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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宫站在吕布身旁,目送曹操骑着马渡过了不远处的河渠,然后渐渐消失。
这次跟着吕布出来的一千轻骑,都是并州老营里的嫡系,如今唯吕布马首是瞻,根本不认太尉董卓的命令。在他们眼中,吕布是他们唯一愿意追随的主公。既然吕布要放曹操,自然有吕布的道理,做属下的只要按命令去做就好。
吕布也不怕事后这一千人当中有谁会向董卓告密,因为一名普通的士兵想要见到董卓很难很难,尤其还是并州大营里面出来的。而且就算真有机会见了董卓,告密此事,董卓未必就会相信。再进一步的说,就算董卓相信了,吕布也有说辞应付,董卓不会为了一个已经被放走的曹操,就彻底的转变对吕布的态度。
董卓派吕布追杀曹操,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泄愤,在曹操还没有给他造成巨大威胁之前,他其实不会太在意是不是真的杀了曹操。这跟卢植逃走之后董卓的反应有些相似。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但事情过去了之后,也就那样。非要砍脑壳泄愤,雒阳城内近百万人,每天砍掉十个八个,也不算多。
没有想象中的乱箭齐射,吕布居然真的放走了曹操,而且还附送了两匹并州快马,马背上绑着五天的干粮和清水。
陈宫问吕布:“方才你对曹孟德说了那么多反董的话,不怕他逃出生天后反过来要挟你?”
吕布摇头,不以为意的说:“此人虽然多疑,却也磊落,我今日放他一马,将来他不至于拿此事当成要挟我的筹码。”
“奉先真要在此地盘桓几日?”
“为什么不呢?难得离开雒阳那块是非之地,能在这里无拘无束的过上几日,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陈宫看看吕布,欲言又止。
抓住曹操,再放走曹操,这是吕布出雒阳时就定下来的计划。做了好事,总得有个人替自己宣传吧?
吕布在帐内自言自语的那一番话,其实也是说给曹操听的。等以后他反了董卓,也好有人为他当初在雒阳的行为正名。曹操这人虽然脸厚心黑了一些,但算得上光明磊落,绝对不会事后赖账,不承认吕布放他一马的事情。
就算到时候曹操不承认,这不是还有一个陈宫嘛!
吕布不会心理阴暗到一见曹操就动手杀了他,那是对自己毫无信心的一种懦夫行为。今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但只是因为曹操可能会成为称霸天下的对手,就将曹操杀掉,这种事情吕布不想做。吕布不信,凭他两世为人积累下的阅历和经验,还不能跟天下英雄来一场正大光明的争夺。白门楼上被曹操吊死的惨剧,吕布倒要看看这辈子还能发生?!
再者说了,当着陈宫的面杀掉曹操,不仅会坏了吕布的名声,而且还会彻底的失去陈宫。此时的陈宫,对曹操还没有生出厌恶情绪,如果吕布以武人身份杀了代表士大夫的曹操,让同为士人出身的陈宫如何想?指望陈宫俯首便拜?做梦呢!陈宫是那种怕死的人吗?想要收服陈宫,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德服人!
最后,吕布不杀曹操,还有一个永远无法向人说出口的原因。
曹操是三国时期最伟大的政治家,没有之一。吕布今后还要把曹操当成一位老师,当成一面镜子,学习曹操的政治手段,借鉴曹操政治改革中出现的失误。吕布那些来自后世的认识和想法,未必就适合在这个时空落地生根,因此必须要有一个参照系,而曹操治下的地盘,未来就是最好的参照。
吕布和陈宫返回营帐,侍卫送来了晚餐,吕布招呼陈宫一起进餐,丝毫没有把陈宫当成阶下囚的意思。陈宫也是坦荡之人,既然做出了用自己换曹操的决定,就没想过要逃走。吕布回去要交差,两手空空的也说不过去啊。
吃过晚餐,吕布便和陈宫在账中聊天。陈宫作为地方上的小官吏,对于民情民生很是熟悉,而吕布恰巧缺乏这方面的讯息,于是两人就围绕着黄巾乱起之后对普通民众造成的伤害展开了话题。
吕布说:“我觉得导致流民四起的原因,固然跟张角之流蛊惑人心的手段高明有关,但根子还在于各地日益加剧的土地吞并问题,而中央朝廷集体的昏庸腐败也是重要因素。起初造反的那些流民,都是失去土地没饭吃的人,后来加入的则有很多是被裹挟着进来。如果朝廷和地方官府不是层层盘剥百姓,不是卖官鬻爵而导致吏治腐坏,遇到灾荒之年尽力的疏导救治民众,黄巾之乱怎会有如此大的规模?”
听完吕布关于黄巾作乱的分析,陈宫发觉自己无法反驳。一个武人都能看明白的道理,他不相信高处庙堂的那些人看不见。大汉朝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像吕布骂的那样,是因为大家都变成了食利的蠹虫啊!
因为吕布放走了曹操,加上吕布的豪爽性格和不凡谈吐,让陈宫对吕布生出了几分好感。他有些不解的问吕布:“以奉先的见识和本领,早晚能成大事,为何却要屈居董氏手下,被人骂作忠犬?”
吕布苦笑说:“男子汉大丈夫,谁甘心供人驱策?奈何我不过是边鄙武夫出身,就算心中有万丈抱负,却得不到贤能之士相助,反倒常常受人冷嘲热讽,徒之奈何!”
陈宫此时很想对吕布说,你只要单干,我愿意帮你!不过,这话终究还不能说出口,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交浅言深乃人之大忌。
当日夜里,吕布留陈宫在自己帐内休息。吕布随身的长剑就放在两人睡觉的中间地上,长戟则立在营帐之侧,陈宫如果伸手,就能够着。
没过多久,吕布的鼾声响了起来。
陈宫闭着眼睛却难以入眠。吕布对他的欣赏之意,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得见。
试问天下英雄,有谁敢让戴罪的死囚睡在身边?而且这死囚还是有手有脚专管一县盗匪缉拿和治安的县尉。
心底如此光明坦荡者,唯有并州吕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