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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奇低头一看,却发现锦盒之中,放了一个小巧玲珑的东西,只不过这东西出现在这里就很滑稽了,因为是个嬉游玩乐的东西——骰子。
杨士奇不动声色,将这个东西拿了起来。他发现这是一个用竹骨做的骰子,四面镂刻‘德才功赃’四个字,是升官图专用的骰子。
他飞速地思考着,为什么太子妃会给他这样一个东西看?
杨士奇的确是玩升官图的行家,他几乎没有输过,年轻时候也是凭此一手,赚了许多赡养母亲的银钱来,到了京城之后,他就敛了这个爱好,再也没有露于人前了。
太子妃是如何知道的呢,如果不是知道他以前事迹的,根本不会知道他还有这样一手。那么她是专门去查的,还是有自己的同乡,告诉过她;亦或者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太子妃,是他以前见过的故人。
“臣愚钝,”杨士奇俯身道:“只能看出这是蒙童所玩‘升官图’中的骰子,臣昔年任塾师时,乡村乏乐,与孩子们玩过。”
杨士奇的回答叫一个滴水不漏,如果张昭华去查,那么查到的确实如此。见他如此小心谨慎,张昭华不由得好笑道:“我昔年是个蒙童的时候,也颇喜欢玩这升官图,只是很少能掷到太师,当然以太师荣归止更是千难万难,有人说太师是以德行去圆满自己的仕途,所谓风尘何扰扰,仕途险且倾。官场上很多时候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这就是告诉玩家,为官任事者能以令名终,才是这游戏的真意。”
杨士奇心中大震,因为这段话就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他还记得他是说给一位可爱的读书郎,那孩子正是永城县之人,他立刻觉悟到,这位太子妃娘娘,也是河南永城人。
洪武十七年到洪武十九年年初,他当年在永城停留的时间大概是一年半左右,在永城认识的人并不多,这当中有一个十分玉雪可爱的女娃娃,引起了他的注意。而这女娃娃,恰好也曾问过他骰子的事情,算起来年岁,和太子妃相当。
张昭华紧紧盯着他的神色,果然看到了一丝明悟,不由得惊喜万分,果然这个杨寓,确实是社火晚会之中认识的那一个,没想到原以为是擦肩而过的人,彼此会有这样的缘分,还能再遇!
杨士奇心中也是波涛汹涌,但他面上一点都没有露出分毫来,两个人心知肚明,唯有高炽一个,觉得张昭华今日是失礼了,哪有赐给东宫辅臣一个骰子的道理?
杨士奇从春和宫退下,慢慢走进了文渊阁之中。
阁中日值的是金幼孜和黄淮,两个人正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事。杨士奇问了一声,就听黄淮道:“方才皇上下旨,让礼部迎接汉王入京——用皇太子的法驾和仪卫。”
“解大人一听,就去谨身殿劝谏皇上了,”金幼孜忧虑道:“说这样是开启争端,决不能如此。解大人说的没错,只是皇上旨意刚刚才下发,他就去劝谏,只怕要惹得陛下不高兴啊。”
“洪武年间,”黄淮道:“诸王与懿文太子服饰无别,也有御史劝谏,高皇帝欣然接受,从此诸王服饰衣服,都与太子有别。解大人此去,皇上就是看在这个前例上,也不会怪罪吧。”
“皇上应该是知道这个前例的,”杨士奇慢慢道:“只是依然专门下诏,就是不想再听到劝谏的意思。当年叶伯巨极言分封之侈,才惹得高皇帝大怒,说离间亲亲。而服饰、仪卫之类,都很轻微,不动摇根本,其实也不值得犯颜一谏。”
“如今汉王功高莫赏,若是皇上立他做储君,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杨士奇依然慢吞吞道:“可是皇上宁可特例加赏,给他与太子相同的服饰、仪卫,也不肯更动太子的储位,这分明是对太子的爱护。诸位大人,不要忧心了。”
黄淮、金幼孜两个连连点头,汉王的到来,其实给了文臣一些显而易见的压力。因为汉王是靖难的功臣,得到武臣一致推举,几乎就要将太子之位争夺到手中了——若非解缙一句“好圣孙”,叫皇帝改了心意,谁知道今时今日,他们要侍奉的储君,会是哪个?
他们这些东宫辅导官感受最深,通过这些天和太子高炽的接触,他们已经发觉了高炽本性的仁善、温和,这对他们而言,是天赐的储君人选;只是这位储君的位置,并不是岿然不动,他有相当强大的一位竞争对手,就是汉王。
黄淮料对了一半,而杨士奇料对了另一半。皇上虽然不高兴解缙的进谏,但是并没有降罪他,而最后解缙白费了唾沫,皇上依然命仪驾去迎接高煦。
高煦堂而皇之地坐进了属于太子的仪驾之中,他进了大内,就看到在端门等候的高炽和张昭华两个,他不得不下来,三人一同见礼。
“二弟,”高炽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你总算从开平回来了,不过几天,高燧也要回来,咱们一家人,总算又能团圆了!”
“走,”张昭华虽然心中早已经存了万般疑虑,但是却还是觉得有些高兴:“咱们先去乾清宫里见父皇,再去看母后,韦氏在母后那里,等了许久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怕是平哥儿会喊别人,都不会喊爹了!”
正说着话,却见椿哥儿连蹦带跳地跑来了,身后跟着马骥几个喊他慢一点的人——椿哥儿见到高煦,新奇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你是我二叔!我好久没见你啦!”
高煦见到他就将他抱了起来,一大一小两张脸贴在一起,连高炽看了都惊讶:“椿哥儿真像他二叔啊!”
张昭华道:“不是他俩像,是他俩都像皇上。”
椿哥儿在高煦怀里不一会儿就要下来,高煦偏偏不叫他下来,任他左右挪腾,还踢着腿脚,就是把他箍住了——椿哥儿自然越发闹了起来,似乎也发了脾气,嗷嗷叫着咬住了高煦手臂上的一块肉。
张昭华吓得一哆嗦,“高煦,你快将他放下来罢!”
她说着又要去扒像个牛犊子似的椿哥儿:“你还不快松口,你再不松,我就打你了!”
椿哥儿扑腾了一会儿,才慢慢松了口——但是松了口就嚎起来了,张昭华见他满口是血,吓得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好一会儿,但见高煦胳膊上虽然是咬伤了,但是只留了一点点血,而血都是从椿哥儿嘴里流出来的,因为他的牙齿崩掉了一颗。
椿哥儿咬人不成,自己的奶牙崩掉了一颗,让张昭华又气又笑,检查他的牙齿没什么问题,那乳牙本来就是松了,才放下心来。
高煦是第一个能对付得了椿哥儿的人,这叫椿哥儿忘记了之前他是如何喜欢他这位二叔的,而是将他视作了敌人,笃笃地跑在了前面,一直喊着要皇爷爷给他报仇,跑了几步又返回来,拉住了张昭华和高炽的手,因为奉天殿的门槛太高,他要穿过去还是有些费劲。
高炽和张昭华一人一手牵着他,将他拖过了门槛,这似乎让椿哥儿觉得快乐,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而身后慢慢走进来的高煦看着眼前这一幕,眼里闪过了不知名的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