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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成韫是被呛醒的。
好辣!口中像是燃了一把烈火,蹭的从喉咙窜入体内,整具身体瞬间变成装满熔岩的火山,炽热难耐。寂静的竹林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惊起一大片林鸟,扑腾着四散开去。
谢成韫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枯叶残枝上,浑身黏腻不堪,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爽。空气之中仍旧弥漫着巨蟒的腥臭,眼珠转了转,头顶依然是那片竹林,由于刚刚发生过激战,这些竹子断的断倒的倒,入眼一片狼藉。
她腾地坐起身,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视线之内空无一人,又用余光扫了扫左右,身边除了巨蟒的尸体,依然是一片空空荡荡。又只剩下她了。一抹孤凉绕上心头,这滋味是何等熟悉,在前世生命最后一刹那深深印刻在了她的心上,便再也除不去,总在她倍感无助之时冒出来。她叹口气,落寞地垂下眼。
“门主是在回味鲜竹酿的滋味?”身后响起一道散漫的声音。
她陡然一抬眼,迟疑地转过头,唐楼正背靠着一株竹子,坐在离她不远之处。一身竹青色的长袍几乎不惹尘埃,面上带着几许玩味。
她看着他,不由地就笑了起来,云开雨霁。
“你最好还是不要笑。”唐楼道。
“为什么?”
“你的脸有些吓人。”
谢成韫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黏黏糊糊的一团,还好嘛,不就是些蛇血。继续摸……胡子怎么只有一边了!下巴上有个洞!左脸上也有个洞!眉毛也没有了!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巨蟒的血不光有毒,还具有很强的腐蚀性。谢初今做的人_皮_面_具防毒防盗防唐肃,惟独不防腐。可以想象,经过蛇血的洗礼,她的这张假脸现在是有多千疮百孔,笑起来的时候是有多骇人,人不人鬼不鬼,莫说唐楼看在眼里,就连她自己光是想想就被吓得不轻……
唐楼别过眼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她垂头丧气地收起笑,低声道:“你不要怕。这张脸不是真的,我自己的脸还是好好的,我的脸一点也不吓人的……”
唐楼低低地笑了一声,她所有的沮丧立时淹没在了他的笑容里。
谢成韫终于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来,问道:“鲜竹酿呢?”
唐楼一只手闲散地搭在支起的左膝上,另一只手举起竹筒,将竹筒内的液体往嘴里倒了一口,品了品夸道:“不错,好酒!”连着灌了好几口才道:“第一口已经进了你的嘴里。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看来这酒不光对武功修为有增益,还能解毒。”
怪不得她被辣醒,原来他给她喝了鲜竹酿。哪里是什么好酒了,难喝得要命!
“我私自将门主的彩头开了,门主不会介意罢?”
“当然不会,你也是为了救我。”她怎么会怪他。
“门主要不要再来点儿?”
谢成韫连连摇头,一口就够她受的了。
唐楼也不坚持,将竹筒内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抱着竹筒起身,“那就走罢,只能拿着这只空竹筒交差了。”
“等等。”
唐楼转身看着她,“还有什么事?”
谢成韫运了运气,感觉丹田之中又充盈了真气,身轻如燕地跃起身,“反正都迟了,你再等我一会儿。”说完走到巨蟒的尸体前,拔下两颗尖利的獠牙,将巨蟒身上最为坚韧的那块蛇皮割了下来,捡起先前被她撬落的逆鳞。做完这些,突然觉得面上有些发热,头重脚轻,昏沉沉迈着虚浮的脚步朝唐楼走了过去。
两人走出竹林,就开阔明亮了起来,腥臭之味也消散无踪。
谢成韫感觉她的双足似乎越来越沉,偏生唐楼脚下生风快步如飞,她追赶得颇有些费力,忍不住抱怨起来:“你,你慢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话听在唐楼耳中像是在撒娇。
唐楼被她这副雄性气息十足的娇嗔激得一颤,倏地站住,她来不及刹住脚步,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糟糕!鼻子撞歪了!
唐楼转过身,谢成韫一把将鼻子捂得严严实实,不给他看到。他一回头,只看到一双扑闪迷离的眼眸,挑眉道:“一口酒就把你醉倒了?”
