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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护病房的门,在嘭地一声响起之后,整个空间,却掉进了无边寂静的凝固。?
几乎是在瞬间,察觉到站在病房门口的男人,顾宁跟徐敬庭的视线,一同落到病房门口边蓦然出现在那里的男人身上。
徐敬庭的神色,较之方才还要震惊错愕,呼吸一滞,几近僵固。
顾宁的眼底,也有一闪而逝的诧异。
但很快,她没让自己过多去看立在病房门口边的霍郁白是什么表情,甚至还刻意地去忽略心房上那抹微微的抽疼,她重新回头,叫了徐敬庭一声,“徐老。”
徐敬庭是个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人,人生阅历非常人所能比拟,可面对此情此景,他还是不自觉地表现出他所不应该拥有的木讷,顾宁的声音再次响起之后,他僵化的视线,又才重新放到她身上。
“你刚才……说什么?”
徐敬庭几乎是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出现了什么幻听,他半响都没能反应过来,她之前突如其来的话语。
顾宁抿下唇,“我说,希望您跟我结婚。”
“……”
纵然徐敬庭人生阅历再资深丰富,也抵挡不住她又一次重复的言辞,他枯黄而遍布皱褶的老脸上,满是怔怔呆愣的迟钝反应,看了看顾宁之后,情不自禁的,他又望向霍郁白。
霍郁白没有任何表示。
或者是她突然说出的这句话,早已震慑人心得叫人忘记该如何表示,不仅仅是徐敬庭在此时此刻错愕得无以复加,连跟在后面一同而来的霍祁也是,霍郁白……更是。
最后是霍祁在僵了半响之后,极快的上前一步,“顾小姐,你怎么突然……”
他想说点什么,可却竟然又不知该怎么去说。
霍祁被哽住了。
一同而来连接不断的震惊,叫人无所适从,内心里满是翻江倒海般的情绪翻涌,他不安地也朝霍郁白看去一眼,声色像失在了喉咙里,半天无法找出一句语言。
连他都是如此,那么,先生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不知是不是因为病房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的存在,顾宁放在腿上握紧的手掌心里,冷汗越来越多,她没有去解释什么,看着徐敬庭道,“跟我结婚,可以么?”
“荒唐!”
霍郁白还没说什么,终于是反应过来之后,徐敬庭老脸彰显出薄薄的怒意跟威严来。
顾宁茫然不解,“哪里荒唐?”
这样的事,不论怎么想,都是极其荒唐而违反伦理常德的。
徐敬庭斥责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有的是大好的前途,但现在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
“我没有胡言乱语。”顾宁半垂着眼帘,轻抿着唇道,“我是说认真的。”
倘若她只是开开玩笑,随口无心的一句话,徐敬庭都不至于这么愤怒又斥责,就是因为她的态度跟神色都满是认真的模样,看上去半点不见虚假,反而她好像下定了决绝的决心,这才是叫徐敬庭不能容忍的。
他脑袋都在胀痛,再也无法踏踏实实地躺在病床上。
掀开了被单,徐敬庭坐起身来,顾宁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一把甩了开,不知是被气到的,还是被她的决心震慑到的,他胸膛间有些剧烈的起伏着,遍布皱褶的老脸严肃地道,“刚才的话,我就当做什么没听到,现在,你们都给我出去!”
顾宁没走。
手被他甩了开之后,她也起身,站在病床边,凝望着脸色铁青的老人,“您不愿意娶我,是吗?”
这哪里是什么愿不愿意的事,这本事就是一件荒唐而不切实际的事情,先她不是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是什么状况,单单从年纪且辈分上来说,他就完全没有娶她的可能性!
跟她结婚这种事,任何人都跟她还有可能性,但唯独徐敬庭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徐敬庭气道,“荒唐!简直荒唐到了极点!”
“难道您不想听听,我想嫁给您的理由是什么?”
