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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吴三桂军中颇有动荡。”武长春站在朱慈烺书案前,目光平视远方,不敢与皇太子对视。
朱慈烺手边放着厚厚一叠十人团的报告,其中十之**都是吴三桂部将的犯忌言论,剩下的却是闯营之中一些表示不安声音。朱慈烺大致翻了翻,道:“显然是吴军将帅对训导官有了猜忌之心。”
武长春没有接话。评论训导官做得对错与否不是他的职责,只有训导官在传播不良思潮的时候,他才能够站出来说话。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谁都想做出一番成绩来。”朱慈烺对武长春是十分信任,说话也就有些不顾忌了。他又道:“吴军和闯营都是新降之兵,有些怪话是很正常的。在军法的执行上,可以由松到紧,在崇祯十九年之前都以教育惩戒为主,等翻过年去,入罪定罚与其他老营伍一视同仁。”
“卑职明白。”武长春应道。
朱慈烺端起内监特别为自己烧制的瓷缸,喝了一口茶,又道:“当初改制大都督府,我没将军法部归进去,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卑职不会揣摩,只以为若是多个上官,便多了情弊滋生的可能。”武长春应道。
朱慈烺一笑。
以武长春的能力一直在兵马司不能出头,的确是因为不知揣摩上意。
“你应当知道,之前有卫所治军民诉讼等事,尽裁决于都司,而地方守牧之官不能过问。”朱慈烺见武长春点头,继续说道:“如今我在山东、河南等地改卫所入州县,各省不设都指挥使司。大都督府也没有司法之权,这里头就出现了一个空缺。”
武长春仍旧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兵士有过,从侦知到惩处,皆由军法官裁定。军法官的工作岂非太重了?”朱慈烺笑道。
“也容易滋生情弊。”武长春丝毫没有为自己解脱嫌疑。直截了当说出了朱慈烺的心声。
“所以我想将军法部一分四。”朱慈烺道:“十人团仍旧是其中暗棋,不要让人知道。明面上的军法监督,兵士违法乱纪侦缉之事,归责于五军督查司,隶属总参谋部之下,你为司长。”
“是!”
“对违纪违法提起控诉之事。设立五军都察院,自成一体。至于裁定判决之事,设立五军大理寺,也是自成一家。这两个衙门里,从掌事主官到骨干人选,皆由你来荐员。定要诚实稳重者方能胜任。”朱慈烺道。
“卑职明白!”武长春挺身应道。心中颇有些激荡。
“没事的话就可以告退了。”朱慈烺笑道:“武都督。”
武长春心头一热,当即重重行了军礼,踏步而出,差点被门槛绊倒。他本以为自己事权分散,只能作为一个小司长。谁知道这个司长还有顶着“都督”的帽子!现在四总部的左都督都是实际上的一把手,所以自己很可能是个“右都督”。
既然是右都督,那么军衔肯定也要提一级。
想到自己终于如愿以偿扛上金徽。武长春终于长舒一口气,庆幸起当日果决,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军法系统的改建对军中影响最小,原先的军法官只不过换上了五军督查司的牌子。普通士兵对于这种变化并不敏感,充其量只是觉得军法官从天王老子变成了个打小报告的灶王爷。至于新成立的五军都察院和五军大理寺,还没有机会彰显存在感,并不是人们议论的焦点。
对此分外敏感的人倒也有。
那就是左光先、牛成虎等原来的大明总兵们。
在他们从军的时候,文官的威势已经十分强大了。传说李如松当年敢蔑视监军的文官,无视如侍婢,在左光先、牛成虎看来却只能是“传说”。
因为现实是。袁崇焕随随便便就斩杀了一镇主帅毛文龙——毛文龙非但是挂印的实权将军,更有尚方宝剑在手,结果说斩就斩了。至于孙传庭斩贺人龙,洪承畴斩祖宽,那都属于合法行为。由此可见武将地位之低。
现在皇太子独立了五军都察院和五军大理寺。看上去是两个文官衙门冠了“五军”两字,而实际上却是从军法官中派员,这无疑是说:日后军中事自有军将管,不再让文官插手。
虽然东宫还不曾派出过文官督师,但有了这重保证,仍旧让这些经历过“文官视武臣如奴婢”的总兵们心安许多。
“我大明律规定,徒刑以上就要送行省定论。即便寻常百姓犯了杀头大罪,那也必须送呈刑部审理定罪。刑部定罪之后,要交都察院参核,大理寺审允。只有谋逆等大罪才是立决,由大理寺会三法司呈圣天子勾处,派员执行,否则都是‘秋后决’。升斗小民尚且如此,文官就更不用说了。
“袁崇焕犯下失边、资盗、斩帅、纵敌、顿兵不战、坚请入城等重罪,审期达了八个月之久,才由三法司拟出磔刑之罚。为何毛文龙、贺人龙、祖宽等人,皆是一员文官持剑辄杀之?这非但不合于人情道理,更不合于大明律!”朱慈烺在武长春走后,亲自去了秦良玉的公厅,与这位左都督总训导官吹风。
“孙承宗守辽时,建言圣上:重将权。他说得不错,做得却不地道。”朱慈烺道:“袁崇焕那时候在他手下巡视,与一参将发生口角,旋即命随从斩了那参将!孙承宗知晓后,只说了两声‘荒唐’。最终结果却是赔了些钱给那参将家里,又荫其子了事。如此岂非纵容耶?”
