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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庄。
恰是印证了这个名字,近来风庭多风波。
夜深人静,四方小院,四位藩王入住之处,均是空空如也。
黎青换上一身清爽利落的白袍,反倒是不像以往那般阴沉令人窒息。
他独自出门,顶着如墨夜色,面带笑意。
身边跟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西关有一眼一指一影子。
徐至柔袁忠诚桓图穷。
更多人愿意称他们西关三狗。
黎青是一头倔鹰,不撞南墙不回头,西关三狗便是黎青的眼,黎青的手,黎青身边寸步不离的影子。
北魏朝廷戏称他们是黎青手下的忠犬,西关最为出名的三条疯狗。而那道铁甲蔓延千里的西关防线,在朝廷上一日三进谏恨不得血溅殿上以此青史留名的言官看来,也不过是四只畜生在把关。
“图穷。”黎青背负双手,淡淡开口,道:“去查那个叫夏的杀手。”
那道黑色如墨的影子微微一顿,领命而去,逆着月色消失在城中。
徐至柔一只眼睛有些浑沌,他跟在眼前那道不太高大的白袍身后,眯起眼努力想看清王爷穿白袍的身影。
突然黎青顿住脚步。
“至柔。”
徐至柔那只浑沌的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你跟着我的时间没有忠诚和影子长。”西关那只倔鹰的声音有些清冷,淡淡道:“但我最欣赏你。”
徐至柔低下头,不敢去看王爷转过身来的眼神。
“我最欣赏重情重义的人。最厌恶背信弃义之人。”
“你最重情,最念旧。”黎青轻声喃喃,道:“所以我最欣赏你。”
徐至柔没有说话。
他一只眼浑沌难以视物,另外一只眼则是完完全全的瞎目。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被称作西关一眼。
“去做你该做的。”黎青轻声道:“不要留遗憾。”
徐至柔浑身一颤。
“我不要你报答我什么。”黎青自言自语,道:“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一些信念支撑着自己。你既重情,也讲义,没有这道信念支撑,你早就死了。”
“但如果你念旧,就该念一念,比我更旧的旧。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徐至柔。”黎青淡淡开口,“当年你跟我说,你要活命。想来也并没有骗我,算不上背信弃义之辈,所以我不厌你。”
“天大地大,情义和念旧很大,但没有命大。”一身白袍的西关藩王自嘲笑了笑,道:“你的命从来不是握在自己手里,所以有些事情你不得不做。我不怪你。”
“你要知道,你所做的这些事情,无论再隐蔽再不露痕迹。”西关藩王淡淡道:“本王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都是本王默允的。”
徐至柔浑身颤抖,不知说些什么。
“从现在起,不要跟在我的身边。”黎青面带微笑,道:“滚。”
一个滚字,令徐至柔怔住,下意识转身,有些不敢置信。
他走了两步,突然顿住。
“王爷。”
这两个字极为艰难,徐至柔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黎青没有说话,面无表情。
徐至柔猛然转回身子,狠狠跪下,双膝砸在地上,咬牙切齿,接着重重叩首——
一下两下三下!
这个半瞎的年轻男人泪流满面,拼命将头颅往地上砸,最终无力跪伏在地上,喉咙里嗬嗬作响。
十岁以来,他花了十六年时间,终成西关藩王的心腹。
他真正打心眼里佩服这位王爷,真正心甘情愿为王爷抛头颅洒热血。
徐至柔,最讲情义,最念旧。
他的命,这十六年来是黎青的。
但十六年前,是洛阳那位的。
徐至柔问了自己无数遍这么一个问题,为义而义,究竟是不是大义?
洛阳那位与西关王爷,这两道情,自己该如何报答?
黎青居高临下看着徐至柔对自己磕了九十九个头,头破血流。
“不要以为磕几个头就能一笔勾销。”白袍藩王轻笑,转身而去,再也不看一眼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徐至柔。
这份恩情,本王不要你还罢了。
徐至柔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他十指如钩,狠狠扣住大地,那道白袍身影已经彻彻底底从他的世界中消失。
他缓缓抬起头,不知道喃喃说了什么。
然后轻轻将头颅抵在地上。
第一百叩首。
那个模糊不清,参杂着血迹的含糊声音似乎在说对不起,只可惜没有人听清。
徐至柔恍恍惚惚站起,整个人失魂落魄,向着城主府挪步。
他花了无数心思,将黎青的布局一丝一缕传递出去,给洛阳那位。
他花了无数时间,来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报答当年救命恩情。
他还以为自己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却早已是背信弃义之辈。
......
一袭白袍沉默行走在月色之中,城中极静,带着一片祥和。
这道白袍行到城外五里,森然铁甲无一不叩首。
十六字营已扣箭在弦,蓄势待发。
袁四指心甘情愿低下头颅,低声恭敬道:“王爷,万事俱备。”
这位西关大藩王显然有所心事,他淡淡嗯了一声,目光瞥向一边的西夏大棋公。
一旁静立的南宫般若顿时有些心惊胆战。
“忠诚,十六字营的指挥之事,你无须理会。明日陪南宫先生入剑冢即可。”白袍黎青声音轻重不变,道:“不要让那个阎王乱了我的计划。”
袁四指点头称是,他突然发觉王爷有些不对劲。
南宫般若极为识相的离开,自从那位素未谋面的西关藩王来此,这一地的十六字营气息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仅仅被淡淡瞥了一眼,他的心中便升起了一道极为不祥的预感,恨不得离这位浑身煞气的白袍男人越远越好。
四下无人,黎青笑了笑,松开袖袍里紧紧攥住的五指。
他抬起手,点了点远方,袁四指顺着方向看过去,是城主府最高的楼。
那一指逆着月光,元力鼓荡,带着森然杀意。
黎青眼神有些悲伤。
“不欠你的。”他面带微笑,最终放下那根手指。
袁忠诚若有所思道:“王爷,徐至柔他......”
“徐至柔。”
西关大藩王轻声捉摸这个名字,至柔,至柔。
有人说,世间至柔之物乃是水,无孔不入,却又无坚不摧。
其实世间至柔的,不是水。
乃是情。
情之一字,摧肝断肠,教人以命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