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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怀疑的方向,破案的思路也就有了。
时过晌午,不仅顾谦又饿又累,就是随行的仵作差役们都有些无精打采,顾谦刚摸了摸肚子,马屁精杨存利就贴了上来,神态恭敬地请顾谦去隔壁的柳大壮家吃饭。
“柳地保家就在隔壁?”顾谦吃了一惊。
“回大老爷的话,小人家正在柳小七家的隔壁。”柳大壮站在杨存利身后,蔫头耷脑的,全然没有了刚刚的犀利。
顾谦看了他一眼,并不做声,而是随着他们进了柳大壮家。柳大壮身为地保,家宅比柳小七家要宽敞些,但是这么多人进去,还是显得挤挤攘攘的。顾谦进了院子,左右打量了几眼,发现柳大壮家也就是比柳小七家多了两间耳房而已,其中东头的耳房紧挨着柳小七被炸的西厢。
“柳大壮,昨晚柳小七被天雷劈死时,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顾谦步上台阶,发现两家仅仅隔了一道院墙,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没发现邻居的异常。
“回大老爷的话,昨晚雷声炸响,甚是吓人,小人听到隔壁有些响动,却没敢出去看。”柳大壮想到昨夜的雷声,显然还心有余悸,说话都有些抖。
“你的家人们呢?也没听到?”
“小人只有一个儿子,在县城的梁记铁铺当学徒,平时住在店里不回来。”柳大壮解释道:“昨晚在家的只有小人和小人的浑家,因为雨骤风疾,我们年纪也大了,就更不敢出门了。”
柳大壮说的也在理,顾谦点了点头,给段文瑞使了个眼色,就在杨存利等人的簇拥下进了堂屋。
堂屋里已经摆上了盆盆碗碗,乡下人待客没有什么精致的菜肴,不过是切了几盘猪脸腊肉,又炒了几个时鲜的菜蔬而已,粗糙是粗糙了些,分量却很足。顾谦在首座坐了,又招呼刘仵作杨存利等人坐下。
见老爷们都坐了,柳大壮这才弱弱地看了杨存利一眼。
“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给大老爷倒酒!”杨存利叱喝道。
“哎,这就来这就来。”柳大壮执起酒壶,刚要迈步,却被顾小九一把拦住了,“柳地保不要客气,你坐吧,我来给大家倒酒。”
“这怎么能行,九爷远来是客,还是小人来吧。”柳大壮可不敢让他来服务。
见两个人互相争抢,顾谦咳嗽了一声,道:“柳地保,今日你跑前跑后忙了半天,些许小事就让小九来吧。”
“可是……”
“让你坐就坐!”顾谦脸一板,柳大壮马上就蔫了,他觑了顾谦一眼,尴尬地坐在了最边角的位置。
杨存利见他被县太爷训斥了,心中暗爽,面上却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挪了挪凳子,给柳大壮让开半个身位。
“好了,大家都累了,敞开肚皮吃吧!”顾谦率先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素菜放进面前的碗里,见杨存利要给他敬酒,顾谦微微一笑,让小九制止了他,“本官守制在身,不进荤腥不饮酒,你们不要拘束,随意吃喝就是。”
大老爷都如此说了,众人也不敢强求,见顾谦只捡素菜吃,柳大壮赶忙出去让浑家再炒几个时蔬送过来。
顾谦低头吃菜,招呼人的事都交给了顾小九,见九爷甩开膀子吃喝,缩手缩脚的众人才放开了些,大着胆子夹些熏肉及鸡腿来吃。
都是下属,顾谦也懒得跟他们应酬,见顾小九开始领着众人划拳,他索性捡了几盘菜到东厢去吃。几箸菜下肚,段文瑞回来了。
“文瑞,你到这边来。”顾谦冲他招了招手,又叫顾小九送进来一盘熏肉一壶酒,这才让人放下了门帘,两个人在里面吃。
没有了上司的管制,堂屋里愈发热闹起来,杨存利几次想进东厢与县太爷套套近乎都不能够,最后也破罐子破摔,将巴结的对象放到了顾小九身上。巴结不上大老爷,巴结上大老爷身边的红人也是一样的嘛。
外间很热闹,正好给了东厢两人说话的空间。“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没有?”顾谦压低声音问道。
“柳地保家的墙有裂缝,东耳房的外屋门有些变形,我推了推没打开。”
“那你从这里试试。”顾谦指着东侧的小门说道。
段文瑞往外张望了一眼,因为拉下了门帘,所以外面的人并不能看清屋里的情形,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耳房的木门前,轻轻一推,咣当一声,木门还没推开,就听到了刺耳的铜盆掉落声。
这一道声响传来,堂屋的喧哗声立时静止了,段文瑞心知不妙,一个箭步就蹦回到炕沿上,手刚刚拿起筷子,就见门帘被掀开,柳大壮一脸紧张地走了进来。“大老爷,出什么事了?”
