钱来也是科举出身,又在官场上行走了大半辈子。
这位状元公,若是以后不出什么大变故,一个阁老却是怎么都跑不掉的。
好好结交一番,总是没有错的。
张师爷因为办事沉稳处事得体,一向最得钱来器重。他见钱来如此说话,便道:“卑职早年与状元公的父亲有些交情。状元公往日里也称卑职一声世叔。如今状元公到咱们这里,怕是也会住上几天。卑职少不得要陪着才不算失礼。”
钱来听到张师爷如此说,脸上的兴奋之意却是再也绷不住了:“老张你可是不够意思,有这么个关系居然不早说。其实状元公来我们这里就是为了拜访你的吧,你老张当真是有面子。好好招待,一定要好好招待!”
说罢,还往张师爷的肩膀上极为亲切地拍了一下:“这几日你就专门办这件事情。陛下专门下旨让状元公回乡,那自然就是让他衣锦还乡。招待好状元公,那也是遵照了陛下的旨意。你这几日就不用再管其他了。好好招待状元公便是。”
张师爷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个“是”字。
钱来犹豫了一下,又在脸上露出一个讨好地笑容,这笑容实在不该是知县面对师爷应有的笑容:“找个合适的机会,让我请状元公吃个饭。毕竟大家也是乡里乡亲,该好好亲近才是。”
张师爷心里明白鱼儿已经上钩,可是脸上还是一幅诚惶诚恐地神色:“大人的意思,卑职自然明白,不过这还要看状元公的态度。”
钱来闻言,竟有些急眼。结交这些上层人物,可算是他老钱毕生的事业。每一个机会他都绝对不会放过:
“老张,你想想办法。毕竟这也是为了咱们整个县里好。状元公可是在陛下面前还有内阁几位大人那里都能说得上话的人。若是我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对咱们林县百姓不也好吗!”
张师爷听了这话心中极其鄙夷,林县百姓怕是没有你这个“钱扒皮”才能真正地过上好日子。
面上却是极为恭敬地表示:“大人请放心,此事全包在卑职身上了。”
柳醒带着自家的管事老柳连夜赶路,到了林县速度却彻底慢了下来。
“少爷,咱们不进城吗?”
老柳一把年纪,可算被折腾地够呛。以为少爷为了什么天大的急事如此的快马加鞭,却没想到了这个地方速度却完全放慢下来。
柳醒声音沉沉道:“不进城,先在城外住上一夜。”
老柳一脸苦相:“少爷,这个时候进城还能舒舒服服地吃饱饭,睡一觉。时间还够啊。外面的破旅店简陋地很,怕是不好住啊。”
柳醒却根本不理老柳管事的抱怨,只往远处依稀可见的一家旅店骑马而去。
“少爷,等等我。”
老柳管事慌忙跟上。
主仆两人到了旅店,原本已经做好了环境简陋的心理准备。
却没有想到这外面看似简陋的旅店却是内有乾坤,除了大通铺之外居然还有上好的厢房。配备的酒菜也是有各种档次,满足不同需求。
柳醒对这家旅店忽然生起了兴趣:“掌柜的,你们这旅店当真是难得极了啊。”
柜台后算账的女掌柜皮肤白皙,绸缎一般的秀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松挽起,身上穿一件青布长裙,带着同色的围裙,浅浅一笑便有两个动人的梨涡:“客官有所不知。这是我们知县大人的关怀。知县大人说我们这个地方很能代表我们本县的形象。把来往的客人招待好了,也算是很尽了地主之宜了呢。”
女掌柜话音刚落,却引来一旁抹桌子的活计一声冷笑,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不过这女掌柜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物,面上也不带尴尬:“客官,要两间上房是吗?本店还有免费的酒菜赠送,都是我们林县的特色小吃呢。您若是吃着喜欢,可得给我们做个宣传。”
柳醒点头:“一定,一定。”
目光却锁定在了呆头呆脑的小伙计身上,因为他发现这小伙计和女掌柜五官竟十分的相似,怕是有血缘关系?
不然如此放肆的行径,哪个掌柜可以容得下?
“小米,还不送两位客官上楼休息。”
女掌柜语气威严,小伙计不得不引着柳醒主仆二人上了二楼。
“这便是二位的房间了。”
小米的一脸别扭,可是业务却十分熟练。手脚也算麻利。
柳醒冲老柳使了个眼色:“还请小哥照顾好我们的马儿,喂足了草料才好。”
小米认真点头道:“客官请放心,我们店里的草料都是上等的。”
柳醒闻言道:“难道又是知县大人的关怀。”
小米的脸色却猛然一变,想说些什么话表达自己的心情,可是又忽然意识到这并非是一个能够说话的地方,赶忙紧紧抿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惜少年人还不太会掩盖自己的情绪,情绪的一系列变化被柳醒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们那马儿有些认人,老柳跟着一起去,别让马儿踢伤了小哥儿。”
柳醒点到即止,老柳却明白了自家少爷的意思。
等柳醒用完了桌上摆着的林县特色小菜,老柳也正好回来。
“怎么样,可曾打探到什么东西?”
林县离柳醒的老家青阳已经很近,饭食吃起来也颇有些相似的风味。柳醒离家时间甚久,所以不免又多用了一些。
老柳点头,帮少爷办这些事情,他还是颇有经验的。
“老奴打探出来,那孩子与这里的老板娘其实是一对姐弟。这旅店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说是旅店,不过一间破茶棚而已。”
“那为何竟会有现在这般光景?”
柳醒放下手中的茶盏,沉沉问道。
老柳悄声道:“似乎是这里的知县看上了小米的姐姐,也就是这店的女掌柜。所以才巧立名目把这店弄成了现在这番光景。”
柳醒摇头道:“这事儿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只为了一个女子,何必如此形事。看来这林县的知县当真不是个一般人物。”
老柳对于这些事情,一向都是闭口不言。
只听自家少爷吩咐老实形事。
此刻老柳又想到一事,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家少爷:“少爷,您还记得那位碧玉小姐吗?”
“什么碧玉,翡翠,该记得吗?”
柳醒的拇指在茶杯上慢慢地敲击着,心里盘算着林县这潭水的深浅,根本无暇顾及老柳说的是什么。
老柳一横心道:“就是那位打算把您灌醉了好跟您成就好事的碧玉小姐。”
“她?”
对于那段记忆,柳醒还真是想不记得都不行。
老柳点头:“那碧玉小姐家就是林县的一个大族。少爷您看?”
柳醒不耐烦地摇摇头:“此番低调便是,应该不会碰上她。”
对于那些女人,柳醒眼里一向都长着一张面孔。他都分不清楚谁是谁,又怎么会耗费太多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