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与君诺,比翼今生(1)

桐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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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唯恐花睡去,故点红烛照高堂。

    好似怕一个闪神,就会发觉云歌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刘弗陵不许有一丝黑暗影响他的视线。

    宣室殿内,火烛通明,将一切都映得纤毫毕现。

    张太医半跪在龙榻前,为云歌针灸。

    刘弗陵怕惊扰张太医的心神,所以站在帘外,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帘内。

    于安和七喜、六顺等宦官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殿内殿外都是人,却没有任何声音,殿堂内凝着压人心肺的安静。

    很久后,张太医满头大汗地出来,疲惫地向刘弗陵磕头请退,“臣明日再来。陛下不用担心,云姑娘伤势不重,休养一段日子就能好。”

    刘弗陵温言说:“你回去好好休息。”

    张太医跟着一个小太监出了大殿。

    刘弗陵坐到榻旁,手指轻缓地描摹过云歌的眉毛、眼睛、鼻子……

    他从前殿匆匆出来,刚赶到沧河,看到的一幕就是云歌倒挂在高台上。

    突然之间,冰台坍塌,冰雪纷飞。

    她如折翅的蝴蝶,坠向死亡的深渊。

    她那么无助,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

    他拖她入险境,却保护不了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失去她。

    他只能看着……

    刘弗陵在云歌榻前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于安看他似想一直陪着云歌,迟疑了很久,还是咬牙开口:“陛下,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天亮后还有政事要处理,陛下稍稍休息一会儿,云姑娘这边有奴才们照看。”

    照看?刘弗陵抬眸看向于安。

    与刘弗陵眼锋相触,一帮太监都骇得重重磕头,于安流着冷汗说:“陛下,是奴才办事不力,求陛下责罚。”

    六顺忙说:“与师傅无关,是奴才无能,中了侍卫的计,未护住云姑娘,奴才愿领死罪。”

    刘弗陵淡淡问:“抹茶、富裕还活着吗?”

    于安立即回道:“富裕重伤,抹茶轻伤,都还昏迷着,不过没有性命之忧。等他们醒来,奴才一定严惩。”

    刘弗陵看着跪了一地的太监,几分疲惫,“你们跪了一晚上了,都回去休息吧!”

    六顺愕然,陛下什么意思?不用办他们了吗?

    刘弗陵挥了挥手,“都下去!”

    所有太监都低着头,迅速退出了大殿,一会儿工夫,大殿就变得空荡荡,只剩于安一人未离开。

    于安期期艾艾地说:“陛下,奴才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云姑娘,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刘弗陵凝视着云歌,近乎自言自语地问:“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宫内的侍卫都是他们的人,你真能保证再无一点疏忽吗?还有躲在暗处的宫女,你每个都能防住吗?”

    于安无语,这样的问题……

    就是问刘弗陵的安全,他都无法回答,何况云歌的?毕竟太监人数有限,他的首要责任是保护陛下安全,能分给云歌的人手有限。如果霍光下定决心要云歌的命,他根本不能给陛下任何保证。

    于安看向云歌,忽然觉得她的命运已定,只是早晚而已,心内痛惜,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挽救。

    刘弗陵笑着摇头,的确如孟珏所言,自己能留下她,却保护不了她,叹道:“你下去吧!朕想和云歌单独待着。还有,云歌醒来,肯定会问起抹茶和富裕,不用责罚他们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于安看到刘弗陵的神色,不敢再出声,默默退了出去。

    刘弗陵坐于地上,一手握着云歌的手,一手顺着云歌掌纹上的生命线来回摩挲。

    他不能再让“意外”发生,不是每次“意外”都会幸运地化险为夷。云歌若因他而……而……

    亲眼看着云歌摔下时,那种没顶的绝望又淹没了他。

    刘弗陵的手紧握住了云歌的手,用力确认着她的安然。

    如何才能真正根除“意外”?

    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除掉霍光,可这根本不是三年五载内就可以办成的,这是一场长期较量,一招不慎,就会是倾朝之祸,是天下动乱;二是……是让云歌离开。离开这个她本不属于的宫殿,离开长安城的旋涡。

    他该给她自由的。不是吗?她本就属于更广阔的天地,不属于这每个角落都充满阴谋、鲜血的宫殿。

    可是,自相逢,自击掌盟誓,她就是唯一。

    这么多年的等待,就是米粒大小的种子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何况他的相思?她已经长在他的心上,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若想拔去她,也许需要连着他的心一块儿拔去。

    谁能告诉他,一个人如何去割舍自己的心?

    ……

    云歌恢复知觉时,只觉得五脏如火焚一般疼,不禁呻吟出声。

    刘弗陵忙问:“哪里疼?”

    云歌缓缓睁开眼睛,恍恍惚惚间,几疑做梦,“我活着?”

    刘弗陵点头,“孟珏救了你。”

    云歌怔了下,微笑着说:“那你应该好好谢他。”

    刘弗陵听云歌的话说得别有深意,心头几跳,不可置信的狂喜下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呆呆看着云歌。

    本以为已经死别,不料还有机会重聚,云歌有难言的喜悦,轻轻碰了下刘弗陵的眉间,心疼地责怪:“你一夜没有睡吗?怎么那么笨?我在这里睡着,又不会有知觉,你陪着也是白陪,干吗不睡一会儿呢?”

