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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春天里的暖阳和风最是熏人,吴义缩着脖子懒洋洋蹲在墙角边,被晒得舒服地眯起了略嫌凌厉的眸子,大大地打了个惬意的哈欠。
一个哈欠才打到了一半,眼角还未来得及被噙着的那泪珠侵润,这醉人的日光就被人收了般,只剩下片阴影罩在了他身上。
“起开,陈哥到了,你没瞧见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吴义懒懒地抬了抬眼,就见个白皮猪似的胖子正弯着腰对自己说话,被脸上肥肉挤成绿豆般的大小的眼睛,还颇嘚瑟地朝着身后几个铁塔似的汉子里瞟去,估计这白胖子口里的陈哥就站在其中。
本来新号儿如果没有本班班头罩着,明攒儿的是要给同层所有大佬们挨个走面儿的,一来是寻个稳定的靠山,二来是众人面前混个脸熟省得日后挨切,不过吴义偏偏没这样做,所以像他这类不上道又不懂规矩的毛刺,挨揍那就是跑不离的。
于是在这放风的当口,他就被六班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给堵上了。
不过吴义倒觉得有些无奈,这叫陈哥的人到了就到了呗,还非得把晴好的日头完完全全遮了去干甚,真是有病。
于是他朝着边上挪了挪屁|股,留出3、4人的位置,然后缩起脖子,继续软软地靠着墙,享受着这平日里难得的好时光。
“嘿,你这家伙,真不识抬举,你要知道咱陈哥可是整个北监数得上号的人物!”
白胖子往站着的三人方向一指,就见中间那个头最高的蛮汉双臂交叉往胸前一放,那纠结饱满的胸肌好似要从单薄的上衣里崩突出来一般,于是他越发得意道:“识相点的,朝陈哥拜个码头,以后在号子里也就算是咱的人了,保准没人敢再咋呼你,如何?”
“哦。”
白胖子虽是询问,但话里头却丝毫没有想打商量的意思,听老实蹲坐在那的人简单回了个字,还以为是对方见着了自己边一大票人,怂了怕了,更嚣张道:“各码头就有各码头的拜法,看你也是个穷光蛋,先给哥们几个每人来包香烟再弄点鬼票儿吧。”
胖子话语完毕后,一伙人摆了半天的姿势却没等来该有的回应,于是陈哥率先踏出一步,随后左右两人跟上,作势要将吴义包围在其中。
这些人俱听过吴义撂了东虎面子的传闻,东虎算是这里头的一个狠角色,敢撂他面子,手下应该确实是有些真章,所以这次陈哥算是有备而来,为的就是立个威:你东虎收不下的点子,我偏能把他给办服帖了!
可吴义不管这群人心里头想的那些有的没的,他只是心烦这暖烘烘的日头又被挡没了,也断了继续坐着的心思,右掌撑地长腿一伸干脆站起身来。
瞧见吴义一动,白胖子立刻做出了与他身型极不相符的敏捷动作,迅速窜到了铁塔似的三人身后,指着吴义叫骂道:“陈、陈哥,这小子要动手!也忒不把咱放眼里了,直接喂他板子吧!”
“看看你那怂逼样儿,就这点出息?”陈哥狠踹白胖子一脚,不过也历来知道这胖子是啥鸟货色,不欲多骂,转过头朝着站在跟前的吴义语带威胁:“新来的,我知道你磕了虎子的板儿,煞了他的威风,不过在这里可不是你一人就能争强斗狠的地儿。号子里不问出生,不问年纪,任何狠点子进来,首先就得按照这里的规矩办事!该拜码头的要拜,该走面儿的得走,等一朝得了势,挑了大佬坐上头板儿,那也算你本事。可你现在,就得先给我服了!帖了!”
吴义认认真真地听完,然后又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陈哥看在眼里,心里头满意极了,这不是结了嘛,只要我陈四一出手,就算是匹野马也能驯成良驹!
刚伸出手想拍拍眼前的良驹,就见他径直从自己身边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这伸在半空中的手,于是就收也不成落也不是……陈四眼神一变,目露凶光,屈指成爪霍地转身就要朝着吴义的后背心猛掏过去!
“哔!”
