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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王贤无法认全京城的公卿大夫,但京城的公卿大夫,却都认识他这个特务头子。原因有三,一者,他蹿升太快,数年之间,便以举人之身、弱冠之年,成了与纪纲分庭抗礼的北镇抚司镇抚使。这种当红炸子鸡,自然最吸引人眼球。
二者,当今大明朝处在夺嫡斗争白热化的当口。而王贤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盯紧了他,就知道这场战役的进展,哪方占了上风,哪方要大败亏输。三者,他是仅次于纪纲的特务头子,专门监视公卿大臣的角色,他们自然得擦亮招子,尽量不要招惹这位年轻的权臣……
有道是权势的大小,从来不看品级如何,而是看实际掌握多大的权力,以及与最高统治者的亲近程度。从这个角度出发,说王贤是大明朝排名前五的权臣有些夸张,但绝对可以排进前十。王宁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王,王大人……”呆呆看着作和尚打扮的王贤,王宁还一会儿方回过神来,瞠目结舌道:“怎么会是你?你不是被掳走了么?你……怎么当起和尚了?”
显然王贤在此时此地以此等面貌出现,给王宁造成了莫大的冲击,以至于让他失态若斯。
王贤只是微笑望着王宁,不言不语。
王宁一开始也没察觉到王贤的不妥,因为他脑子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王贤在此刻,出现在道衍身边,代表了什么——代表什么?代表了道衍和王贤的关系,远比外人想象的亲密!代表了道衍并未超然事外,而是和太孙站在了一边!更代表了汉王殿下严重失算,胜负的天平要倾斜了!
至少王宁是这样认为的……只是老和尚为什么要给王贤剃度?难道老和尚也不想让他掺合进去?还是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这要是让纪纲他们知道王贤在这里当起了和尚,怕是会不顾一切把他干掉吧……转念一想,老和尚要是保护不了王贤,肯定不会给他剃度的。对道衍大师的信心,让王宁确信,除非汉王和纪纲正式起兵,否则还真不敢对庆寿寺怎样,王贤自然是安全的。
难道王贤剃度为僧,是老和尚帮太子的条件?王宁感觉自己的脑洞从来没开这么大过,各种想法喷涌而出,疯狂脑补着一切困惑。‘啊!一定是这样的。否则王贤这么年轻,这么位高权重,在太子最需要他的关头,怎么会跑到庙里落发为僧呢?’
只有这样,王宁才能解释得通,王贤为何会落发为僧。这样看来,必然是姚广孝给了他和太子莫大的信心。让他们确信这次一定能赢,王贤才可能甘心作这么大牺牲……
这么说来,岂不是汉王输定了,那自己岂不是要跟着遭殃?有道是自己吓自己,也能吓死人。王驸马就被自个的奇思妙想吓得摇摇欲坠,几欲昏死过去……
也先立在一旁,看师傅没开口,就把那中年人吓得满头大汗、老脸煞白,不禁佩服万分。暗道,爷爷曾说,部族间没有深仇大恨,一般不会打生打死,有时候让对方臣服,不一定非要实力比对方强,若能虚张声势、吓住对方,也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师傅当初把我爷爷耍得团团转,又把这个什么猴给吓成这样,自然是此道中的高高手,我可一定得把他的本事学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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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贤含笑坐在那里,静静等着王宁回过神来,才朝也先点头示意。
今天该干啥,也先早就烂熟于心,马上给王宁拿了个蒲团,请他在王贤对面就坐。
王宁迟迟疑疑的跪坐下来,望着王贤道:“王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王贤笑而不语。
王宁又追问几句,见王贤还是不肯作答,不禁生出些火气来。他怎么说也是长公主驸马、靖难功臣、大明侯爵、略略有些不快道:“王大人,你既然要替道衍大师接见我,不说话算怎么个意思?”
王贤心里暗笑,自己昨晚总结的还真没错,不说话有不说话的妙处啊!不过也不敢再拿乔,他赶忙从袖中掏出那面木牌,展示给对方看。
“不语?”王宁这些年沉迷佛教,还曾经因为劝皇帝礼佛,被朱棣狠批了一顿……朱棣倒不是反对迷信,而是信仰不同。皇帝自称真武大帝转世,信的是本土道教,当然看他这个西来的佛教不顺眼了,之后对王宁都明显冷淡了不少……王宁自然知道这块木牌是啥意思了,不禁吃惊道:“原来你竟然在修闭口禅?”