顾谦也被吓了一跳,他拍了拍胸口,怒视柳大壮道:“柳地保,这是什么声音?怎么本官吃个饭也不得安生?”
“这……”柳大壮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小木门,见小木门并未推开,他心下松了一口气,低声下气地对顾谦说道:“都是小人的不是,让大老爷受惊了!”
“刚才是什么声音?”顾谦瞅了瞅木门,不悦道。
“可能是小人家的猫顽皮,打翻了盆盆罐罐吧!”柳大壮赔笑道。
“文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顾谦板着脸,瞪着木门说道:“一个畜生也敢搅了老爷的兴致!”
“是!”段文瑞下地推门,手刚刚碰到门把,就听柳大壮急道:“段爷,不可!”
“有何不可?”段文瑞脸色如刀,哪里会听柳大壮一个地保的劝阻,他猛一用力推开了连接东耳房的小木门,门刚刚打开,就见柳大壮焦急地奔了过来。“柳地保,不过是一只畜生,你怎么如此紧张?”
“我,小人不紧张,不紧张。”柳大壮见段文瑞打开了门,也不好再阻止,只能站在门边赔笑。
东耳房里光线很暗,看起来是存放杂物的地方,段文瑞锐利的眼神在屋里梭巡了一圈,还没等他动作,就见柳大壮上前一步,劝阻道:“段爷,这屋里暗,灰尘也多,可别脏了您的衣服。”
“这屋里关得严严实实的,哪儿来的猫呢?”段文瑞连看都不看他,自言自语道。
柳大壮讪笑:“恐是从房梁上跑出去了吧。”
段文瑞踢开落在屋子正中的铜盆,矮身进了耳房,耳房里都是杂物,乍一看确实没什么异常,其实他知道这屋里根本没有猫,可是为什么柳大壮不肯承认是屋里的铜盆掉落,反而说是有猫在作怪呢?
他到底想隐瞒什么?段文瑞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掂起铜盆,随手扔在一旁的水缸上,笑道:“刚才是这东西闹的响动吧?”
“应该是了。”
铜盆扔到水缸上,发出一声闷响,段文瑞发觉声音有异,刚要去查看,却见柳大壮突然发力,拿起门旁的扫帚大声喝道:“又是你这畜生!快走!”扫帚挥舞带起了一屋的灰尘,段文瑞被呛咳地说不出话来。
“快走!快走!”柳大壮还冲着房梁挥舞。
段文瑞心知是查不下去了,只能矮身出了耳房。
顾谦坐在炕沿,看着里面的情形默不作声。直到段文瑞出了耳房,两个人才交换了一个眼色:里面肯定有鬼。
察觉到柳大壮的异常,顾谦就没再继续,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知道再查下去柳大壮能干出什么事来。
段文瑞出去拍打了一下灰尘,回来后干脆把门帘挑开,大声吃喝起来。柳大壮坐在堂屋圆桌的下首,正好能瞥见屋里的情形,见两位大人都不往耳房那边望,悬着的心霎时松快许多。
一行人吃完了午饭,日头早就歪了,顾谦又回到柳小七家,匆匆审问了郑氏及一干邻人之后,就要打道回府。
“大老爷留步!”见顾谦要走,郑氏大着胆子跪到了顾谦面前。
顾谦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尔有何事?”
