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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江湖一直以来都尤为崇尚个人英雄主义,对闯入千军万马中取得上将首级白袍不沾鲜血的赵子龙尤为崇拜,反而对擅长阳谋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的周公瑾嗤之以鼻。
所以站在三人面前以蜉蝣之力想撼动滂沱大树的柳梦汝,虽深陷必死之地,却赢得了包括大胖子苏稽在内的三人共同的另眼相待,尊重谈不上,崇尚个人武力的他们只尊重强者,但以长辈的姿态欣赏却无可厚非。
苏稽从小都讨厌习武,但这不妨碍他欣赏那些在江湖底层打拼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的武痴,就像自己一样从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一步一步变成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他笑着说道:“今天你死肯定是死定了,包括你身后那位擅长用弓的朋友,都逃不掉,不过我不会像你想宰我那样将你碎尸万段,怎么着也得给你留个全尸,但是要你命那一剑,肯定由我来刺,我生平最欣赏的人便是敢于蚍蜉撼树之辈,因为你们身上有我的影子;最讨厌的也是这种人,因为太像我,我这种人多了,这个世界也就乱了。”
柳梦汝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狞笑道:“贱命一条而已,想要来拿便是,不过,你敢吗?”
齐宗羽哈哈大笑,朝着大胖子苏稽道:“让你好生习武你总是各种借口推脱,偏偏又爱凑这种热闹,这下好了,遭别人将了一军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小子虽然只有不惑巅峰,但远远不是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你能比的。”
苏稽脸色陡然阴沉,但扭过头望向齐宗羽的眼神却迅速恢复笑意,玩笑道:“在打架杀人这方面我还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打不赢不代表不能捅刀子,就像你们做官的,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不也喜欢背后捅刀子吗?只不过我们是真刀实枪的干,你们更喜欢口诛笔伐而已。”
齐宗羽笑容温醇,没有因为苏胖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而生气,说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文人相轻,武夫相惜?”
苏胖子连连点头,笑道:“对了,看见比自己名声更大的武夫,是不是有一种以杀了对方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强大的想法?”
两位朋友,或者仅仅是利益纠葛的伙伴天南海北,为了保障苏稽生命安全的郑长歌却脚底轻轻一踩地面,扬起淡淡灰尘,似错觉,又似真实,这些扬起的灰尘竟然泛起淡淡朦胧光芒,如同一只白鲤,游走在他的身畔,他似乎心情不差,哪怕剑宫门下刚有三位弟子两死一伤,却仍旧不能影响他高谈阔论的意图,朝着柳梦汝说道:“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你这种野路子出生的愣头青最是难以触摸到天道边缘,不过一旦踏进了门槛,那便是乘扶摇而上,进步速度可比被无数条条框框束缚的名门弟子来的快,有老一代宗师曾视你们这一类人为璞玉,觉得只要细心雕琢,总会有闪光的一天。不过我并不如此认为,有一个诗人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是怎么说来着?哦,对,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觉得你们这一类人最难触摸天道的原因就是因为身在此山中,只不过你们一直没发现罢了。说老实话,遇到你这一类人,我大都不吝啬传授一些自己的见解与经验,毕竟现在这个江湖太过死板,连登堂入室都算不上的不惑境都能称之为宗师了,可惜呀,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但是既然古人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那这么说来你也死的不算冤枉。”
柳梦汝哈哈大笑,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很明显对郑长歌的高谈阔论嗤之以鼻,冷笑道:“沽名钓誉,你这些话有本事去栖古楼面前说说看,看看这位一路野到底没有接受你们名门正派的雕琢的大宗师如何回答!”
郑长歌面色一凝,胸腹间荡起滔天怒气。苏稽一脸可怜的看着肆无忌惮戳人伤疤的柳梦汝,玩笑中带着认真说道:“只要留一口气,至于怎么玩,随你。”
本就仙风道骨的郑长歌此时更是被衬托的飘飘欲仙,抛开了世俗的桎梏,右手凭空一抓,竟然将在他身旁轻歌曼舞的朦胧尘光抓在了手上,以一柄细长宝剑的面目示人,竟是古稀境才能完美掌控的凭空捏太虚,腹有诗书气自华,境界一高,哪怕是生气也能生出个金刚怒目,身处江湖几乎至高点的郑长歌第一次对一个小后辈认真对待,哈哈笑道:“如果你谦卑一点,恭敬一点,哪怕你敬畏一点,我或许还能给你留一线生机,再不济也有来世再为人的机会,没曾想你竟然如此狂妄,我要留你苍天也不留你。”
柳梦汝嗤笑一声,不再废话,飞蛾扑火一般扑向高出他整整几个境界的郑长歌,没有丝毫胜算却悍不畏死,以手为刃试图与郑长歌的凭虚绝技来一个短兵相接,结果如何,似乎不言而喻。
嘣!
