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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不公,以万物为刍狗;恶人无良,以血肉为极乐。兀自沉浸在悲天悯人的感怀里,对现状的改变没有一丝帮助,反而还会沾上逃避现实、麻醉自我的嫌疑。
沈非抿紧了双唇,抬眸看着高高悬挂、事不关己的上天。白云轻绕、蓝天无暇,明晃的日光均匀地洒落在云朵的每个角落,带起层层金边。这一幕,祥和而宁静。
越是美丽,就越讽刺。
榕树下的孩子们已经哭不出声了,他们的嗓子尚且娇弱,经不起掏心掏肺地大声嚎哭。
沈非的双眸,逐渐明亮起来,隐藏着一抹深深的坚定。
这时,脚下突然感到一阵异常。
她低头一看,脸上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
一只肥嘟嘟的黄色兔子正伏在她的脚边,死命咬着她的绣鞋,短而肥的尾巴高高翘起来,随着咬合的动作不住地左右摇动。
沈非一直都很喜欢可爱的小动物,自然也包括兔子。
“小家伙,你是饿了吗?”她温柔地说完,就轻轻地蹲了下去,将兔子抱了起来。
兔子一点都不排斥她的靠近,一进入她的怀抱后就伏在了胸口处,眯着眼,一副迷离享受的表情。
沈非诧异地扬了扬眉。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一只兔子上感受到了一种疑似“流氓”的特性。
看到此景,秦行止拧了拧眉,大踏步地走到沈非跟前,抱歉地对她笑了笑:“这位道友,实在是不好意思,兔子是我的,我把它抱过来吧。”
说罢,就伸手想把兔子抱回来。
兔子之前每一次接近他的师姐师妹,就跟就义似的悲壮惨烈,只有呆在他身边才能安静一会儿,谁知这一次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它居然伸出一只爪子,对着他的手就狠狠挠了过去,留下了一道浅红的印子。
而另一只爪子,依旧稳当当地趴在沈非胸口上。
这就尴尬了。
秦行止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扯出了一个自然的笑容,想和少女好好沟通解释一下。
沈非抚摸着兔子浓密柔软的黄毛,忽略掉胸前奇怪的触感,歪头看着面前一脸紧张的男子,忍不住想,难道修真界的男修各个都有好皮囊?
陆雁回已经让她惊艳了一把,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比起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为什么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熟悉感?好像,之前就见过一样?
见少女只是看着自己,并不开口,秦行止友好地笑了一声,继续解释:“道友,这兔子真是我的,我的师侄们都可以作证。只是目前看来,它很喜欢姑娘啊。”
即使染上了善意,声音依旧清冷如月、矜贵若松。很快,在沈非的脑海里,就和昨晚那声“稍等片刻”重叠了起来。
沈非汗毛不由竖了起来,她知道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原来昨晚那个人是你!”
笃定地说完,她就抱着兔子向后挪去,整个人如同张开刺的刺猬,充满了警戒。
被认出来了。
秦行止无奈地轻笑一声,只觉得很奇怪。
自己今天一见到她,情绪就多变了起来。而且每一次,都和这个被自己莫名其妙就惹毛了的少女有关。
可有些事情,是不能对外人解释过多的。
他压下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无奈地轻叹一声:“昨夜冒昧禁锢姑娘,是在下的不对。可是在下潜入房中的确是有要事,绝对不含龌龊的心思。如果姑娘想要赔偿,可以现在就问在下寻要,或者到太衡剑宗,找秦行止便是。”
沈非瞪大了眼睛,眼帘里溢满了男人的身形。
秦行止?
就是那个被自己列为修真目标的秦行止?
她其实早就相信了兔子是对方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白眼兔突然嫌弃起了原主人。
她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留下这只兔子,可没想到,它居然是秦行止的。
沈非把战胜秦行止当做重要目标,她渴望能堂堂正正地、不含一丝水分地战胜这个正道第一天才。所以,她不屑于拿他的任何一点东西。
哪怕是一只除了卖萌之外毫无用处的兔子。
秦行止的眼里划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对方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反应会有这么大,而且还有点奇怪。
不是单纯的惊讶,也不是崇拜,更不是排斥,而是把这三种混合在一起的感觉。
沈非毫不犹豫地拎起了兔子的后脖颈,无视掉它在半空扑棱棱的挣扎,将它扔到了秦行止胸前。
“还给你。”
少女的眼神干脆利落。
谁知,兔子的后腿一蹬,居然挣脱成功,径直朝着山崖下的树林跳了过去,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秦行止正要追上去的时候,不远处的田埂上,喻方大汗淋漓地御剑朝他飞了过来。
“师,师叔!我们在崖壁上的一棵树上面发现了一具尸体!”
