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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看着贪狼同手同脚地迈出去替自个儿传话,胤祺也就没指望着自己没好好歇着的事儿能瞒得住自家英明神武洞若观火的皇阿玛——叫人庆幸的是,也不知是对他作弊来的军事才能有所认可,还是终于想明白了管天管地管不了脑补大戏的真理,康熙总算是不再拘着他不准操心,偶尔也会跟他提上一提前线的战况,再不经意似的询问一二他的看法了。
噶尔丹再一次如打不死的小强一般,顺利地逃脱了围剿,成功地与最后一支底牌会合,在科布多一带蛰伏了下来。康熙打定了主意要在这一次将其彻底全歼,至少也要圆成了自家儿子跟索额图赌的那一车猪脑子,顺便也出一出自己心中积压的那一口恶气,故而始终称病不出,索性就将銮驾停在了热河行宫里头,只等着噶尔丹按捺不住主动上钩。
——这一僵持不要紧,胤祺却是不得不被捆在床上养了大半个月,也老老实实地喝了一肚子的苦药汤。京中的太医都被调过来了,连带着还有一车接一车的名贵药材,砸在胤祺身上的药方子连起来都能围着行宫绕上大半圈,叫外头不明所以的人看来,竟当真是一副万岁爷病体沉疴的模样。
胤祺伤在脏腑,好伤不好养,情形也是又反复了几次才总算稳定了下来。他一向心宽,也少有当真在意自个儿的时候,可每回临睡前朦胧间仿佛瞅见自家皇阿玛自责歉疚的目光,都老是叫他觉着心里头隐隐的发虚,终于趁着康熙不在的时候一把扯住了贪狼,直截了当地认真道:“贪狼,你实话跟我说——我是不是又落下什么新的毛病了?”
贪狼神色微怔,目光下意识躲闪了一瞬,心虚地低下头轻声道:“主子不要多想,只要好好养着——”
“我没多想,这世上已经没有比史书上记着五阿哥是叫石头给砸死的更叫我害怕的事儿了……”
胤祺神色郑重地摇了摇头,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胸口,神色依然带了隐隐的心有余悸——得亏这一回没事儿,这要是万一死了又穿回现代去,找本儿史书翻出来一看,上头白纸黑字地写着五阿哥胤祺殁于大石,他一定会羞得再一头撞死过去。
见着自家侍卫仿佛仍有些迟疑犹豫的神情,胤祺心里头愈发觉着这一回只怕不是什么小事儿,又赶忙趁机添了一把火儿:“你放心说,我只要能活着就行,旁的都没什么要求——我就是见着皇阿玛老忧心忡忡的,觉着不放心,可又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劝……”
听着自家主子仿佛当真没有半点儿介怀的语气,贪狼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抵不过那一双眼睛,认命地深深埋下头低声道:“主子伤了肝脏,怕纵然痊愈了也要留隐患。故而今后不能动气,不能积郁,不能饮酒……又,又及肝肾相连,肾精有损,故而——故而或于床笫之事……”
“床笫?!你说的床笫,是我想的那个床笫吗……”
胤祺没想到自个儿问个病情都能问出这么限制级的答案来,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面色诡异地指了指自个儿身下的卧榻。按着这情形他最多就是个外伤导致的肝破裂罢了,就算愈合了以后肝功是要受损,那也不至于就影响到了那种地方吧——照这个说法儿,后世那乙肝岂不得算是男同胞们的绝症了?
思路宽广得足以并排跑马车的五阿哥一瞬间就想得出了神,隐约听着贪狼还在低声嘟囔着什么,费劲儿地探着身子仔细听着。虽说只能勉强听见什么“子嗣”“艰难”之类的词,可略一思索也就瞬间明悟了始末——想来因为某些个不是很能理解的神秘原因,他大概,也许,可能是,终于可以不用娶媳妇了。
从天而降的喜讯立刻冲淡了自个儿莫名其妙就被剧本给不能人道了的郁闷,胤祺眼里忽然闪过些兴奋的光芒,撑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拉住了面前神色黯淡的自家侍卫:“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娶福晋了!这下可以光明正大的催着四哥跟小七儿他们了——我就觉着我还是一个人合适,要那么多家眷干什么?整日里还得操心着冷落了这个偏向了那个的,看着皇阿玛就觉着累……”
贪狼一时几乎没能反应得过来,怔忡地任自家主子拉着自个儿的腕子,眼底仿佛蓦地闪过一丝微弱的亮芒,却又迅速黯淡了下来,垂了眸无奈苦笑道:“主子想哪儿去了,就算是——又如何能不娶福晋呢?您是皇上最宠的阿哥,福晋也一定是最精心挑出来的,家世、容貌、性情定然都是一等一的……等您成了家就会知道,家里头有一个女子,不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更是为了有人关切照顾,有人操持打理,有人相伴而行不离不弃……”
“关切照顾,操持打理,不离不弃。”
胤祺掰着手指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关键词,又上下打量了他几回,微偏了头仔细思索一阵,忽然满意地点了点头,望着他一本正经道:“那咱俩就一块儿过吧,你看——你一直都把我照顾得挺好,我身边儿的事也都是你在操持打理,反正你也答应了要陪我一辈子……”
贪狼的胸口猛地一缩,下意识摒了呼吸愕然抬头,只觉着心头竟像是漏跳了两拍似的,一时竟不敢相信自个儿究竟听见了些什么。面前的那一双眸子依然是无辜又澄澈的,或许连自家这位一向迟钝的主子自个儿都不清楚他方才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已彻底知足,只想深深叩拜感激老天爷,再不敢存着半点儿更高的奢望……