朱慈烺长吐一口气:“军中事原本就不同民事,涉及国家干城,焉能不慎?自我立下了这五军都察院和五军大理寺之后,也望各将校士尉都能安心为国,无枉死之虞。”
“臣明白了。”秦良玉欠身行礼。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准备交给《虎贲报》的秀才们撰写刊印。
秦良玉作为女子,虽然读书不多,却胜在知道该怎么说话。这或许正是女性的天赋,被她因势利导用在了思想工作上。所以白杆兵善战肯战。其中有大半要归功于秦良玉的鼓舞能力。
数日后,朱慈烺拿到了带着墨香的《虎贲报》抄稿。头版头条上就是对军法治军的阐述、回顾,以及展望。全文干净利落,契合主旨,深得皇太子之心。
原本只是个朦胧的概念,在这篇生花妙笔的文章之下。真正让锦衣卫出身的将领们知道了武将曾经地位之低,低到了何等令人发指的程度。由此忆苦思甜,也就知道了今日到底受到了天家何等重用。
至于基层的训导官,更是有意无意地在军中说明:这都是皇太子殿下的恩德。
在这个时代,即便天家内部再和睦,外人也不会天真地认为皇帝和皇太子真是父子一体。唐朝时有拒绝参加玄武门之变的国家大将。但现在如果军中出这么一个人物,整个训导官阶级都会与他为难。
文官们对这两个新成立的衙门并不在意,何况现在最重要的乃是“天命禅位”之议。虽然活过五十岁的皇帝并不算多,但如果皇帝真的实行禅位制度,到底是对圣王之治的回归,还是对人伦纲常的破坏,这就不得不好好辩论一番了。
朱慈烺在这段时间里甚至停了报纸摘抄的工作。一方面整顿军中,督促各降军改编、委派光复区地方官员、筹建市舶司和市舶总署、创立皇明法政大学,亲自培养法律人才,并且组织人手对《大明律》、《问刑条例》、《明会典》等法典进行解读、注释,重修新法。
这些事无论哪一条单独拿了出来都会引来轩然大波,但在皇位传承的问题前,又都成了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招瞒天过海正是文官们用来耗竭皇帝身心的不二法门,崇祯也在之前的十七年中深受其害,如今朱慈烺可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为父报仇了。
……
朱慈烺原本打算在来年开春之前都不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即便是北直也只以防御为主,但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崇祯十八年十一月的冬至节前夕,清军以上三旗五万甲兵为主力,济尔哈朗亲任奉命大将军。多铎为中军副将,配以七万绿营为爪牙,朝天津扑去。
阿巴泰和洪承畴也收拢兵力,在天津西侧作为辅攻,总兵力也在十万上下。
多尔衮除去这两支大军,手中还能凑出将近八万人马。这支人马却不能全部用来守卫北京,而是要派往喜峰口、古北口、山海关等重要关隘,确保自己的后路不失。另外还有一支两万上下的人马,开始暗中将此行掠夺来的人口、财物,尽量运出关外,显然是做好了撤走的准备。
多尔衮自己觉得准备得十分周详、秘密,其实无论是宋弘业还是金鳞会,都已经将清军动态的传送到了朱慈烺手中。
“天津恐怕难保。”尤世威等参谋并不看好此役,实在是兵力太过悬殊。
萧东楼的第二师整编之后才一万两千人,加上萧陌的第一师和周遇吉的骑兵营,整个北直战场只有两万五千步兵和一千五百骑兵。虽然阿巴泰和洪承畴肯定要留一部分兵力在保定,但第一师也需要确保真定的安全,两相牵扯,还是大明这边吃亏些。
“十倍兵力。”朱慈烺轻轻点着沙盘:“这是孙武围敌的理想状态啊。”
“殿下,是否命令萧东楼等撤回沧州?若是东虏分兵留守天津,我军正面战场压力能够小很多。”有参谋道。
朱慈烺沉吟良久,方才吐出三个字:“跟他打!”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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