秦行止顿住脚步,毫不迟疑地开口:“快带我过去!”
“我也要去!”少女清亮的嗓音响起。
喻方用袖子擦了擦汗,这才注意到这个容貌极美、双眼明亮、嘴唇紧抿的少女。
少女太美,面上的迫切太明显,他不忍拒绝。于是,他看向了自个儿的师叔。
不露声色地瞥了沈非一眼,秦行止薄唇轻扬:“自己跟紧点。”
语罢,锋利的银剑嗖地飞到他身前。轻快地向上一跃,秦行止就稳稳地立在了飞剑上,眨眼间不见了人影。
行云流水,宛若游龙。
*
黄芪村三面连山,有一面是峻峭的崖壁。
崖壁上岩石皴浚,只有一棵大槐树,从光秃秃的巨石中间突围而出,生长得枝繁叶茂。
喻方率领着一众师弟,本来在崖壁下一寸一寸地细细搜寻,谁知半空中突然摇摇晃晃落下一块布料。
深蓝色的布料早已褪色,只有边缘处染上的一抹血红,尤其刺眼。
喻方心神一凛,抬头望去。只见蓝天悠悠,崖壁一览无余,仅有一棵横生的槐树长长地支起,挡住了无数阳光。
而尸体,就是在槐树的枝杈中被发现的。
等秦行止和沈非赶到时,尸体已经被原封不动地移到了地上。围在旁边的,除了太衡剑派的弟子,还有晋城供养的一批修士。
沈非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面孔,吴振道。
此刻的吴振道全然不见昨夜的温柔和情动。他绷着一张脸,严肃地盯着地上的尸体,仿佛要用眼睛盯出一个洞来,原本温文尔雅的脸显得有点扭曲。
沈非收回目光,装作毫不认识对方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朝尸体走了过去。
“嘶!”
饶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有在真正见到受害者时,沈非才明白凶手是多么地灭绝人性。
整具尸体苍白无比,见不到一丝血色。受害人的眼珠子已经不见了,黑洞洞的两个眼眶下是因惊吓和剧痛而睁大的嘴,嘴唇两侧的肉被撕开,牙齿清晰可见。
尸体的身上,衣服敞开的地方,能看到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血洞。血液早已凝固,粘在身上,斑斑驳驳,猩红无比。
飞快地看了一眼,沈非赶紧转过头去,大口深呼吸,奋力消化着刚才见到的一幕。
遇害人的惨状却似乎没有影响秦行止分毫。他英眉紧皱,神色肃穆,看不出内心波动。
“没想到御尸门越来越猖狂了啊!”
这时,一个儒雅的声音响起,带着感慨和愤怒。
“对啊对啊,如此惨绝人寰,看来这邪修,真是留不得了!”
“气死老夫了!管他三七二十一,老夫今天就要杀上这御尸门,为百姓讨一个公道!”
原本沉默的修士,因为吴振道的一声感慨,逐渐变得群情激愤起来。
沈非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愈发觉得师傅这个情郎看不透。
秦行止走到人群中间,面色沉着地环视一圈,拱手朗声说道:“各位请冷静!”
沸腾的人声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把目光投向了这个英挺的青年修士,只觉得他的神色莫名让人觉得信任。
“在下太衡剑宗秦行止,愿用人格担保,此人被害未必是御尸门所为。”
“你有什么证据?”人群里冒出了一声质疑。
秦行止微微一笑,眼神笃定而自信:“按照御尸门的功法,尸体的作用是储存灵气和攻击格挡,尸体自然越完整越好。而你们看,这具尸体千疮百孔,根本就不符合御尸门的要求。”
围观修士神色一凛,不少人开始细细琢磨起来。
吴振道看到周边人的反应,眼里划过一丝不起眼的急切,赶紧对人群的某个角落使了个眼色。
在那个方向,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可是,万一尸体是被御尸门刻意弄成这样,让我们发现,好让自己脱离嫌疑的呢?”
秦行止眼睛一亮,微微点头:“这位兄台担心地很有道理。”
不等吴振道面上的得意彻底绽放,秦行止再次开口了。
“可是,如果是御尸门所为,受害人死前遭受巨大折磨,死后必有巨大的怨气残留在附近。可是你们仔细感应一下,这周边风和清明,根本没有一丝怨气的痕迹!由此可见,受害人的魂魄,是直接被人夺走了!”
