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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尚宫竟是东宫的人?!
萧徽狠狠受了一惊,吃惊之余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佩服李缨真是极擅下闲棋。上皇也一定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会被这个从未放在心上的孙儿使了锄头,动了墙角。然宫中局势复杂,这位金尚宫的立场再三变化难使人信服。
她的视线尤有怀疑,金尚宫不慌不忙笑一笑道:“殿下生疑也在情理中,但请殿下想想这般时日来微臣可曾加害过殿下分毫?”从深宫历练出来的人大多有着临危不乱的气度,她的笑容平和而沉静,萧徽此时已信了七分,又听她道,“太子殿下在回返东都前夜吩咐微臣告知殿下,今日之变并非突然,只望殿下您稍安勿躁,勿要为冲动行事。”
萧徽脸色一变再变,额角连跳不停,他哪里来的莫名自信认为她会担心他!!普天下谁人不知永清公主与太子李缨水火不容,若仍是永清此刻她当拍手称快,隔岸笑看他一身狼藉。她不仅为此忿忿,更是她恼羞成怒的是现在的自己在听到金尚宫所言后竟是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闭眼深深吸了几口,又深深吐出,半晌哼地一声笑,画帛伴随着她青莲般婉约的姿态漾开,嘴角撇过抹不屑的弧度:“太子多心了,我冷静得很,也沉着得很。还是请他顾及自身,先求自保吧!”
丹阳观质朴得使人诧异,不比布局精妙的上清观,甚至还不如寻常城郊里道场宫观。泥胎神像,灰瓦白墙,台阶石砖裂痕斑驳,萧徽坐在斜阳下看了许久悻悻道:“若非建在皇宫之中,我还以为是深山老林里狐媚精怪幻化出来的破地方。”
金尚宫正与她布置厢房,闻言蹙眉提醒她:“此处未在内廷之外,亦是国师所居之地得三清庇佑,殿下言行不得肆意。”
大业皇室弘扬道法,从贫民到贵胄大多敬畏神明,萧徽与他们不同,她信道不假但从来是摘选道法里自己所喜所好处修行,譬如随心所欲,逍遥自在。观中人迹寥寥,偶有窸窣脚步声从墙外走过,很快消失在了寂寂鸟鸣中。此处有个好处,诵经抄卷全凭她自觉,对着夕阳数了会划过天际的飞鸟,萧徽懒懒起身,不太雅观地抻了抻筋骨:“干巴巴地熬了这么久,总算能松一松了。”
金尚宫听着发笑,在上皇眼下日日对经枯坐也确实为难了这个半大的孩子,将椅凳挪回屋中朝外张望两眼道:“国师看样子不在观中,殿下早日歇下吧明日说不准国师回来了即要登门拜访您。”
话音未落,门扉轻响三下,金尚宫诧异地上前开了门,就见一萧徽煞是眼熟的白衣童子中规中矩地立在槛外,奶声奶气道:“我家国师听闻娘子前来,备下清茶请娘子前去一叙。”
玉清子虽为国师但到底是个男人,金尚宫顾忌宫规一时间未能应下,萧徽缓缓踱来风轻云淡道:“国师得上皇特许在内廷自由行走,上皇都放心他的人品嬷嬷还有猜疑吗?”
也是,金尚宫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国师在宫内出入多年从未见差池,她一番多心反倒是亵渎了他高华人品,不禁自惭形秽低声赔罪。那童子却是恍若未闻,端着白袖向她一揖:“请娘子随我来吧。”
金尚宫欲是随行在侧却被告知玉清子仅邀请了萧徽一人,他是深受上皇器重的国师,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紫微宫里上皇是第一人他便是第二人。金尚宫无法只得目送萧徽远去,轻轻叹息。国师在她们这些俗世凡人眼中是高岭之花遥不可瞻,内廷里多少鲜焕明媚的娘子,他从来视若无物,为何却单单对娘子另眼相看。她不怀疑太子妃的秉性,也不怀疑国师的品格,但男女之间的情感惯来玄妙。况且大业民风开放,太子妃年纪小见识少,与自己的郎君太子芥蒂颇深,若是一时走迷了心眼被国师的天人之姿所惑,她该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呢。
萧徽浑然不知金尚宫的满腹忧愁,一壁揣测着玉清子找她的缘由,一壁打量着不苟言笑的道童,哎了声唤道:“上次在太学乌舍下是不是也是你?”