“请大老爷明察,近日天气渐热,夫君的尸身不能久放,还请大老爷开恩,准许将亡夫的尸身入殓,早日入土为安。”
郑氏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眼,哀切地望着顾谦,周围的人无不为她的哀戚所感动,还有些老妇人默默地抹起了眼泪。顾谦环顾四周,发现村民们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想想也是,柳小七已经身死,古代又没有什么保全尸体的措施,这样的天气再放下去,顾谦自己也想捂鼻子了。
“好吧,先将柳小七殓了吧!”
“谢大老爷开恩!谢大老爷开恩!”郑氏欢喜不尽,咚咚地给顾谦磕起头来。
“天灾难防,柳小七已逝,尔尽心为他筹办后事即可。”顾谦看着郑氏喜不自禁的神色,心里升起一丝疑虑,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勉励了一番,就出门上马离去。
“你们怎么看?”顾谦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对着段文瑞和顾小九说道。
“有蹊跷。”段文瑞沉吟道:“柳大壮有可疑之处,郑氏却不太好说。”
“柳小七的死因可以确定了吗?”顾谦继续问道。
“不瞒大人,文瑞在北乡银窑打拼多年,论对火药的认识,我虽不才,但是一般人也是比不过我的。”段文瑞自谦一笑,道:“天雷劈人,应是自上而下,且不说屋顶会不会裂开,就算裂开,也不会是一个圆形的洞口。”
顾谦点了点头,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再说西厢的土炕,炕中央塌了个大坑,屋内尘土四溅,连同柳小七肚子上血肉模糊的爆裂伤痕,都可以断定是火药炸伤。”
“应是他杀无疑?”
段文瑞很肯定的点头:“我确定。”
“那谁是凶手呢?”顾谦又问道。
“这……”段文瑞苦笑道:“这小人可不好断定。”
“你刚才不是说柳大壮有嫌疑吗?”
“大人觉得呢?”段文瑞反问道:“柳大壮家与柳小七家相邻,火药爆炸产生的威力何其巨大,为何柳大壮就连探头查看的勇气都没有?”段文瑞见顾谦沉默不语,继续说道:“再说刚才柳大壮的反应您也看到了,他这么怕我们进东耳房,难道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我刚才在外面审问郑氏的时候,你没有借机进去?”顾谦似笑非笑道。
“一切都瞒不过大人,”段文瑞也笑了,“小人又进西厢去查探了一番,您猜我发现了什么?”
“别卖关子了,快说!”
“大人,在柳小七家炕洞的西边墙头,小人用木棍插到了新泥。”
“新泥?!”顾谦大吃一惊,“你确定?”
“千真万确。”段文瑞很肯定道:“大人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再去查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还能不信你?”顾谦斜睨了他一眼,道:“柳小七家的炕洞那头应该是柳大壮家的墙头,墙头那边就是……”他眼前一亮,与段文瑞异口同声道:“东耳房!”
“大人,咱们现在就回转吗?”段文瑞兴奋道。
“不,不,”顾谦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只炸了个洞并不能说明什么,柳大壮完全可以说是自家遭了无妄之灾。目前最紧要的,就是找到火药的来源,能把屋子炸个窟窿,这得多少火药?”
“至少也得二十斤,不然没有这等威力。”段文瑞很专业的说道。
“你知道哪里卖火药吗?原料也算。”
“银窑经常与火药打交道,城里的铺子我都熟悉。”
“那好,你先回城去调查火药的来源,务必在明早之前找出购买火药的嫌凶。”顾谦严肃道。
“好!”段文瑞点头,领命而去。
顾谦看着段文瑞远去的背影,冲着一旁猛灌醒酒茶的顾小九笑道:“小九,酒醒了吗?”
顾小九放下手中的水囊,苦着脸道:“醒了。”
“那好,老爷我有事要你来办。”
因为怕柳小七尸身放坏了,所以顾谦等人一走,绿柳村的村民们就在柳大壮的带领下为柳小七穿上装裹衣服,入了殓。
往棺材上钉钉子的时候,郑氏的哭号声又响了起来,一旁的老妇人们也跟着伤心抹泪,郑氏扑倒在棺材前,一边哭一边向钉钉子的街坊们哀求:“求求叔叔大爷们了,轻点啊!”