他已经注视着这个背影很多年了——从柔弱得仿佛可以被任何人轻易地伤害开始,那个孩子在一点点儿地长大,身量在拔高,脊背日渐笔挺,眉宇间也已显出清俊的英气。他始终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地守护着,做着一个暗卫该做以及不该做的事儿。或许自家主子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暗卫的职分只不过是保护主子罢了,从来都用不着事事的唠叨操心插手打理,其实所谓的陪伴也不过是一份契约罢了,只要主子不在了,七星卫便相当于被放了良籍,自然可以重获自由。
只不过……他半点儿都不想叫那个少年知道这些事。
收拢了心中太过分乱繁杂的思绪,贪狼微垂了眸浅浅一笑,竟是头一次放弃了全部的冷静跟自持。认认真真地回望向那一双清亮中略带茫然的眸子,微微点了点头,含了笑缓声道:“好,那就一辈子。”
或许他的主子这辈子都不会懂那些太深太重的心思情愫——可却又何必懂呢?只要一直能像现在这样,他就已彻底知足了……
话音方落,屋门就被人轻轻敲响。贪狼像是被这敲门声忽然惊醒,打了个激灵猛地缩回手,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刚才居然干了多胆大包天的事儿,面色瞬间涨红,受了惊吓似的朝门口蹿去。胤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微抿了唇怔怔思索一阵,眼里便添了些无奈又温暖的淡淡笑意,微阖了双眸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阿哥可醒了?万岁爷叫送药来……”
贪狼刚将门一把拉开,梁九功的脑袋就从门外探了进来,悄声问了一句。又朝着屋里头一望,见胤祺好端端地靠坐在榻上,便也松了口气,快步端了药过去笑道:“阿哥该喝药了——万岁爷可说了,叫奴才必须得看着您喝干净,一滴都不能剩下……”
“不就是酸苦辣咸么,又有什么受不了的。”胤祺撇了撇嘴轻切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捏着鼻子视死如归地将药一饮而尽。贪狼常年陪着胤祺喝药,袖子里始终都揣着几块牛乳糖,忙剥开一块儿塞进他嘴里含着,又直接把桌边儿的茶壶塞给他漱口,从榻底下摸出个盆儿来接着。一系列动作默契无比,显然是早已配合过多次的了
“梁公公,可是二哥身边儿的人传信儿回来了?”
温水混着牛乳糖入口,仿佛就连那温水也带了几分叫人愉悦的甜香。胤祺漱了两下口便将水吐进了盆子里头,由贪狼扶着慢慢靠回去,也不看梁九功,只是望着窗子外头缓声开口。
梁九功面上的笑意下意识凝住了,顿了片刻刚要开口,胤祺却已举起一只手止住了他的话,轻笑一声不紧不慢道:“昨儿的信传回来,皇阿玛一宿没睡,昨晚上的膳也没用。今儿这信传回来,皇阿玛怕我看出端倪跟着瞎操心,甚至都不来朝面儿了——可这么着一来,我却只能更担心,更想着要努力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反倒牵连着放不下心。”
“阿哥——您还是不明白的好,这事儿也跟您本就没什么干系……”
梁九功心虚地应了一声,瞄着那位小祖宗平淡似水的面色,只觉着心里头越发的慌张,连额角都隐隐渗了些冷汗出来:“您就饶了奴才吧,不是奴才不想跟您说——是万岁爷下了严令不准拿这事儿扰了您的心思,奴才要是真跟您说了,只怕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胤祺目光微凝,搭在榻边的手下意识轻攥成拳,微垂了眸缓声道:“既是这样儿,我也就不难为您了——今儿这话只当我从没问过吧,也甭跟皇阿玛回报了,别叫这时候再为我多操一份儿心了。”
“诶,您好好歇着,奴才过会儿再来看您。”
梁九功如逢大赦地应了一声,快步溜出了屋子。胤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微垂了眸轻笑一声,呢喃着缓声道:“所以——以后就都是这么个样儿了?怕我操心,怕我伤心,怕我生气,所以就干脆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叫我每日老老实实地躺在这一方床榻上头……”
“主子,您别这么想——这是您身子还未养好呢,大家伙儿也都紧张您,怕您再多耗心神损了气血……要是主子想知道,我偷着去打听打听,回来再跟主子说。”
贪狼担忧地望着他罕有的寡淡神色,轻声劝了一句,又横下心来提了个大胆的主意。胤祺只是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刚要说话,门口却忽然传来了个平淡的声音:“昨日旨至东宫,传太子速来侍驾,然太子接旨后神色淡漠不置一词,至东宫与侧福晋李佳氏共眠一夜,今晨仍殊无焦急之色。”
俩人一个满腹心事一个忧心不已,竟是谁都没察觉门外什么时候进来了个人,险些被吓得一块儿跳了起来。影七反手合上门,拎着贪狼的领子甩到边上,自个儿坐在榻边替胤祺诊着他的脉像:“思虑过重会伤身子,不好,当改。”
“诶……”胤祺虚着嗓子应了一声,又偷着瞄了一眼自打影七进来就僵硬得连动都不敢动的贪狼,心里头大概也就明白了,琢磨了片刻才试探着唤道:“七——七师叔?”
