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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月。
四下晦暗,荒野之上,仅有一两点幽幽绿光闪烁不定,是夜兽的眼。
薛天纵自日前奉大祭司之令来到荒神教伺机刺杀教宗,还未真正动手,酆都中人忽然集体出现在他的眼前,仿佛凭空出现!
薛天纵心中的震惊难用笔墨形容。
要知他自来此之后,暗中已收服了不止一拨探子,但无论是哪一拨探子,都未曾得到酆都大举入侵的消息!
这些人若不知,荒神教中也不会有人知道。
敌人已至门口,主人却尚在安睡——
薛天纵心中不停估量,面上却没有多余之色,淡淡将这些天来打探到的消息说出:“荒神教为防外敌,在入口处布下三关:嗅兽、魔花、巡逻人。”
“嗅兽可闻一切异味,魔花蛊惑神智,巡逻人皆为好手,一日十二时辰,巡逻不曾停下。若要进入,十人以下的高手或可悄然入内,十人以上,必然惊动巡逻之人。
“且据传——”薛天纵一顿,“荒神教之上,还有一双眼睛。”
明如昼未置可否,只道:“感谢东魔提醒。”
说罢,他再转对众人吩咐:“如定计行事。”
正如先时路线一事,如何闯入荒神教,界渊也做了布置。
他以到达荒神教前的部众为一整体,同进同退,依照日月潮汐之力变幻前行,可成隐阵。
隐阵之能为暂时将人隐藏隔绝,如此便可不受三关影响。待得众人进入荒神教中,杀戮开始,阵型打乱,势必显出真身,但此时自然无需隐藏,隐阵也无关紧要,于是简作困阵,配合还留在外围的人将荒神教整个困锁。
明如昼自得了这份阵图之后便让手下悉心排演,站于此地的都是将阵法牢记于心、寸丝不错之辈。会弄错者,在来的路上全都死了。
黑压压的人于密林之中离开,在夜色里一步步向荒神教走去。
他们未做遮掩,缓如散步,看上去就像是两军对峙,缓缓接触。
按理而言,哪怕周遭天色再暗,此时荒神教也该察觉有异。
但一直到这群人径自走到荒神教大门之前,嗅兽没有反应,魔花没有反应看,巡逻人也没有反应。
此时两方接近,近乎贴面,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鼻腔中传来的温热呼吸声。
酆都诸人再按阵型一步换位,不动一刀一枪,与巡逻人插肩并踵,一错之后,已入荒神教!
无数的生面孔出现在了荒神教中。
嗅兽没有大吼,巡逻没有燃烟,四下里真如个安宁黑夜,静杳无声,无数荒神教众便在睡梦中被人杀于床榻!
跪于神像之前的教宗骤然起身,眨眼一闪,人从腹地之中至腹地之外,便见这一刹静默之间,荒神教众已经残肢断臂,尸首遍地!
众人显露身形的一刻,荒神教众也从睡梦中惊醒。
刹那间,嘶吼声、哀嚎声、兵器碰撞声、血液溅落声,一声声交织末世灾曲,萦绕耳畔。
教宗即惊且怒,目光如电,刹那于人群之中找到一提灯人!
血涂暗夜,除天际大阵之外,便只有这人手中一盏明灯与一柄快剑最为吸引目光。
点夜繁灯明如昼、东魔薛天纵——
来者是旧日酆都之人!
教宗两臂向左右一挥,距离他最近的魔者被突然卷起的狂风吸到教宗身侧,狂风之中,更有一股无法匹敌的巨大吸力,在他们离地飞起那一刻将他们的血肉骨命功一同吸走!
饱餐入口,教宗面目微微狰狞,神态有所变化,他足尖一点,人化飓风,呼啸朝明如昼而去!
杀劫迫近,明如昼心神一凝,刚欲迎战,便见黑夜之中,一只手已然穿透飓风,卡住教宗脖颈,向前缓步。
“你就是荒神教的教宗?”
“武力平平,何以称神教之主。”
黑夜之下,战场之中,界渊缓步而出,一手卡住教宗脖颈,一步一问,一问一嘲。
嘲弄声中,教宗兀自于其手中挣扎,堂堂一教之主,在界渊手下如同初生婴儿一般无力。
空有一身真力却被人如死狗拖于地面,教宗欲要狂吼,喉中却只能传出“咯咯”之声。他荡起体内全副功力,欲使界渊与先前之人一同成为自己的补药!