这话一出,徐敬庭僵了下,包括门口站着的两个男人,目光不由一同落到她身上。
她突然就说出要跟他结婚的事,说不蹊跷,又怎么可能。
本来无比淡然,看开一切的徐敬庭,连生死都不曾撼动过他什么,然而偏偏是她的一个决心,让他几乎失去了方寸而大乱,一方面拒绝的心理让他不想知道她的理由是什么,另一方面却又想了解,她会生出这个荒唐而可怕念头的原因又是从何而来。
毕竟这样的念头,绝非是什么好事,可怕而荒唐的程度,或许违背道德这个定义,都无法完全诠释。
徐敬庭满脸肃穆紧绷。
他没话,只是盯着她看,病房门口的其余两人,也是如此。
顾宁一动不动的,对别人的目光,特别是门口那双漆黑深邃,灼热盯在她身上的视线无动于衷,她甚至从未去看过他的表情是怎样的,也忽略了他那股凛然而仿佛即将崩溃的直面感受。
须臾,她扯唇道,“您没有儿女,没有亲人,庞大的家产总是需要人继承的,不是么?”
“你想继承我的家产?”
“是。”顾宁说,“您已经看开了一切,什么东西对您来说都是海市蜃楼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跟您一样,能把一切都看得那么开,认为只要过好当下的日子,就不必思考将来,诚然如您所说,我还年轻,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太多。”
徐敬庭皱起眉头,“你在顾氏还拥有股份,如今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会拥有其他一般人不能相比的资金来源。”
“那些钱对我来说还太低,我野心很大,那么一点钱不足以满足的我的野心。”她抬眸,对望着他,“我想要的,是更多的东西。”
倘若她嫁给了他,得到的,绝非是他的财产,还有人脉,地位,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了的权势,那些东西所带给人的好处,绝对是任何一个年轻正常有野心的人梦寐以求的。
这样的理由,不是不合理,但却绝对还不足以完全能说服得了他。
徐敬庭打量着她。
她的神情太平常,也太平淡,虽然说了她野心很大,可实际上,却半点让人洞悉不出她究竟有多大的勃勃野心。
他老沉道,“你如果需要人脉地位,我可以帮你,犯不着生出那样的念头。”
“可是任何东西,都不会比作为您的妻子,徐太太这个身份来得更实际也更有分量。”顾宁长睫微闪,“而且,我为你送终。”
“……送终的方式也有很多。”
“但还是没有任何一种身份,比徐太太这个身份更合理。”
即便她这么说,徐敬庭还是觉得荒唐到了极致,其实打内心底,不论她说窥觊他的家产还是权势地位,又或者是她想为他送终,都不足以让他动容。
毕竟倘若她真的想,权势地位这样的事,摆出她顾家大小姐的身份,就没什么人不对她毕恭毕敬,想为他送终也许是真的,可这也还不足以成为她想嫁给他的理由,她即便不嫁给他,也还有其他的方式可以为他送终。
而且他也并不是想要谁的送终。
所以最终,徐敬庭还是拒绝了她,“你还太年轻,有的是努力的空间跟资本,只要你想要,迟早你想得到的东西都会属于你,不必因为这些就做出这么一个不切实际的决定。”
顾宁睫毛动了动,“您还是不答应吗?”
“这件事没什么好商量的。”没有了愤怒以及惊诧,他苍老的脸庞上,剩下的只有沧桑,“你说的那些理由就算了,你有能力,可以靠自己去争取。”
她淡淡的笑,“嫁给你,不就是我在靠自己的努力么?”
徐敬庭叹息说,“这种努力意义不同,以你的能力,就算不靠别人,单凭你自身的本事,迟早也会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可我就是不想靠我自身的本事,只想嫁给你。”
她轻吐出来的嗓音几乎让人无可奈何,那种只想走捷径,不想靠自己自身努力的人,徐敬庭见过数不胜数,以他阅人无数的经历,单凭一眼,他就能瞧得出来,顾宁的本意实际上根本不在他的家产跟地位权势上。
她本身就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人的人,却说出那样只想一步登天的言辞,这种满满的违和感,徐敬庭岂会察觉不到。
正因为察觉到了,他才更不能接受顾宁的要求。
倘若她真的只是觊觎金钱跟权势地位之类的东西,那远远都要好办得多,然而,尽管她直白又直接的表达出她的意图,反而叫人不由深思中个缘由,直觉上,或许她有其他旁人不解的心思。
并且,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打算回避过霍郁白。
徐敬庭忍不住朝霍郁白看去一眼。
见霍郁白久久地岿然不动,立体五官的神色平淡如常,可能是因为隔着距离较远的关系,有些看不清他细微的变化,不过从他们来到病房直至现在,霍郁白跟顾宁之间彷如陌生人般的相处态度,还是不难叫人察觉。
徐敬庭无声叹了口气。
再次凝向顾宁,他说,“你是不是认为,如今我孤家寡人一个,又即将到了生命的尽头,所以才想跟我结婚?”