就在这时,一声铁哨划破长空,从操场的另一头横穿过来。
“4031、2667,你们几个在干吗!”紧接着,又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引得操场上走动放风中的犯人们把视线随着那人的指引,纷纷投到了吴义一伙所在的墙根边上。
陈四脸色阴沉得难看,想来是自己这边的动作被狱监给远远瞧见了。
倒不是他陈四有多怕这号里的教官,而是一想到那百米外就能瞬间电翻人的科技电棒,就有点发憷,他可不想瘫在床板上十多天不能动弹……
听着那沉稳的皮靴踏地声由远及近,陈四随即放下手来,待转过身时,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
“哈,江教官,您好。”
“你们几个聚在这里干吗,又想犯事儿了是吧?”
“不敢,不敢。”陈四连连摆手。
那原先躲在陈四身后的白胖子眼珠子滴溜一转,提脚迈出一步站出身来,对着江仁点头哈腰道:“哎哟,江教官,今天是您值班呢?辛苦了辛苦了,不过真可别误会,我们是在这跟新号儿套磁呢,嘿嘿。”
“要你给我废话?”
白胖子本来想卖个乖,结果一看江仁满脸不对付的神色,讨了个没趣,讪讪地闭上了嘴。
“2667,带着你的人麻溜儿给我滚蛋!”
“……咱们走。”
陈四本不想今天就这么算了,可瞧着江仁提根电棒站在那,又觉得跟狱监杠上,这事儿就不划算了,无可奈何,便带着人四下散了去。
看着陈四等人走后,江仁踱步到了吴义跟前,站定:“前些日子,陆展涛说起你会转到我们北监的时候,还要我多看着点儿。”
注意到对方话里提起的名字,吴义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诧异的神色。
“我当是个要紧的人,要多护着,结果没想到却是个利茬儿,老陆这是要我多注意些呢。”
吴义身形笔直地站在那儿,摆在裤侧地双手捏起了拳头紧了又紧,难得地表现出有些许不安的情绪。
江仁嗤笑了一声,啐了口唾沫在地上,用皮靴用力一碾。
这略带痞味儿地动作意外和他一身正气毫不违和,反而还平添了股男性魅力。
“那天在八班威风耍得不错呀。话说回来,你在老陆那边少管所里也是待熟了的,这号里只怕混得比我还顺溜。所以,能不惹的就别惹,真犯事儿给我招了烦,让你没好果子吃!”
“我没惹。”吴义哑声回道。
“甭他|妈跟我叽歪,看了你就烦,赶紧滚。”
江仁踏着皮靴走远后,吴义才慢慢地转身,走回到刚刚晒日头的墙根边上,又慢慢地蹲坐下来,双臂环抱着腿,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间,久久地一动不动。
吴义给人的感觉很静很冷,但他不是一块冰,他是个人,所以他也有情绪,会想念那些对他好的人,会憎恨那些在他不太长的人生里,总是阻碍他前行的人。
吴义难得地开始想起一些平时刻意遗忘,与他现在的身份不搭嘎地事儿。
北郊那个堆满垃圾的小破楼,以前总嫌它雨天漏水冬天透风,可现在觉得那是哪儿都比不上的温暖的窝儿。
不断结识到的那群跟他一样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着的兄弟们:个头矮矮小小总是爱跟在自己后头的小权儿,老不洗脚的潘金,一直幻想出人头地不相信一辈子当社会底层的秦南。
还有每天都从小破楼前路过的林月。
漂亮的林月……
林月啊……
吴义轻轻地扬起了唇角。
可是一想到林月,就会连带着想起那个倒在血泊里不断垂死蠕动着的,被自己一刀捅了个透穿的男人!
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今天自己在这里就是拜他所赐,吴义想恨!
可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恨,他就又想起在陆展涛面前信誓旦旦保证要活出个人样儿来的自己。
陆展涛一直把他当自个的儿子看待,如今得让陆叔多失望……
并不是后悔做的这一切,只是他太年轻了,一想到今后的所有时光,都要被困死在这“牢笼”里,就让他没由来地心里生出些慌张的情绪。
吴义把手臂抱得更紧,头埋得更深。
在哪,我都会活下去。
心里头默念着。
从中午放风结束,到下午去上工劳作,再到集体去食堂吃晚饭,一直到回监上完思想课后被安排按班次去洗澡时,吴义都是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在别人眼里,他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不说话闷葫芦样儿。
但是这一整天,吴义其实都有些晃神。
“3774,带着你们班进澡堂,限时15分钟,赶快。”
“是。”
下达了指令后,狱监就坐到了门口开始计时。
进澡堂前,都是由班头依次给班里的犯人分发洗漱用具。
因此狱监并没有注意到东虎偷偷地递了几根铁丝儿、螺钉到某些人的手里。
一切准备妥当,东虎阴狠地瞧了吴义一眼,便领着一班人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