“柳七家的,你放心吧!”一个大叔瞅了郑氏一眼,手里锤子不停,叮叮两下就把大钉子钉进了木板里。
“相公啊!你留下奴家一个人可怎么活啊!”郑氏见钉子钉进了棺材,哀号着几乎哭晕过去。
“柳七家的,你醒醒啊!”老妇人们扶住郑氏,见她面色惨白,人已经晕了过去,几个人又是掐指尖,又是掐人中的,总算把郑氏给掐醒过来。
郑氏眼中含泪,整个人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柳七家的,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还得保重身子啊!”老妇人刚刚说完,就见郑氏突然捂着嘴干呕起来。
“柳七家的!”老妇人见到她的反应吃了一惊,她们面面相觑,最后惊喜地对郑氏说道:“你有了?”
“什么?”郑氏侧着头,不解地问道。
“有娃了啊!怀上身了啊!”
“啥?”郑氏懵了,“啥叫有娃了啊?”
“你这傻女子,”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扶着她的肩膀,嗔怪道:“你还小,不懂这些,女人家嘴里泛酸,干呕,身上惫懒,一般就是坏上娃了。”
“真的吗?”郑氏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肚子,回忆道:“我只道近日腹中不适,不思饮食,并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毕竟我与相公成亲三载,一直没有喜讯,所以我……”
“好孩子,也不怪你不知,你们夫妻俩一直没有喜讯,大家还以为你不能生呢,哪成想娃娃竟在这时候来了。”
“有了倒好,可万一不是呢?”郑氏犹豫道。
“那有啥难,请村头的老李头把把脉就知道了。”
“可是相公刚刚……”
“听大娘的,先让老李头把把脉,如果真有了娃,小七泉下有知,不定得多欢喜呢!”
话音刚落,又惹得一阵哭声。
柳家有丧失,老李头本就在外面帮忙,听到要给柳七媳妇把脉,他赶忙随着老大娘走了进来。
搭上郑氏的胳膊号了没多一会儿,老李头就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是喜脉。”
“几个月了?”有心急的大娘急吼吼地问道。
“应是有两个多月了。”老李头瞥了郑氏一眼,不太确定道。
倒是郑氏听了他的话,脸红了,似自言自语一样说道:“原来是……”见她羞红了脸,老妇人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好了好了,让小娘子静一静吧。”花白头发的老妇人谢过老李头,又让人去给郑氏做碗汤面好好补补,等人都走了才坐在郑氏身边,不知是喜是忧地对郑氏说道:“小娘子啊,这事还是要跟柳七说一声的。”
郑氏收敛了脸上的喜意,慢慢低下头去:“谢谢大娘,我晓得。”
到了晚上,柳家的院子里还留了两桌守灵人。
这些人都是柳七家的街坊,柳大壮年纪大了,安顿好守夜的人手就回去了,倒是他在县城做学徒的儿子柳康回来了,听说柳小七死了,柳康满脸哀戚,扶着柳小七的灵柩狠哭了一场。
柳大壮离去之后,柳康自然而然接替了他爹的位置,不是给推牌九的守灵人们添茶,就是帮着年纪略大的叔伯们点烟。
到了半夜,人们都饿了,帮闲的妇人们又煮了热汤面给大家吃。柳康见郑氏一个人倚着灵堂的墙壁发呆,遂端了一碗面,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轻声道:“嫂嫂,吃碗热汤面吧?”
更深露重,郑氏身上披了一层棉衣,身下也垫了厚厚的稻草,自从她怀孕的消息传开之后,郑氏的待遇顿时就变了,本来大家都劝她不用守灵的,可是郑氏执意要送亡夫最后一程,大家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为了避免她害怕,总有个老妇人陪在她身边,只是柳康来的恰恰好,陪着郑氏的老妇人刚巧去了茅房。
见到柳康关切的眼神,郑氏的眼圈又红了,她谢过柳康,伸出双手接过面碗。
“嫂嫂,快趁热吃吧!”柳康轻声道。
郑氏点了点头,低头就要举箸。
正在这时,一道阴风袭过,噗噗两声,灵堂内的白烛熄灭了。
“啊!”面碗落地,郑氏尖叫出声。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郑氏的尖叫声还在回响,一个披头散发血肉模糊的人影慢慢地出现在了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