“不是。”她安静的道,“想跟您结婚,绝不是出自于同情。”
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徐敬庭是无法从她脸上看出来了,因为他突然现,顾宁变得格外陌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很难从她面部的表情里,看出她内心中的思绪。
她就像完全把自己的心思,都藏匿起来了。
这绝非是一个好现象。
虽然她以前就极少跟人袒露她内心的思想,可很多时候,徐敬庭都不难从她神色里看出些端倪,可这一次,她说要跟他结婚,他却完全猜测不出,她的意图究竟在哪。
他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摆手,“我没有跟人结婚的打算,更不可能会考虑你,把这种无稽之谈的想法都放下吧,如果觉得累了想休息,就回顾家好好休息,别在这里耽搁时间,我不会认同你说的那些话。”
说了这么久,他还是选择拒绝了她。
顾宁抿了抿唇,心里没有失望,也没有动容,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内心有什么情绪起伏,只听见她嗓音淡淡的道,“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徐敬庭想都没想的无奈道,“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可我是沈思君的女儿。”她突然说。
他一震,稍稍的滞了一下。
空气间,格外安静,有静谧而诡谲的气氛,正在悄然的涌起。
顾宁牵唇浅笑,“您这一生,都对她爱而不得,如今差不多快到了生命即将结束的晚年时期,她的女儿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你难道从来因为看到我,而思念到她么?”
“……”
“我是不信的。”她浅笑盈盈,目光半垂,语调从容而恬静,“倘若您真的爱沈思君,因为不想被任何人破坏了这份单纯想要守护的感情,所以终其一生不娶他人不成家立室,那么我出现在你的视野内,你曾经至少有过那么一两次,因为我出现的缘故让你无比怀念沈思君。”
“……”
“我是沈思君血脉的延续,长得跟她有几分相似,性格方面在某些时候也如出一辙,有时候,你看着我,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沈思君,她就好像活灵活现的还站在你的面前,勾出了你无尽的回忆。”她清淡的笑着,“而这个时候,作为她人生中还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延续,我想跟你结婚,你真的……要拒绝吗?”
徐敬庭完全的僵住了。
僵住的原因,是因为她提起了沈思君,说出了他这段时间来每次看到她的感受。
徐敬庭无法否认,每次顾宁站在他面前,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安慰跟寄托,毕竟是到了晚年时期,很多东西看开了看淡了,不在意的变得多了,可有些东西,却也变得更牢固了。
但这么些时间以来,他仅仅只是把她当做沈思君的女儿,和长辈跟晚辈之间的态度来对待,从未有过其他什么非分之想,到了他这个年纪,也不该有那些非分之想。
可是他却从未预料到,有一天,顾宁反而会拿出她是沈思君女儿这件事,来诱导他跟她结婚。
顾宁还说,“倘若您拒绝了跟我结婚,那么这辈子,您跟沈思君就是真的没有什么瓜葛,你甘心,活了这么长的时间,爱一个人爱了这么长时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得到,甚至无法跟她保持任何形式的关联,就这样抱着遗憾而离开这个世界吗?”
