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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徽困到恍惚,却仍然保留最后一份意识。她是张坚韧的弓,撑到极致仍逼着自己留有余地。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走天外,究竟是谁杀了自己又究竟是谁让自己活过来了。这两个不解之谜纠缠到现在,毫无疑问韦后和她的儿子是最大的怀疑对象,可越接近李缨她越是困惑。无论是太子还是侄儿,哪一种身份都与她想象中得大相径庭。
他寡言冷漠,而此时却悉心体贴;他喜怒无常,但至今未曾真切地伤害过她。
太子李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她突然觉得此前对他所设想的种种谋算与套路太肤浅敷衍。美人计,他不像吃这一套的人。若是适用,之前巧设手段想安□□他东宫的那些绝色伶人就不会无功而返。萧徽失落地烦躁着,她推倒过不少政敌,但在情感上对付一个男人的经验实在乏善可陈。萧徽此人于李缨的价值,除了背后的萧氏便是她本人。相貌么自不必说,至于才华,想想李缨与永清间水火不容之势,她郁卒地想他应该不会喜欢强势能干的女子。
总之,一筹莫展,想得她头痛。
额头罩上阴影,两根手指轻轻推碾开她叠起的眉心。抚平,又皱起,他耐着性子地按摩她揪起的川字,兀自低语:“在东宫里养尊处优地做着太子妃,哪里来的滞郁之气?”
所以说男人就是幼稚,她怅然不已地伤感,他哪里懂她如履薄冰、悬丝走线的心情。再者了,做他的太子妃过得很好吗,能与她曾经食封千户,私宅百亩的雍华奢贵相比吗?她以公主之身嫁与他人,驸马满门不无服帖恭敬;而如今嫁入他李氏简直是天壤之别,与他斗智斗勇也罢,还得顺从服侍帝后二人。
她愈想愈忿忿,两撇柳叶眉拧成个八字,李缨不由直接按住她眉心自言自语道:“睡着也不踏实,果然是个折腾的命。”
他一个毛头小子竟敢说她折腾!晕乎着的萧徽勃然大怒,强睁起眼来想与他辩驳她现在明明是个乖巧可人、懂事听话的太子妃。勉强挑起沉甸甸的眼睑霎时却愣住,李缨离她很近,温热的呼吸拂入她的眼眸鼻尖……
李缨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在此刻霍然睁开大大的眼睛,抿起的一点笑来不及淡去。突然猝不及防的,唇角覆上一点温热,小小摩挲了下后又于电光火石间撤下。巨大的惊愕将他定在那,静止的和副画一样,罪魁祸首却毫无自觉地舔舔唇惋惜叹道:“原来殿下是不抹口脂的……一点儿都不甜。”
这是什么逻辑,他前所未有,男人为何要抹口脂?简直荒唐到可笑,可他哪里还能笑出来,僵硬的手指甚至连动一下都困难不已,唇角残留的一点香甜漏进了心里,比腌渍的蜜饯还腻歪。
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萧徽其实内心也慌乱一片,大约是病晕了脑子不大清晰,前思后想下深刻反省了下自己的美人计委实太失败,失败在于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他是个谨慎的猎手,韬光养晦斗了多年都未曾给她抓到过把柄,一点血本没下想来是套不得李缨这匹沉得住气的独狼。萧徽的心噗咚噗咚跳个厉害,万幸高烧烧得脸颊通红遮住了她青涩不老道的反应。
“太子妃!”李缨的声音竟是异样的平静,她全身骨头抖了一抖,脸埋在他肩上不敢抬头,“我、我烧晕了脑袋,方才做什么不算数的!”
他倒吸一口冷气,被她偷袭也罢,得逞后竟还翻脸不认账,他克制着忿忿冷冷道:“我在太子妃眼中很好欺负是吗?”
萧徽傻了眼,这种事得意的不该是他们男人吗,怎么反倒她成了个负心薄幸人!她晕乎乎的,声音也软得和搅起的糖水一样甜腻粘牙:“明明是殿下总欺负我!把臣妾丢在东都不管不问,回来还吓唬臣妾!”
她的指责一点力度都没有,反倒像与情人间的撒娇使性,简直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才这么一点大,十五岁不到的年纪再大点风华绽开,他头痛地想到时候不知要如何应付才好。
“太子妃将来要做国母,举止应端稳大方才是。”他勉力笃定地训斥她。
她不服:“这儿只有我与殿下,在外人面前我是很端稳,很大方的。”
他冷眼看她:“巧舌如簧,太子妃这是不发烧了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立时凄凄惨惨戚戚地抽泣:“我发烧殿下还训我……”
破罐子破摔地与他胡搅蛮缠时金尚宫端药而来,在外时她一直忐忑担心两位殿下的相处,毕竟太子不是个会照顾人的,而太子妃平时虽然慧黠伶俐,可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有的时候也会和其他姑娘一般爱娇耍性,万一……
“殿下醒了吗?该用药了。”她在帘外恭候,太子妃的抽噎声隐隐传来,顿觉不妙,迟疑着问,“殿下?”