“这称呼倒是有趣,就这样叫吧。”
影七被他这个叫法引得微微挑眉,又点了点头,放开他的腕子起身继续道:“今日来的信,汤斌劝太子尽速处理好京中事物动身,太子发怒斥责,又令内侍将他轰出东宫。汤斌愤而欲去,被四阿哥拦住,送到三阿哥府上暂歇去了。”
——看看,自个儿没个府邸,连卖人情都得卖到别人府上头去!胤祺不依不饶地在心底腹诽了一番他那个不着急的四哥,又忍不住想起自个儿临走时太子提起皇阿玛便瞬间淡漠冷硬起来的面色,只觉着一时头痛不已:“那……二哥到底来是没来啊?”
“太子回信说京中事物尚多,需一两日方可动身,措辞倒是恭谨得体,又在信中频频告罪,大抵是马齐帮忙代笔的。”
影七常年负责暗中护卫康熙,没吃过猪肉也见多了猪跑,无论对朝堂形势还是大臣的脾气秉性都极为了解,只寥寥几句便切在了点子上。胤祺思索着微微颔首,却忽然隐隐觉着仿佛有哪里不对,琢磨了半晌才忽然诧异道:“不对啊……七师叔,叫我不能操心难道不是您给放出去的风儿吗?这谁都恨不得把我眼睛耳朵给蒙起来,怎么您反倒跑来跟我说这些个来了?”
虽说跟自家皇阿玛的七星卫不大熟,可毕竟都是跟自个儿的那一套都是一个体系里头培养出来的,这些天来为了治伤也没少跟着这一位影七打交道——更何况眼前这位又就是贪狼的正牌师父之一,胤祺对着他倒是没多少生分,一口一个七师叔叫得顺畅不已。影七微挑了眉望着他,不紧不慢地道:“有些人难得清醒,有些人难得糊涂——有些人明明清醒却非要装得糊涂,也有些人明明糊涂却还偏要自以为清醒,若是谁叫他糊涂了,就非要耗心费神地思量出个因果来……”
“……”感觉自个儿仿佛被很高级地怼了一把的胤祺听得一脸懵,悻悻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人说这排比最后一句往往不是凑数就一定是重点,看来您说的这个自以为清醒的糊涂蛋就是我了……”
“不错。”影七点了点头,耿直地补了一刀,“如今既已知道了,就不要再费心思猜测揣度了,只管好好歇着。气伤肝、忧伤肺,思虑太重容易年寿难永,身子也难好得快。”
“等会儿——七师叔,我忽然想起个事儿来。”
一听他背医经,胤祺却是忽然想起了自个儿心里头的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忽然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肝肾同源不假,可别告诉我您不知道这肝肾各管各的事儿,我怎么这就不能人道了……”
“你想人道?”影七抬了眼瞅着他,神色竟仍是一片早知如此的清淡沉稳。胤祺神色微滞,这才想起自个儿每回对福晋的强烈抗拒只怕都叫这位贴身护卫皇阿玛的暗卫给看了个正着,脸上不由微红,却又输人不输阵地愤然抗争道:“那也不能就叫我这么被太监了啊!就算是选,那也得是我自个儿不想人道,这是男人的面子问题……”
“所以你就叫廉贞给去你找那七阴藤了?”影七望着这个每有惊人之语的少年阿哥,眼里终于带了些淡淡的笑意,“那东西虽可假作阴行阳衰之像,却毕竟于身子难免有损,又不长久。倒不如这般缥缈之言,只要一口咬定了这肝肾同源,便可无后顾之忧……”
“……”胤祺只觉着自个儿的脸几乎已快烧了起来,猛地扯了被子把自个儿埋在里头装起了鸵鸟。隐约听着影七告退离开,又憋了半晌才偷偷探出头瞄了一眼,见着屋里头只剩下贪狼一个,才愤怒地一把掀了被子坐起来:“贪狼!你竟然敢把这件事告诉你师父!”
“主子,这回真不是我……”
贪狼苦笑着叹了口气,扶着胤祺重新坐好,又任劳任怨地把乱成一团的被子重新理整齐:“不瞒主子,七师父他——他是廉贞的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