“……”
“你知道,人就只有这一世,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了,为什么不趁着活着的时候,把以前无法填补上的空缺,在有机会,有能力,有条件,有可能的时候填补上呢?人生苦短,不该抱着遗憾离世。”
他几乎是完全看开了世俗,没有任何可以在意的东西,但如若非要说他对这个世间还有什么留恋不舍的,大概就是,终其一生,他却始终没能拥有过他深爱的女人。
这样的遗憾,成为了徐敬庭一帆风顺的人生,唯一的空缺。
徐敬庭肃穆着,凝滞着,盯着顾宁的老沉眸子,遍布着无尽的复杂跟深沉,以及……深深难以言明的晦涩。
而他还没能说出什么,此时恐怕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顾宁说的一字一句,都在他的心房上如同绚丽的炮仗炸了开,徐敬庭只能是望着她,正在这时,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姿,猛然快步走了过来。
站在病床前的顾宁,即便没有回头去看,也能感知得到,那一身凌厉无比的气势,是来自于谁的。
她没做出什么反应,手腕就被男人温厚的大掌攫了住。
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他这么堂而皇之的拽走。
徐敬庭是看着他们离开的。
眼睁睁地望着霍郁白就这么把顾宁带走,他没有什么表示,忽然之间,不知是不是在一阵心思被牵动之后,忽然又感到了无尽的疲惫,他瞬间再度变得衰老,颓败以及无力,仿佛没了什么呼吸的力气。
徐敬庭对霍祁摆摆手道,“你也走吧。”
霍祁没动。
徐敬庭望了望他,隐约从霍祁的脸上看出了什么,了然了什么,更为暗淡无光的道,“你们已经知道,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霍祁点了下头。
徐敬庭不再多言,或许是真的疲惫到了极致,在顾宁的一番诱惑之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感觉丧失了不少,他也不再试图赶走霍祁,任由他待在病房里,淡淡的道,“我先休息一会,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顾宁那番话的诱惑,于徐敬庭而言,是想却又不敢去想的事情。
他想的是,如果能有什么来填补他人生唯一的空缺,这对他即将接近终点的人生是个完美的句号,她说的对,有多少个人,愿意抱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不敢想的是,来填补他空缺的条件,居然是要顾宁跟他结婚这种事。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沈思君或者沈思君延续下来的血脉,来填补他人生的空缺,这样荒唐而不切实际的事,别说是想,连念头都不曾冒出来过的。
是他错了么。
也许,他不应该劝霍郁白放弃顾宁,导致她产生这样大胆的想法,变成如今这种境地。
霍郁白跟顾宁之间,那些微小却足可彰显出很多事情来的气氛,哪里会让人察觉不到,以徐敬庭过人的洞察力跟阅历,甚至不难现,顾宁身上那些肉眼看不到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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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郁白拉着顾宁的手腕,走过漫长的走廊,最后,进了无人的电梯。
这期间,顾宁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又这么任由着他,直至进了电梯之后,她才淡淡的开腔道,“松手。”
霍郁白身躯一僵。
但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是情不自禁的,握得更紧了,那样灼热而滚烫的温度,清晰的从她手腕处一点一点传递至她的心扉间,可她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甚至是平淡。
顾宁也不刻意的去推开他,扯唇无声的笑了下,“你把我从病房里带走,是什么意思?”
“……”
“你在害怕?”
在病房里的时候,她跟徐敬庭说了那么多话,他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表示,可却在她用出沈思君女儿的这个身份时,他却按耐不住了,因为谁都知道,沈思君会成为徐敬庭动容的对象。
顾宁低声浅笑,“原来你也会有怕的时候。”
“顾宁。”他神色紧骇,低哑的嗓音道,“别做这么疯狂的事。”
“疯狂?”
他胸膛有些不能呼吸,感觉完全是要窒息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去看谁,或许都没什么勇气去看,他低沉的嗓音暗哑无比,“放弃那种念头,别抱着这种不该有的想法。”
“什么叫做不该有?”顾宁浅浅的笑,“别忘了,说不要我的人是你,说别浪费彼此时间的人是你,说叫我考虑别人的人还是你,现在我就是在考虑别人,想嫁给别人,并且没打算耽搁你的时间,作为一个毫无干系的人,你有什么立场来叫我放弃我想的念头?”
霍郁白冷肃。
过了良久,他终于侧眸凝向她,稍稍的起了唇,“如果我说,现在后悔,想收回那些话,还来不来得及?”
顾宁目光暗沉,心里多多少少还是被牵动了一分。
但她却是低冷的缓声道,“抱歉,来不及了。”
“……”
伸出手指,她按下随意的按下下一个楼层的电梯键。
电梯停下,缓缓打开两侧的门,她说,“我不是物品,也不是你的什么人,不是你想拿起就拿起,想放下就放下,更不会成为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也没有随便被人把玩的嗜好。”
“……”
“你别喜欢我,因为,我不会再喜欢你。”
话音落下,她迈出了腿,走了出去。
似曾相识的场景,上一次是他从她面前走开,这一次,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