    刘弗陵顺势握住了云歌的手,云歌并未像以前一样试图抽手,而是任由他握着,只几分不好意思地低垂了眼。

    刘弗陵心内的不确信全部消失,只余喜悦,如海潮一般激荡着。屋外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明媚天,屋内是一个多年梦成真的如幻境。刘弗陵将云歌的手放在脸侧,轻轻摩挲,先是唇角微弯的微笑,继而是咧着嘴的大笑。

    云歌心中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瞥到刘弗陵脸上的笑容,她也忍不住地想咧着嘴笑,只是腹内抽着疼,不敢用力。

    原来人生的路,其实很简单,前后不定才最痛苦,一旦下定决心向前走,那么即使前方布满荆棘,也无所畏惧,也依旧可以快乐。两个人像两个小傻瓜一样,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只相对呆呆傻笑。

    屋外。

    于安试探地叫了声“陛下”。

    两人从傻笑中惊醒。

    刘弗陵说:“别来烦我,今日我谁都不见,让他们都回家,陪老婆孩子好好过年去。”

    于安刚想张嘴的话,全堵在了嘴里。

    云歌小声说:“小心人家骂你昏君。”

    刘弗陵笑:“昏就昏吧!我本来就不清醒了,现在出去处理事情,鬼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刘弗陵的说话语气是从未听过的轻快,声音里有浓浓的笑意。于安觉得,昏的人已经不是陛下一个了,他现在也很昏,昨天晚上还愁云惨淡,压得众人连气都不敢喘,今日却……

    这天变得也太快了!

    于安抬头看了眼天空,一边踱步离去,一边叹道:“碧空万里,晴朗无云,真是个好天。闹腾了一年,是该好好过个年,休息几天了!”

    刘弗陵问云歌:“难受吗?要不要休息?张太医晚上会再过来给你扎针。”

    云歌摇头,“你不要逗我大笑就行,慢慢地说话没有关系。”

    “云歌,我想和你说……”

    “陵哥哥,我想和你说……”

    两人笑看着对方,同时张口想说话,又同时停止。

    “你先说。”云歌开口。

    刘弗陵道:“你先说吧!”

    云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低垂着眼睛说:“陵哥哥,昨天晚上我想通了件事情。我落下的时候,很后悔很遗憾,觉得好多该做的事情没有做。人生有太多不可捉摸,没有人能真正预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想事到尽头还有很多遗憾后悔,所以,如果喜欢的就该去喜欢,想做的就该去做,何必顾忌那么多呢?”

    刘弗陵凝视着云歌轻轻颤动的眼睫毛,抑制着喜悦,轻声问:“那你想做什么?”

    云歌眼睛上的两只小蝴蝶扑扇了几下,“陵哥哥,我想和你在一起呀!”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刘弗陵如闻天籁,整个身心都如饮醇酒,多少年没有过的快乐?

    刘弗陵握着云歌的手掌,低头,吻落在了她的掌心,“云歌,昨天晚上我也想通了一件事情。人生说长,其实很短,即使太太平平,也不过数十年,算上病痛意外,究竟有多长,没有人真正知道。我这一生的遗恨、无奈已经够多,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过。云歌,还记得你小时候给我的许诺吗?你说过愿意和我去苗疆玩,愿意陪我去走遍千山万水?”

    云歌有点不能理解刘弗陵的意思。如果他只是“陵哥哥”,那么所有诺言的实现,都会很容易,可他不只是她的陵哥哥,他还是汉朝的皇帝。云歌傻傻地点头,“我从没有忘过。”

    刘弗陵微笑:“云歌,今后,我想只做你的‘陵哥哥’。”

    云歌大瞪着双眼,一时间不能真正理解刘弗陵的话。

    半晌后,才张口结舌地说:“那……那……可是……可是……”最后终于磕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那谁……谁做汉……汉朝皇帝?”

    刘弗陵看着云歌吃惊的傻样子,故作为难地问:“是呀!谁做汉朝的皇帝呢?”

    在巨大的喜悦中,云歌略微清醒了几分,伸手想打刘弗陵,“你那么聪明,定是早想好了,还不赶紧……”无意牵动了内腹的伤,云歌皱眉。

    刘弗陵再不敢逗她,忙握着她的手,在自己手上打了下,“云歌,你觉得刘贺和刘病已哪个更好?我觉得这二人都不错,我们就从他们中挑一个做皇帝,好不好?”

    云歌此时真正确定刘弗陵所说的每个字都认真无比,甚至他已经有一套周详的计划去实现他的决定。

    云歌本来抱着壮士断腕的心留在刘弗陵身边,虽然无可奈何,可她临死时的后悔遗憾让她觉得,这个无可奈何也许比离开陵哥哥的无可奈何要小一点。

    却不料刘弗陵竟然愿意冒险放弃皇位,云歌只觉得她的世界刹那间明亮灿烂,再无一丝阴霾,她甚至能看到以后每一天的快乐幸福。云歌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快乐的感觉,挤得心满满的,满得像要炸开,可即使炸开后,每一块碎屑都仍然是满满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