“对啊!”
“我就说,怎么感灵灯就一直没亮过啊!”
“那这么说来,以前不仅仅没有尸体,也没有怨气啊!莫非,是我们冤枉御尸门了?”
围观的修士恍然大悟,大家你来我往,三言两语地讨论了起来。气氛之热烈,比起吴振道带动的那次,有过之而不及。
高明!
饶是再把对方摆在敌手的位置,沈非也忍不住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
冷静沉着、句句为营、环环相扣,三言两语就把迷雾掀开,不仅还了御尸门一个清白,还给大家指明了一个调查的方向。
接下来,只要研究哪些邪门功法既可以把尸体弄得惨不忍睹,又能够把怨气吸得一丝不剩,就可以了。
对手越高明,也间接说明了自己的水平越高啊!
沈非拍了拍胸口,自我安慰道。
*
将证据采集完毕后,人群唏嘘着散去。喻方联合一众师弟把尸体抬到了村落,让幸存者来认领回家,做后事安排。
秦行止则留在了原地,将长袍一翻,盘膝坐在了地上,闭目思考。
沈非磨磨蹭蹭地向他接近,在距离三尺的地方,单膝蹲了下去。
“喂,我叫沈非,我也觉得御尸门是无辜的。”
秦行止睁开了眼睛。
沈非吸了吸鼻子,呐呐开口:“我觉得从今天的表现来说,有一个人很可疑。你昨晚潜伏在我师傅房里,就是为了调查他,对吗?”
秦行止眼里划过一丝趣味。
“我可以帮你去调查那个人。他知道你的身份,一定会对你有防备,但是对我并不会。你只要答应我三个要求就好了。”
“什么要求?”兴许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秦行止心里升起了一丝好奇。
沈非伸出了三根手指头:“跟我比试三次!在不伤害生命的前提下,一定要竭尽全力。”想了想,她又加上:“你最好在境界提升后能告知我,让我有所准备。”
诧异之色浮上了秦行止的双眸。
他设想过很多可能,要法宝、秘籍、机缘,甚至连荒谬的以身相许都想到了。
却唯独没有预料到是这种要求。
他静了静心神,正要点头之时,三支利箭突然从崖壁上飞下,直奔他而去。
从射出到挨上秦行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箭快,秦行止的反应更快。沈非都看不清他是怎么行动的,只知道下一瞬间,三支利箭就通通脱离了目标,深深□□了秦行止身侧的土壤内。
从筑基出关到现在,沈非还是第一次体会遇袭。她压下紧张又兴奋的情绪,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师傅送给自己的一把银弓,对准了崖壁。
“你用箭,我也用箭,看我们谁厉害!”
突然之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蒙面人,对着秦行止就攻了过去。
秦行止已经有无限接近金丹中期的修为,但来人手法诡谲、速度极快,功法大起大合,看着已经有了结婴的趋势。
蒙面人一边大肆攻击,一边不断地扔出黑色的粉末。粉末所及之处,岩石融化、草木消失。
对手的修为高出自己一大截,但秦行止丝毫不惧,他的银剑翻飞,晃动出耀眼的光晕,上面甚至缠绕着点点电光。光晕很快就在周边形成了一层结界,挡住了粉末的流出。
沈非一边留意着崖壁的动静,一边观察着秦行止的打斗风格,一时不察,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正向自己扑来的金毛狮子。
就在狮子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沈非之时,一团小小的黄色身影抢在狮子之前飞快地奔向了沈非,跳跃起来,在她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鲜血滴出,天地规则生成。
电光火石之间,沈非觉得识海里多了一层牵挂。她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沈非和狮子之间,兔子弓起身子,全身毛发竖起,对着狮子龇牙咧嘴,发出“滋滋”的警告声。
沈非鼻子一酸,感动万分。但她明白,兔子是不可能战胜狮子的。
正当她正准备把兔子赶走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狮子低着头,盯着兔子的眼神渐渐由凶狠变得迟疑,由迟疑变得恐惧。
这是怎么回事儿?沈非心中困惑。
蒙面人被秦行止拖住,没法过来,看到狮子居然原地不动,不由大急。
他扯着嗓子嘶吼着,想让狮子回过神来。
“金子,快攻击啊!”
这时,兔子迈出前爪,向前挺了一小步。
“嗷呜!”
狮子忽的发出一声惨叫,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之间,一转身,仓皇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