真力牵引,对方身上功力确实朝己身流来,未等教宗心生惊喜,洪流忽至,恰似小河迎向大江,眨眼便受灭顶灾劫!
界渊已至神像前。
赶在教宗爆体而亡前,他五指一错,轻描淡写扼断手中咽喉。
临死之际,教宗心中一声哀号:我神——
余下真力再无束缚,猛然自教宗体内脱出,以界渊所在为圆心之处,向四面激射而去,四分之力轰在神像之上,使无面神像体生裂纹!
界渊站于神像之下,双手背负。
“荒、神、教——”
神像之中,神念静静注视界渊。
界渊嗤笑一声,拂袖挥击,使神像彻底破碎。
“可笑。幽陆之中,除我之外,谁可立像?”
神像既碎,神念盘旋于虚空之中,静静想道:
界渊?可笑。
我知之界渊,绝非眼前这人。
界渊早死,此人未知是何魑魅魍魉。
但其出世,野心昭然,必使幽陆陷于战乱之中,于我而言,倒未见是一坏事……不过还须多加观察。
它于黑暗中投下数粒无形种子,不再停留,转瞬而去。离去之际,忽然又想:
自界渊而后,幽陆确实未见有如界渊一般的……强者。
可惜!
荒神教一役,未至一夜,已然结束。
教宗身死,神像毁灭,剩余荒神教众再无心无力抵抗,许多人反向而走,欲冲出荒神教逃命,却被早已守在周遭的群魔一一枭首,又成了这血海尸山中无关紧要的一小部分。
薛天纵站于荒神教巨门之处,目光轻轻闪动,望着夜色之下,似乎平静安宁的北疆,心中暗忖:其疾如风,侵略如火,北疆探子先前未知天之极来人,此番更探不到荒神教覆灭。如果北疆都不知荒神教覆灭,那么正道也收不到这个消息了……
“东魔于此静立,可是在思索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声音落下,光点出现,明如昼踱步薛天纵身侧。
“我在思索,待得天明之后,荒神教异变是否还能瞒住他人。”薛天纵不咸不淡接口,“也在此看看可有人侥幸闯过包围。”
“这倒真是个问题。”明如昼笑道,又问,“有人闯过包围吗?”
“点夜繁灯都亲自前来,自然没有侥幸者。”薛天纵冷哂一声。
一句方落,两人突然一同前视。
只见黑夜之中,忽有一道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似有一骑向此逼近!
明如昼不动声色一摇灯,被控制的傀儡骤然点亮烽火,烽火照亮来骑,只见一匹浑无杂色的白色骏马身上,骑手一手执鞭,一手高举狰狞兽头,兽头刚刚斩下,犹带温热,兀自滴血。
烽火照亮广漠,广漠之下,骑手挥舞兽头,高声呼喊:“冬狩将至——冬狩将至——冬狩将至——”
荒野之上,以石为屋。
环绕谷底连绵成圈的石屋在先时的战斗中毁了大半,唯独一座日常议事的神殿还自战斗中幸存,基本完整。
石殿空旷,曾经站立于此的无面神像已被推倒夷平,重新摆上一张巨大的椅子,椅子上堆满厚重柔软的皮褥,那颗狰狞兽头已经被摆放在了这张椅子之前,由坐在椅中的界渊欣赏打量。
兽头之下,又分两批人。一批人是天之极中人,以明如昼为首,分向两侧站立;另外的则全是荒神教的人,为数不多,不过十来个,乃是今夜战斗中剩下的荒神教高层,正全部跪于台阶之下,忐忑等待即将降临的未知命运。
明如昼在旁轻声道:“冬狩乃是北疆传统。每一年年末,各大势力开始为期三月的战乱争端。三月之后,春芽破土,哪方势力获得最终胜利,哪方势力可得北疆最广袤的土地、最优越的修炼资源,以及祭天古符。”
界渊一笑:“不公平之战,祭天古符有激励苍生之能,谁胜,谁拥有祭天古符。谁拥有祭天古符,谁胜。”他忽然转头,对前方跪地的荒神教一人道,“愿意归顺本座麾下吗?”