王贤点点头。
“倒是你的福分。”王宁羡慕的看他一眼道:“修行若干年,三毒尽去成正果,实在让人心向往之……”说着语气一顿道:“不过王大人你既然修闭口禅,道衍大师为何还让你见我?”
王贤摇摇头,看看也先,也先便开口道:“方丈年纪越大,越不肯把话说明白,施主只能自行体悟了。”
“得道高僧都这样,”王宁苦笑一声,便低头冥思苦想起来。心说,王贤是太子的人,道衍让他替自己来见我,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就是说他会站在太子这边么?却又不让王贤说话,应该是为免他替太子游说于我,让我难做。
想到这,王宁心头豁然开朗,暗道:‘是了,我和老和尚都是上一辈的人了,这本来就不该掺合这些后辈间的蝇营狗苟,跳出三界、不在五行才是王道!’转念又是一愁,暗道:‘可是我被诳着喝了血酒,如何能跳出是非?怕是到头来还会被牵连。’
禅室中,王贤和也先一坐一立,都不出声。王贤看着王宁那张脸上阴晴变幻,一时目光闪烁,一时又死死盯着自己,心里头不知掀起了多少层的惊涛骇浪……
‘翻滚吧,头脑风暴。’王贤暗笑一声,‘看你最后能得出些什么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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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宁心中盘算一圈,思维最后又回到了最初的难题上——迈出去的一步,要如何收回?
这个问题折磨了他许久,连那道藏老和尚都没给他解决。但看着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王贤,却仿佛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王宁的脑海,让他眼前一亮,旋即又赶紧暗淡下来。
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瞒不过其实一直暗暗盯着他的王贤。王贤知道,这是永春侯有了主意的表现,只是他轻易不会跟自己展露底牌罢了。
反正自己也不能开口,王贤便理直气壮等着王宁开口,差不过又过了一刻钟,王宁才抿抿干燥的嘴唇道:“大人能赏碗水喝么?”
王贤拍了拍脑袋,歉意的笑了。也先忙取了个杯子,搁在王宁面前,给他斟一杯白水。王宁身为侯爵,饮食都极为讲究,按说是不会喝白水的,但在此时此地,白水才最让他放心。
端起杯子啜几口,润了润喉咙,王宁才开了口:“大人,道衍大师真不见我么?”
王贤点点头,看看也先,后者便会意道:“方丈说了,他的不动禅修到要紧处,是不见外客的。施主有什么话,只管对心病大师说,他会向方丈转达的。”
“心病大师?”
王宁一愣,也先小声解释道:“就是我师傅。”
“哦。”王宁忙双手合十,向王贤致歉道:“失礼失礼。”
王贤摇头笑笑,表示无妨。人不开口,逼格立马上升好几层,还真有点得到高僧的意思呢。
王贤啥也不说,王宁有问题只能自己琢磨,心里便又盘算开了,‘心病、心病,这法号到底什么意思?是说我有心病么?’
眼看他面色发白,又要开始脑补,王贤忙看看也先,后者赶紧打断王宁的遐思道:“施主有什么话要问,只管对我师傅说。”
“哦。”王宁这才回过神,想一想,摇头道:“本来有很多问题,但好像都不用问了。”心里暗暗苦笑,我就是问了,你也不会说,那何苦多费口舌。
王贤淡淡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支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了‘不言而喻’四个饱满黑亮的大字。
“不错,都不言而喻了。”王宁点点头,真想抽自己一耳光,心说我怎么忘了他不说话,还可以写字啊!遂精神一振道:“我和道衍大师一样,都是皇上的忠臣,本来想问问他,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不过现在看来,也不用问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王贤却听得明明白白,含笑点头,表示赞许。
“不过,”王宁顿一下,有些迟疑道:“我要做的事,可能会让我到时候说不清楚,所以我需要有人给我作保!”
王贤点点头,表示自己可以作保。
“我需要道衍大师作保。”王宁说着赶紧解释道:“不是信不过大人,实在是我一大家子人的性命都系在上头,我不得不求个万无一失。”
王贤再次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请大人务必转告道衍大师,”王宁直起身子,深深作揖道:“只要一份能证明我对皇上始终是忠诚的保书,我便甘愿为大师驱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