一声弓弦响,三枚羽箭来。
佛门有绝学立地成佛,塑不败金身,唤金刚不坏;道家有道法羽化登仙,作不朽法身,名道法自然;儒家虽有儒圣一说,却大多以己身揣摩天道,大道之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至今还没有前辈宗师归纳出一套完整的体系,只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而类似于无量剑宫这类游离在儒释道三教之外的江湖门派,虽然也属名门正宗,却没能掌控释道两门的精髓,也无法把握儒家的大道,但经历无数次失败,在缺少圣人将经验述诸于书本的条件下,渐渐的自成一派,而与佛家金刚不坏、道家道法自然最为接近的,便是天下武夫最引以为傲的强悍体魄。
单论境界,郑长歌可以说是柳梦汝的师傅师爷级别,所以他无论想要怎样蹂躏眼前的年轻人,都不会舍弃长辈的体面,并未挥剑,单凭身上散发的罡气蛮横接下了柳梦汝一记刁钻的手刀,身子纹丝不动,极其潇洒的以凭空捏太虚形成的实质剑气拍落两支羽箭,空出的左手顺着箭头抹至箭尾,再次强悍的抓住打算绕过他直奔苏稽的第三支箭矢,若不是要拦住这支羽箭,他又哪里会留给柳梦汝门户大开的机会?铁箭在他手上柔顺的绕了一圈,原路返回扎向黑暗之中,空手掷出的箭矢竟然比庞大弓弦崩射出去还要来的迅猛,叮当一声脆响之后,再无半点声响,也不知那位执巨弓者是否躲过了那支去势如闪电的回头箭。
郑长歌面露笑容说道:“文人酸腐我大都瞧不上眼,儒家之所以能够抗衡释道两门,无非就是凭着基数大这一个优势,不能成圣便注定只是一个只会读几句酸诗的穷酸秀才,大都不成气候,只有少数几个虽不能成圣却胸中有山河的顶尖儒匠还算对眼,写出那两句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的杜工部算半个,可惜我听说前段时间已经举族迁出巴蜀,只留下他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的糟老头子,我有点好奇,公孙大娘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扬州,你这个号称公孙连珠箭的后人会拜哪门子祖宗,还是打着公孙这个姓氏到处招摇撞骗,凭借着一两手三脚猫的骑射功夫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
黑暗中始终没有动静,好像是那一支疾射而回的羽箭已经弄死了那个始终不愿露面的家伙,郑长歌单手虚空一压,仿佛空气在那一刹那都被冰冻住了一瞬,旋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隔空一掌拍出,还未接触到柳梦汝的身体便让对方犹如受到重击,没见他作何动作,便出现在了柳梦汝的背后,如同实质的空气长剑仅仅是一个细微的划动,便让柳梦汝支撑着身子的那只手失去力量,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地面上,右边脸颊直接擦出一道面积巨大的伤口,模样骇人。
敢于空手接宝剑的柳梦汝可谓铁骨铮铮,借着脸颊接触地面那一瞬的反弹左手一拍地面,如玉蟾般高高跃起。不过眨眼间消失又出现的郑长歌却不差分毫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膝盖轻轻朝上一抬,却犹如巍峨昆仑拔地而起,重重的轰在柳梦汝的下颌。
柳梦汝只觉大脑发出一阵巨大轰鸣,就连接下来郑长歌说的话都已经没办法听见了。
轻描淡写便让柳梦汝毫无招架之力的郑长歌一剑撩在他的腹部,初次接触到空气的伤口血肉被不停蠕动的内脏顶的开始外翻,但郑长歌似乎将力道与距离把握的恰到好处,最后一层肌肉被这股蠕动力道拉扯成了薄薄的一层,甚至给人能够透过这层薄肉看清内脏的错觉。
双手失去力量的柳梦汝再一次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无力下垂,不过双眼血红,狞笑着盯着远远不是对手的郑长歌,让这位成名已久的剑宫长老感到一丝寒意的是,那一双眼睛像是直接穿过了他死死的盯着被他护在身后的苏稽身上,就像看一个死人。
嘣。
似怜人弹絮,如古筝惊弦。
已经多年不曾出剑的郑长歌如同看到一个有意思玩具的孩子,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像是费劲全力一般奔向那支明显偏离了轨迹的羽箭,果然,撕裂空气发出可怕声响的箭矢如同在空中被人强制改变了方向,目的明确,依然是胆大包天在外面观战的大胖子苏稽。
就在这一刻,双臂都已经被削断,腹部更是遭受重创应该没有动弹之力的柳梦汝突然朝前踏出一步,紧接着是第二步,时间仿若凝滞,脚步声几乎占据了郑长歌的全部听觉。
整个黑夜,似乎只剩下被无限放大的咚、咚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