此人心中自然不愿,拟计假意归顺,伺机反叛:“我……”
界渊“哦”了一声:“不愿意。”
他随手一挥,地上之人变成一团血肉。
荒神教余下教众面色惨变,薛天纵微垂双眼,面无表情。
明如昼视若无睹,继续说:“不错,年年冬狩,谁拥有祭天古符,谁能取胜。但记载以来,取胜之后,未能保有祭天古符直到下次冬狩的势力不胜枚举……”
界渊“唔”了一声,仿佛觉得有点趣味,但眉宇间又从始至终都带着漫不经心之意。
他敲了敲椅柄,看向跪着的第二个人,再问:“愿意归顺本座麾下吗?”
第二人不敢迟疑:“愿意,我愿意——”
界渊不耐烦:“不愿意。”
他再一挥,第二团血肉铺于地面。
明如昼继续轻声慢语:“因为谁拥有祭天古符,谁就拥有胜利。所以冬狩之后的春、夏、秋三季中,胜者将被无数其余势力瞄准,其所保管的祭天古符也会被明争暗抢。故而接连两年拥有祭天古符的势力不多,得到祭天古符之后便彻底覆灭的势力倒是不少。”
“嗯……”界渊看向坐下第三人,“愿意——”
第三人大声回答:“强者为尊,谁赢了教宗与荒神,谁就是新的神!荒神教的一切都属于您!”
界渊笑起来:“穷乡僻壤的教派有什么东西?”
第三人赶忙道:“荒神教的功法宝库均在谷中神像之下。荒神教还对世家及大庆王朝均有渗透,若大人有意,可将各地主使一一召回。”
界渊第三次轻轻挥手。
场中不分立场,绝大多数人竟都觉身上微紧,生怕眼前出现第三团血肉,生怕下一刻,自己就变成一团血肉!
但界渊此番只是挥出一道掌风,将跪在自己面前、碍事的那些人统统挥开。
“主意不错。以冬狩为名,将荒神教在各地的主使统统召回。”界渊问,“冬狩还有几天?”
“还有半月。”明如昼。
“十天之内,我要见到荒神教在外的所有主使。”
“是,大人。”明如昼欠身。
“十天之后,以燧宫为名,加入冬狩。”界渊道。
“是!”余者皆应。
见锋峰顶,最后一片红叶自枝头悠悠落地,正是秋去冬至,一年终末。
一日之前,有消息自北疆传出,眨眼之间传遍幽陆大小势力,使众多势力之主面面相觑。
荒神教覆灭了!
新势力整合酆都与荒神教,自号燧宫!
先是渡川酆都,接着是北疆荒神教,若说酆都覆灭是因为乱生内部,那么荒神教覆灭之由呢?
荒神教与旧时酆都所在与现今天之极所在相隔何止千里,中间无数正邪势力,天之极中魔众是如何不惊动任何一方势力,使大批人马直接出现在荒神教内部?莫非新生魔主有玄奇神法,可以携带大批人马千里传送?亦或新生魔主更有盖世魔功,一人足以屠灭一派?
种种猜测翻滚人心,静微女冠主持正道会盟,此番剑宫晏真人、佛国上思和尚、大庆端睿帝,世家智九恺,诸多势力之主一同前往落心斋,与静微女冠共商大事。
剑宫雪冷。
转瞬一载,新雪再覆旧山。
言枕词站于葬剑山,拔了根长草,于无数新旧墓碑前吹一曲萧瑟小调。
音声幽幽,引得树叶沙沙,似幽魂呜咽。
小调声中,他垂眸下望,望见足前一座新碑。
碑上有字,碑下无人。
既然无人,何必立碑?
言枕词只手按剑,剑气出,墓碑碎。
飞尘合雪,他转身向外,吹一声口哨。
口哨声响,翅膀拍扇声起,一只花色鹦鹉自林中飞出,扑腾停在言枕词肩膀上:“叫鸟干什么,叫鸟干什么!”
言枕词:“叫鸟和我一起走。”
娇娇:“走去哪里?”
言枕词:“去北疆。找界渊。”