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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嘉萝醒来时已是天黑,她睁眼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又看向床边,素色的帘子遮挡着光线,帘子外面有人的影子。
她一只手支撑身体坐起来,胳膊绵软,大脑昏昏沉沉,肚子很饿,她用手指描摹帘子上的人影,不敢自己掀起来看。
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饥饿感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尽管如此她还是面朝帘子坐着。
直到人影动了,脚步声响起。
“醒了呀,怎么不喊人。”身形微胖,面容和蔼的老妇人把帘子撩起来束好,“来下床,祖母带你去厨房吃点东西。”
薛嘉萝听到吃字,挪动了一下,把腿搭在床沿上,又不动了。
老妇人弯腰下去替她穿鞋,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薛嘉萝没有见过,偷偷伸手摸了一把。
老妇人没有感觉到,穿好后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好了,伸手。”
薛嘉萝抬头看她,手握成拳头放在身边,并不给她。
老妇人笑了笑:“小丫头还有脾气呢。”她把薛嘉萝的手抓过来后才发现,薛嘉萝的抗拒是有原因的。
她有两只手指的指甲明显短一截,一只手的手腕还缠着白布。
她轻轻摸了摸:“这是去哪儿疯玩了弄成这样,明天祖母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薛嘉萝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瞧,过了一会,她顺从老妇人的牵引下了地。
灶台旁有个姑娘守着灶火打盹,迷糊中听见有人叫她。
“小雀,饭怎么样了?”
小雀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来揭开锅盖,高声回答:“梁大娘,好了。”
梁英牵着薛嘉萝健步走进来,把薛嘉萝按在窗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坐着,一会吃饭。”
小雀从另一个笼里拿出饼子,烫的她换着手摸耳垂:“烫死我了!”
薛嘉萝在一旁看得瞪大眼睛,不由自主也摸了摸自己耳朵。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从没见过的器具、食物,从没坐这么矮的凳子,从没见过说话声音这么大的人。
梁英动作麻利摆好饭菜,把饼子撕了一小块放在薛嘉萝嘴边:“尝尝。”
薛嘉萝在她们脸上来回瞧,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咬住了面饼。
小雀跟看个新鲜玩意一样,趴在桌边眼睛一眨不眨,看薛嘉萝咽了,兴奋地喊:“吃了!吃了!”看薛嘉萝转脸过来看她,又喊:“她在看我呢!真好看!奶奶,她真的是你孙女吗?”
梁英也露出了笑:“怎么不是,当然是。”
因为薛嘉萝来的突然,房间没有准备,就暂时让她和小雀同住。
梁英交代过之后就离开了,小雀想给薛嘉萝脱衣服,薛嘉萝却紧紧抓着衣襟不让她碰。
小雀本来就有些害羞,薛嘉萝一拒绝她就不敢动了,小雀把床帘放下,在床边说:“那……你自己脱,我不看。”
夜深人静,这里不像熙王府门外廊下始终有灯火,熄灯后一片漆黑。小雀年龄小,一沾枕头就睡熟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几声狗吠,更显得黑夜寂静。
薛嘉萝在黑暗中慢慢躺下,她一直在等,等那个给她更衣的人。
第二天小雀醒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偷看薛嘉萝醒了没有。
她把帘子揭开一个锋,只露着一只眼睛看进去,薛嘉萝衣服整齐,睡在床沿边上,稍稍一动就能掉下床。
她把帘子合好,嘴里嘀咕着:“得跟梁奶奶说,给床边加个能挡住她的东西才行……那么好看,却是傻子……”
梁英一早就出门去请大夫了,她回来的时候薛嘉萝还没起床。
她给薛嘉萝套上袖子,系好衣带,用帕子在她脸上胡乱一擦:“跟祖母去见个爷爷,让他看看你的手怎么回事。”
大夫住在另一条巷子里,白发白须,眼神不太好,眯着眼在薛嘉萝手上看了又看。
薛嘉萝见到男人就僵硬,眼珠子也不会动了,傻呆呆地看着虚无。
梁英小声说:“这孩子昨天突然被她爹托人送到了我这,说是十几年前押镖时,跟一个相好的生的。孩子命苦,又傻,现在又没了娘,只能让我这老骨头照看,可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照看到何时……”
大夫放下薛嘉萝的手:“丫头面相稚嫩,但也能看出来是嫁人的年龄了,找个家境殷实、为人老实的嫁了吧。”
梁奶奶思索再三:“我找人打听打听……家境如何倒是次要,关键是不能看她傻欺负她。”
“不是有你这个祖母吗?”