白童子似乎鲜少同外人接触,尤其是女子,被她娇声一唤顿生紧张,异常拘谨地回道:“是。”
“你叫什么名字?”
“师父唤我白。”
“就一个字?”萧徽觉着有趣,又自言自语道:“有白即有黑才是。”
白童子一板一眼回道:“是还有个黑。”
萧徽心道这玉清子看着玄乎莫测,在取名这事上怎一根肠子通到底,一点新奇都没有,她又问道:“你年方几岁?”
“五。”
“从小便生于观中。”
“是。”
“玉清子是你师父?”
“是。”
“那他找我所为何事?”
“师父说娘子要找的人已经……”白童子猛地闭上嘴,满面懊丧地看了萧徽一眼,摇头道,“我要受罚了。”
萧徽得知玉清子未负她所托将人寻到自是满心欢喜,宽慰地拍拍他的头:“你放心,是我套了你的话,待会我让你师父不罚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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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子独居于三清殿后,萧徽来时他正盘坐在蒲团上洗茶,业人爱茶,从用水到茶具皆有讲究。玉清子眉眼低敛,极是专注地倒弄茶水,搁下茶盏时方道:“殿下来了。”
萧徽道:“人呢?”
玉清子适才抬起眉梢来淡淡看了眼白童子,白童子在萧徽身后瑟缩了下,他叹息道:“我与殿下有过约定,人我已替殿下寻到,你也该告诉我故人之子的下落了。”
萧徽眉眼安和,神态自若地在他对面落座:“我原以为国师已是人瑞不会与我等俗人锱铢必较。”
“我亦凡人,再者殿下也不是俗人。”玉清子大大方方地承认,“殿下精于算计,我不是这方面的长才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萧徽一噎,玉清子与她打过交道的人不同,他怀疑她怀疑得坦坦荡荡,就差说她奸险狡猾,不值信任。她确实曾有过这样的念头,玉清子在上皇面前的话语权极大,看上去他对那位故人之子极为看重,若能以此为要挟再替她办成一二事再好不过。可眼下看来,他也深知自己不是玩弄心术的好手,索性将筹码摆明与她谈判。
一点迂回手段都没有,果真是一根筋通到底,枉她昔日对他敬而远之,想想是高看了他。
萧徽迎向那双清澈透净的双眸淡淡一笑:“看来我若不松口,国师也不会放人了。告诉国师也无妨,我为永清时与鄯善王子摩诃尼交好,当年我在西域与摩诃尼一同救下那名女童。女童非我族人,贸然带回长安多有不妥便交由摩诃尼带入鄯善王庭抚养。以摩诃尼的为人,绝不会亏待此女。”
玉清子有所动容:“殿下是宽厚之人。”
萧徽轻描淡写道:“国师就不必勉强自己与我虚以委蛇了,我知道在你眼中我绝非善类。”
玉清子张了张嘴,但萧徽未给他开口的机会:“该交代的我已交代清楚了,若要寻人还请国师自便,但在此前请国师将人放出。”
在言辞上玉清子不是她的对手,缓缓叹息一声:“殿下有没有想过,那人可还认识今时今日的你。”
萧徽笑笑:“认与不认我都已想过,就不劳国师费心了。”
玉清子不再与她辩论,朝白童子抬了抬下颚,白童子领命往室角走去,轻轻一推柜上铜首,一角小门向旋出,白童子唤道:“出来吧。”
萧徽目光紧锁门内,半晌一方身影极慢地从阴影处走出,白童子等得微微不耐又唤了声:“出来吧,这儿没有旁人。”
终于,门内人蹒跚着走出,那是个清隽的少年,十二、三的年纪,穿着观中的粗布道衣,神情彷徨而拘束,涣散的目光四周游移了一圈,最终落再玉清子与萧徽处。看见萧徽时他明显得瑟缩了下,断然便要往门内躲,却听她唤道:“阿檀。”
他身形骤然一滞,萧徽轻柔而怜悯地唤了声:“阿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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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离萧徽时,玉清子瞥了两眼她身后温顺跟随的少年突然语出惊人:“早闻上皇曾有一子流落民间,生父不详,可是此子?”
萧徽倏然回头,目如飞刃,声寒色冷:“国师通晓天理,当知可言与不可言。上皇声誉非同儿戏,即便是国师你若是妄言恐也难逃责罚。”
玉清子抿唇不语,待两人一前一后走远,白童子双手束于袖中,过了会小声道:“师父,莫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