太子的声音在帘后模糊而低沉,断断续续地充满了无奈:“莫哭了……好,你可怜……我可恨……”
须臾,李缨淡淡唤道:“进来。”
金尚宫适才谨慎地低头端着漆盘而入,太子衣冠齐整地坐于榻边,容色微有尴尬,点点床柜:“将药留下便退下吧。”
萧徽枕着手仍是唇白颊红的病态模样,朝外侧卧着声气弱弱的:“嬷嬷别走,我怕苦……”
“刚才还说不怕苦,现在就怕了?”李缨的语气隐含不悦。
金尚宫忙背着冷汗欠身道:“微臣备下了蜜果点心,待会殿下服药后嚼上一颗便能解苦了。”不等萧徽挽留,得了李缨首肯后忙不迭地便行礼退出帐帷后。
“嬷嬷竟也不仗义了。”萧徽和个弃儿样悲叹。
李缨五味成杂,他是洪水猛兽?与他在一处是会剥了她的皮还是生吞入腹,看在她病得昏头涨脑下懒得与之计较,面色不豫地端来药搅了搅,手指贴着瓷边试了试温度:“不烫,喝吧。”
搁平时萧徽是愈挫愈勇,可这时候精神太不济,方才潦草的一吻已是追悔莫及,为免自己做出更诡异出格的事来她果断而英勇地夺过李缨手中的碗,豪气万丈地一饮而下。滚热的药汁从喉咙滑入胃部,稍稍驱散了满身寒气,她卷着被褥重新躺倒睡意缱绻:“药也喝了,臣妾委实困乏便先睡了。”
被晾在一旁的李缨沉默了片刻,将碗置于柜台上,萧徽聆听着他的动静,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后外侧一沉。她心里一紧张,可发现李缨并未靠近过来,过了会她踯躅了下揉着眼回过头去,将被子抻开一角:“殿下?”
仰面枕在双手的他看了一眼,又淡淡转过头去,支手压实了那方被角:“我不冷,太子妃睡吧。”
真是个怪人,她嘀咕着索性不再管他,忽而又听他唤了声:“太子妃。”
愣愣地抬头,嘴里蓦地被塞进个东西,鼓鼓得撑起半边腮,她惊呆了地看他,却发现他嗤笑了声便阖目睡去。
“……”她恨恨嚼了两下蜜饯,卷起被子盖住了头,这小子大概是大业有史以来最莫名其妙的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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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头睡了大半夜,发了一身汗后醒来后身体骤然轻松了不少,潺潺清泉声与满山鸟叫参差相和,萧徽唇间溢出惬意的叹息声,慵懒地翻过身来准备再赖会。
“待会母后要来,太子妃还不起?”
晴天一道霹雳,她震得魂魄飞荡,须臾神归本体才记起此处是上元阁而非洛阳东宫,昨夜她病了一场闹了一场李缨也歇在了这儿。抵了抵太阳穴,她迟钝着撑起上身,乌墨染成的长发撒在苍白的脸颊旁,羸弱得楚楚动人:“昨夜还惊动了母后吗?”
李缨已自行穿戴得差不多了,与昨日郑重的冠服不同今日他穿得闲逸而简单,眉眼处的锋锐也削薄了不少,长指挑开黏在她眼梢的发丝,他稍稍弯着腰与她道:“惊起一阁人还连夜传唤太医,母后如何能不知晓?”
她抓着被角,低低道:“父皇仍在病中我还要她分心,是我失德……”攮攮尚未通畅的鼻子,她默默从榻上爬起,“若来得及请殿下派人停母后停步,我去与她请安。”
即便吃了药才退病的身子哪能好得那么快,李缨见她摇摇晃晃脸色仍是萎靡,沉吟后道:“罢了,你确然身子不济,勉强起来去了也是让母后心疼,你且躺好她过来瞧瞧也就走了。”
他好心体谅,萧徽却并不领情仍旧起身唤绿水她们进来伺候穿戴,她双唇浮白眼眸却是固执而坚定:“父皇病重殿下正处于大业上下瞩目中,臣妾不能因己身之故使殿下落百官口实,使言官有谏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