谢成韫正了正鼻子,伸出一根手指朝自己一指,自豪道:“不错!你说对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正是大名鼎鼎的一口醉,也……也就是我!”
一口醉是前世的时候唐楼给她起的绰号。彼时,唐楼总喜欢拎着一壶酒,席地而坐,一边饮酒一边看她练剑。一次,她练完剑口干舌燥,见到唐楼正优哉游哉地呷了口酒,一脸说不出的惬意爽足,就好像喝入口中的是琼浆玉液。她好奇地夺过他手中的酒壶,猛灌了一口。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全然记不得。只不过,自此以后,她就多了个一口醉的绰号,而唐楼每回见到她总要热情洋溢地邀她共饮……
“不能喝你要这鲜竹酿作甚?”
“为了你啊。”谢成韫摇摇晃晃,“不然,这么难喝的东西,我才不会稀罕。”
唐楼两只细长的眼睛幽深如古潭,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哦?为了我?门主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她皱起眉头,“你不要总是门主门主的叫我!我不姓门,我不叫门主!!”
“不叫门主叫什么?”
“阿韫,叫我阿韫。”她轻声呢喃,“像从前那样。”
“从前?”他眸子中闪过一丝探究,“你以前见过我?”
“岂止见过,我还……”她忽然就住口不说了。
“还什么?”
“嘘!你不要吵!”谢成韫闭上眼睛听了听,“我听到了水……水流声,你听到没有?走,过去看看!”不由分说拉起唐楼的手,拖着他就朝前面跑去。唐楼毫无防备,被她拖了个踉跄。
水流淙淙声越来越大,一条小巧的瀑布落入眼帘,瀑布的下方是一汪碧潭,水波粼粼,看得谢成韫心花怒放,松开唐楼就要往下跳。
“慢!”唐楼制止道,暗暗抽了口气,揉了揉被她抓过的手,这哪里是手,分明是一把铁钳!力气如此之大,也不知这假脸之下生的是如何威猛的一张面容。
她听话地站定,眼眨了眨,一副“我懂的”表情,“你……也想洗?可……可是,你身上很……很干净,不必……不必洗了。”
唐楼不理会她,走向水潭边的草丛。谢成韫呆了呆,晃晃悠悠地跟了上去。走近之后一看,一尺高的草丛中躺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肢体零零散散铺开,肉几乎被野兽和猛禽啃食殆尽,露出森森白骨。尸体旁边散落着一些衣裳,还有一把剑,这衣服看上去有些眼熟,谢成韫舌头打着结,结结巴巴道:“是……是何峰。”
唐楼点头道:“看样子是。”将剑捡起,看了一眼,“看来,谢家的安宁日子要到头了。”
“怎……怎么这么说?”
“他们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什……什么不该惹的人?他是谁?”
“你自己看。”唐楼把剑扔给谢成韫。
谢成韫眼一花,差点没接住。接过之后,瞪大双眼盯着剑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名堂来。一把普普通通的剑,除了剑身近柄处饰有北斗七星纹,并没有特殊之处,迷离的双眼又开始闪烁起来,“这把剑很……很厉害?”
“这把剑名为七星剑,是何涛的佩剑。”
“何涛又是何人?”
“看你剑术出神入化,剑会之上出尽风头,没想到原来见识这般浅薄。”
见他面色带谑地说出这句话,谢成韫的心里有些不好受,又有些生气,伤心地看着他,“曾经……曾经有一个人,他……他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阿韫……阿韫只管一心一意练剑,不……不必理会世间……这些琐事,交给我就好。”
她眼神闪了闪,仿佛又回到那一日,他双眼灼灼,对她信誓旦旦:“我来做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嘴,你看不见的我替你去看,你不想听的我替你去听,你不愿说的我替你去说。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可她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她说:“唐楼,你可真是无聊透顶。”
“是吗?”唐楼笑了笑,“这人可真是够无聊的。”
“你不要这样说他!”她大声道。
唐楼收起笑,“我看你醉得不轻,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就此别过,你随意。”足尖一点便要施展轻功。
“唐楼!”
唐楼一顿,细长的双眸骤然缩紧,缓缓转身,“你叫我什么?”
“你……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就再也……再也找不到你了。”
唐楼走近她,眸中连客套疏离的笑意也消失不见,再次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唐楼,我不想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