“那我还得再活二十年才行。”梁英摇头,声音恢复正常,“我孙女的手怎么了?”
“没事,都快好了,别动水别拿重物。”
梁英说:“那我就放心了……我送送你。”
直到中午,梁英才发现比手腕的伤更严重的问题,薛嘉萝不说话。
她急得不行,又把老大夫喊过来,围着薛嘉萝转了十几圈也没看出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
“如果是哑巴,怎么会不告诉我呢?我那儿子没有这么马虎。”
大夫说:“会不会是你儿子才见到女儿,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说话?”
“怎么可能!”梁英断然回答,过了一会又说,“如果真的是他十几年对女儿不闻不问,连她会不会说话都不知道,我真是白养他了,我没有那么薄情的儿子。”
薛嘉萝任他们来回讨论自己,双眼放空,如同与自己没有关系一样。
没过几天,薛嘉萝就明白以前那个替她穿衣脱衣的人不会再来了。她是在一个清晨忽然明白的,她呆呆在床上坐了一会,从床边凳子上取下衣服,开始自己换。
她会这个,以前就会,却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有种力量阻止她继续思索,就像一只手拉着她,不让她往黑暗处走一样。
她低头系衣带的手背上忽然有水滴滴落,她怔怔摸了摸眼睛,是湿的。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沉甸甸压在她心头,禁锢着她,一旦触及得到的只有难以言说的疼痛。
烈风迎面扑来,从口鼻中倒灌而入,他的胸腔里的温度一点点消散,寒意从四肢延伸到了身体内部,他快被冻僵在马背上了。
马蹄速度稍稍减缓,他身后的侍卫跟上来:“殿下!不能再往前了,您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他充耳不闻,所有事情在他心里留不下半点痕迹,他的目标只有雪地上蜿蜒向北的马蹄印记。
“少说废话!再不快点,等下雪,或者太阳出来马蹄印一个都找不到了。”他在烈风中喊着,扬起鞭子抽了一下,“在前面驿站换马!”
侍卫还想再劝他:“到驿站可以派士兵去追寻,一旦发现立即回禀您,京城内的事情不能耽搁啊。”
“闭嘴!”
“殿下!已经第四天了,我们这么快的速度还没追上肯定有问题,或许他们是故意引您往北去的呢?”
周君泽口中呼出的白气让他的眉毛睫毛结了白色的冰晶,他看过来的眼神狂躁不安:“住口!我让你住口!”
侍卫心生惧意,一时不敢再说,稍微一愣神,周君泽的马又超越了他的,并且距离越拉越大。
雪地上一连串的马蹄印记将他引向了驿站,一片雪白中,驿站方向升起一缕炊烟,他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时,不知道这缕炊烟是为哪顿饭而升起的。
他想象着薛嘉萝曾来过,她被绑在某匹马马背上,到了前面驿站可能喝了水也可能吃了点东西,她那么傻,谁给她吃的都乖乖接受,万一水里饭菜里有迷药呢?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她冷吗?害怕吗?
若是没有赶在马蹄印消失前找到人,大面积搜查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了,这种可能让他恐惧得发狂。
马的体力到了极限,嘴边已经有了白沫,不能再跑了。
他在驿站里横冲直撞,直接冲向马厩,在他翻身下马的时候忽然间软了腿,他一只手撑着自己,面前的地面忽近忽远,耳边的吵杂声遥远模糊,最终化成一道刺耳的鸣响。
他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陆续赶到,几个人迅速下马抬起他,在驿臣的慌忙领路下,他们抬着他进入了屋子里。
天色渐暗,从北方吹来的烈风呼啸而过,天空飘下了零星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